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其良知”(1 / 1)

阳明认为,如果说“致良知”,就不必言动静感寂。然体得这一主旨的修证派却并不这么看。南野说:“良知上用功,则动静自一。若动静上用功,则见良知二字为二,不能合一矣。”(《欧阳南野文集》卷1,《答问五条》)

南野甚至认为,求静于动中亦未免二分动静,因为良知是常静常动的,因而不必特意在动中求静(参见同上书卷1,《答周陆田》)。所以他说:“故学贵循其良知,而动静两忘,然后为得。”(同上书卷1,《答周陆田》)

东廓也基于同样的立场,指出了以感寂为事的弊端,认为:“倚于寂,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倚于感,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东廓邹先生文集》卷2,《双江聂氏寿言》)同时他还认为,良知的立场,只在于能超越感寂动静而得真静(安定)。在他看来,《易》的“寂然不动”就是此静之源。于是,他对把感通说作此静之达,分动静体用为二,而以归寂为宗的双江之说进行了非难,认为此说失却了真正的归寂之旨(参见同上书卷3下,《致远堂记》)。

南野和东廓之所以都遵从这种浑一的心体之良知,而排斥分隔动静感寂的立场,是因为他们担心,若求寂于感之前,便成了画蛇添足;若求寂于感之中,便成了骑驴觅驴;这就会像张横渠所说的“累于外物”那样,出现爱憎取舍、辗转相寻的现象(参见《欧阳南野文集》卷4,《答王新甫》;同书卷1,《答陈盘溪》三)。因此,修证派或者以宋以来的求静说为非,而强调“去欲(无欲)”的重要性(参见同上书卷5,《答聂双江》;《明儒学案》卷11,《浙中王门学案一·钱绪山会语》),或者以陈白沙的主静说及受其影响的归寂说为异端,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根据阳明“致良知”说的立场,因为动静是浑一的,所以即使说“存养”,那也不是静处工夫,而必定是动静无间的工夫。因此,南野反对以“存养”为主静的宋儒之说。总之,按照阳明“致良知”说的立场,就必以心为浑一,而否定把心分为动静、内外、体用二节的做法。所以东廓说:“心不离意,知不离物。而今却分知为内,物为外,知为寂,物为感,故动静有二时,体用有二界,分明是破裂心体。是以有事为点检,而良知却藏伏病痛,有超脱事为而自谓良知莹彻,均之为害道。”(《东廓邹先生文集》卷7,《冲玄录》)。

至于未发和已发,修证派也根据“致良知”说的立场而做了如下解释:所谓“心之未发”,并不像归寂派所说的那样,在未感之前有一境界。如果以为有且以用工夫于未感之前为未发之动,那就会养成枯寂之病,以至认虚景为实得,拟知见为真性,结果不免会导致临事而揣摩义袭。这就是修证派为什么要指责以未发已发为时之动静、境之寂感的双江之说,并以未发为性、已发为心,认为不该离开已发之心而求未发之性的缘由(参见《欧阳南野文集》卷5,《答聂双江》;《东廓邹先生文集》卷2,《双江聂氏寿言》;《明儒学案》卷11,《浙中王门学案一·钱绪山论学书》)。

所以南野认为,心无一时不发,“发而未发”,故格、致、诚、正工夫须臾不能离也(参见《欧阳南野文集》卷5,《答聂双江》);此即所谓“时时见在,刻刻完满”也(同上书卷4,《寄聂双江》三)。在这里,我们能看到探求性命之源于一时一事的修证派的真实意图。无论绪山所说的“着衣吃饭,即是尽心至命之功”(《明儒学案》卷11,《浙中王门学案一·钱绪山论学书》),还是东廓列举的阳明所谓“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的诗句,及其所倡导的做下学上达之功(参见《东廓邹先生文集》卷7,《冲玄录》),可以说都是基于这一精神的。

从这一立场出发,东廓斥责了以“戒惧”为已发之工夫,以“静存”为未发之工夫的观点(参见同上书卷6,《简西城靳郡侯》)。在修证派看来,未发已发并不意味着静动寂感,而是体用关系。而且未发已发都无非是独知,即良知,而中、和、正则是显示此“独知即良知”的无偏倚乖戾的过程。所以不应舍“独知(即良知)”而求中和,只有“致良知”才能得中和(参见《欧阳南野文集》卷5,《答聂双江》三;同书卷4,《寄聂双江》)。因此东廓说:“故中和有二称,而慎独无二功。”(《东廓邹先生文集》卷6,《再答双江》)又说:“先言戒惧,后言中和,中和自用功中复得来,非指见成的。若论见成本体,则良知良能,桀纣非啬,尧舜非丰,何以肫肫浩浩渊渊,独归诸至圣至诚乎?”(同上,《复高仰之诸友》)强调以中和为工夫之效验。

基于同样之立场,南野批评说,以致中为致良知,以致知为其效用的双江之说,存在着脱离良知之立场而偏向于其他境界的危险(参见《欧阳南野文集》卷5,《答聂双江》)。而东廓也批评了双江以中和为“二功”的观点,认为这是受到了静存动察之说的误导(参见《东廓邹先生文集》卷6,《复高仰之诸友》)。

不难看出,认为在动中求静、感中求寂,或在已发之中求未发,会导致使心体支离而有失浑一之旨的修证派,理所当然地会认为,在有念和无念、道心之微和人心之危之间,亦即有无之间的不容发处,有做工夫的必要性。这是产生“研几”说的缘由。东廓认为,“几”在常寂常感、常虚常灵的有无之间,“命之曰几,不可致诘”(参见同上书卷2,《青原赠处》)。而陈明水则强调认为,“只在发见几微处用功致谨焉,即是达用,即是立本。”(《明儒学案》卷19,《江右王门学案四·陈明水论学书》)明水以“致谨”为“研几”,以为这里面有立体达用之道,据此才能得中和。从这一立场出发,他批评了双江的中和说,认为双江之说把中和二分为体用,以为只要涵养本源的“停停当当”的“中”,就能得“中节之和”,而这正是李延平的相传之学,虽貌似精微,却并非孔门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