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程子以来,“仁”被称为生之理。但近溪认为,在生生不已的天机即天命的生化处,有仁之为仁的道理。那么,近溪是如何重视这个生机的呢?
在阐述《易》之复卦所谓“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的思想时,他说过,由于心是无心而生物的心,因而不能以“心”字代替“生”字。由此亦可推察出他重视“生机”的程度(参见《近溪子集·数》;《一贯编·易经》)。
这种“仁”之生机,据近溪说,不但生己,而且生物,具有使万物同体、万物一体的作用(参见《近溪子集·御》;《一贯编·易经》)。重视生机的近溪,不像宋儒那样以天命之性为相对于气质之性的想存在,而是以天命之性为虚气之合,即当作与气质浑一的存在。因此,他认为《孟子》中告子所言“食色,性也”的看法是正确的。他说,如果不这样看,那就会失去生机之感通而陷于玄虚。所以,他还认为生即性,并像明道、象山一样承认告子的生性论,甚至认为,告子“生”之一字,由于善于把握性之生机,因而是透悟之语(参见《一贯编·孟子》)。
然而,生机之妙用,其实只有在日常的道德心情和实践的场合才能把握,所以近溪虽以生机为要,但却强调求生性浑一。他认为,正如孟子所说的那样,如果不能基于扩充四端的实践工夫而率性自任的话,那就反而会失去性之浑融,而使人陷于玄虚,甚至会犯只允许上智人才有悟入的错误。而近溪之所以要指出告子生性论的流弊的原因,正在于此(同上)(4)。与孝、悌、慈三德说一样,对于在道德实践中看到了充实的天命生机之光辉的近溪,有这种主张大概是理所当然的吧!
从生即性的立场来说,因为性是超越善与不善的东西,所以无论说性无善还是性善,都是可以的。近溪因此认为,孟子无非是从善上说性,而告子则是从无善上说性而已,两者并没有什么原则的区别。如果排斥气质而只保持天命之纯一,并以前者为恶,后者为善,而执其分离的话,那反而会违背天命之生机。不过近溪又认为,由于在天命和气质中产生了善与不善之别,能否化气质为天命之性,要看心之明觉如何,而且此明觉又取决于德性的知力,所以应该信奉孟子的性善说(参见《明道录》卷4)。根据这一立场,近溪虽认为宋儒分论天命与气质,是有补于天命、有功于孟子的见解(同上)(5),但对于孟子的性善说,他实际上仍是半信半疑的,而且归根结底是持否定立场的(参见《明道录》卷8)。近溪对性善说的半信半疑,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其简易直截的现成论方法。
如上所述,近溪是接受龙溪学风、又继承心斋学风的现成论者。但龙溪则因近溪之学博大,而认为其来自于禅学(参见《王龙溪全集》卷4,《留都会纪》;同书卷10,《答冯纬川》)。敬庵也说近溪之学“大而不统,博而未纯”(引自《泰州学案三·罗近溪传》)。的确,近溪曾一度修习佛学,所以杨止庵批评他修习理学与佛老,并以妄诞之论聚集广大士人(同上);陈几亭也批评他学虽托孔孟而实则为佛,实乃“叛圣蔑经之尤”。不过,耿天台却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近溪之学即使提倡佛老,那也不过是“假兵而已”(参见《耿天台全书》卷12,《近溪子集序》)。王塘南也认为,近溪虽学佛,但却取其长而弃其短(引自《泰州学案三·罗近溪传》)。
(1) 关于近溪患病时的前后情况,各种记载说法不一(参见《近溪子集·乐》;《一贯编·易经》;《近溪子续集》;《近溪子附集》,王时槐《罗近溪传》,杨起元《近溪墓志铭》)。
(2) 林兆思《林子全书·三教会编》中,也把“克”解作“能”,认为“克己”即“能己”。
(3) 近溪之所以如此重视孝、悌、慈,他年轻时的生活经历乃是原因之一。当时他由于做严酷的工夫而生了病,病中其父母和家族给了他深情厚爱(参见《近溪子集·乐》;《一贯编·易经》)。
(4) 近溪认为,孟子和告子论争的焦点在于仁义内外之辨(参见《明道录》卷7)。
(5) 近溪认为,朱子分论天命和气质,是为了依据心来判别气质之善恶,从而变化气质而成为天命之性(参见《明道录》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