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根据所谓“人受天地之中而生”、“天地之性人为贵”、“人者天地之心也”的说法,则成天地之中、天地之性、天地之心者,或许就是“人”了吧!或者说,道依心而得全,心依人而得全。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道虚而心实,心虚而人实”(《明道录》卷3)。所以,生生之大德,即所谓生理之仁,也在于人并由实在人而成就的。人身只不过是一个存在而已,如果顾及上下左右,那就是以父母为根而连接兄弟、子女的存在;大而言之,也就是连接天地万物之全体的存在。
由此可见,我是人,物也是人,通天下万物为一人(参见《明道录》卷4;《一贯编·论语》)。所以,这个“人”是“广大之人”,即“大人”也。所谓“大人以天下为一人”的意思就在于此,而“仁”之理也无非是成就这样的“人”罢了。所以“仁”必须求于“人”,孟子所谓“仁者,人也”的主旨就在于此。然而,孟子接着又说“亲亲为大”,而近溪则视“亲亲”为孝、悌、慈。如果“人”是连接父母、兄弟、子女的全体之存在,那么就只有依据孝、悌、慈而行,才能成就“人”。这样,“仁”依据孝、悌、慈也就有了成就的可能。这是近溪以“人”,以孝、悌、慈解释“仁”的缘由。在他看来,《论语》中所谓“孝悌以仁为本”的主旨就在于此(参见《一贯编·论语》)。所以,近溪反对朱子把仁当作孝悌以上之理的观点,并且非难了近世儒者只追求仁义之虚名而不重视孝悌之实的做法(参见同上书《孟子》)。
基于以上观点,近溪甚至认为,良知之明德也只有在孝、悌、慈中才能落实。他以阳明所说的“致良知”的“致”为极致推开之意,而且认为极致又兼有推开之意。毫无疑问,这是由于重视阳明“万物一体”论的缘故。但这也只有依据孝、悌、慈的推开即扩充才能达到,这就是近溪的立场。在这里,体现了他的“万物一体”论的特色。
本来,陆、王就特别注重孝、悌、慈,但到了近溪,孝、悌、慈更加受重视,而且有扩充发扬的趋势。近溪说过:“良知者,莫非爱亲敬长也。爱亲敬长以达天下,则天下兴仁兴义,而修齐治平事毕矣。”(《一贯编·四书总论》)最后,他终于把性、心也都视为归根于孝、悌、慈东西,而不看作是孝、悌、慈以上的存在。阳明以性为心之表德,而不像朱子那样求仁、义、礼、智之性于心之上,但到近溪那里,则甚至不在孝、悌、慈以上求心了。所以,近溪虽信奉阳明的“致良知”说,但以孝悌为良知之体,以敬长为致(良)知工夫(参见《明道录》卷8)。阳明使性(理)浑融于心,而近溪则使此心浑融于孝、悌、慈。所以他认为,孟子之教就在于所谓“尧舜之道,孝悌也”,而“六经”、《语》《孟》之道也都能归于此孝悌。据他说,近世诸儒以为孝悌过于浅近,这是由于不晓得孝悌是发自不知不虑的本体之自然的东西(参见同上书卷1,卷7)。这样一来,近溪的现成论也就不能不说是越发平易、更加简易了。而他的现成论则与龙溪的现成论隔了一层了。
以提揭孝、悌、慈来说明良知现成的近溪,不仅对宋儒之旧说,而且对阳明之说也表示了不满。他认为,宋儒之学之所以会支离,就是因为以闻见讲学为事而不依据孝、悌、慈(参见同上书卷4)。朱子虽求道于六经,但并未达到以孝、悌、慈为本;阳明虽求道于良知,但亦未达到效法古圣贤所宗的孝、悌、慈的程度(参见同上书卷1;《一贯编·大学》)。而他则基于孝、悌、慈的立场,对阳明的良知说进行了修正。他说:
阳明先生乘宋儒穷理格物之后,直指本体,提个此良知,后来学者无可下手,乃纷纭其论。我今说良知,则即人之爱亲敬长处言之,方与孟子所言吻合,孔子“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宗旨不差。(《庭训纪下》)
近溪所揭示的“赤子之心”,实质上就是孝、悌、慈之心,但他把这种家族道德,即中国人自古以来所重视的三德,作为天命流行、仁之生机的本质,并以此为学之宗旨。而其现成论的特征,即使说就在于以此生机和孝、悌、慈三德为要也不过分。(3)
据耿天台说,近溪起初以《楞严经》为宗,鼓吹虚无,直指当下,倡导反身默识,并广泛探讨佛典,卖弄博识,论辩道理,与缁流羽客交往甚密;尔后则专门提缀生机(参见《耿天台全书》卷3,《与邹汝光》三;同书卷12,《近溪子集序》);晚年又以孝、悌、慈为学之宗旨,绝口不提佛老,甚至谢遣所有僧道,禁止家族门徒学禅(参见《近溪子集·明德夫子临行别言》)。例如他晚年看到孙子怀智阅览《中峰广录》,便告诫说:“禅家之说,最令人躲闪,一入其中,如落陷阱,更能转头出来、复归圣学者,百无一二。”(《明儒学案》卷34,《泰州学案三·罗近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