海门的现成论之所以成为明显的简易直截之说,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强调自我的现成。虽然他是继心斋、近溪之后而提倡自我(自心)现成论的,但此论在他那里却有登峰造极之感。他以为“己即圣”,而以自我为现成。为此,他不容一刻拟议推寻,只要求直信自我,并以此为圣学第一义谛(参见《二程微旨》)。他认为,由于自我没有一毫亏欠,因此更不必去求帮补,从而不至于使信此者向外驰求,而越求越远。所以他说:“反身自得,是入门第一义谛。”又说:“学问头脑只在信得自己。”并认为:“悟得真己,则纵横卷放,应用无穷,千差万别不外此也。”(《东越证学录》卷6,《养中字说序》)
在海门看来,自我之信无非是自心之信,而信心之学是转经而不转于经的,不信心之学则是支离狥外之学(参见同上书卷6,《邹子讲义》)。所以《易》便是吾之《易》,《易》虽为圣人传心之书,但并非传圣人之心,而是传吾心;而易象则是吾之形声(参见同上书卷7,《易参序》)。他认为,伏羲所画的卦,乃是吾心万事万为之形容,代表了吾之一身(参见同上书卷3,《武林会语》)。这是他引用邵康节“万水山行遍,归来认自象”之语,认为邵子精于《易》,并称赞杨慈湖的“己易”,视之为“千古破的之见”的缘由(参见同上书卷7,《易参序》)。
由上所述,海门不仅把扬雄的“观天地则见圣人”说,而且把程伊川的“观圣人则见天地”说,都当作意犹未尽之说,认为应该是“观自身则见圣人”(《二程微旨》)。因此在他看来,仁义道德也不比自我更实在,而无非是自我之题目而已(同上)。
总之,海门把天地之万端、宇宙之妙用、造化之卷舒、天命之主宰覆育、中和位育等等,全都当作是随任自我之自在的东西了(参见《二程微旨》;《东越证学录》卷3,《武林会语》)。所以他说:“立极在我,天地日月、四时鬼神不能违也。”(《二程微旨》)这的确是符合《阴符经》“宇宙在乎手,万化在乎身”的精神的。陈白沙也曾用此语说明过道体。但《阴符经》是借此说明权谋术数之效验,而白沙则是借此说明收敛静虚之道的效用,所以都与海门的立场有着根本的不同。如前所述,海门强调自得之重要,那是因为在他看来,宇宙的存立充盈、天地的包涵遍覆等,全都是基于吾心自得而成就的。若吾心自得,则处处皆真,一切皆道,即所谓“三十六宫都是春”。海门认为,圣贤亦是基于吾心自得而直下至得的。所以他甚至说:“此心一刻自得,便是一刻圣贤;一日自得,便是一日圣贤;常常如是,便是终身圣贤。”(《明儒学案》卷36,《泰州学案五·证学录》)这不能不说是直信自我的现成论吧!
如上所述,海门过高地看重了自得之效验。如果说这是为了方便,那也罢了。但不管怎样,即使说陆子以来的自我、自立、自慊思想,到他那里达到了极致,也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