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与“致和”(1 / 1)

如前所述,归寂派虽以致虚守寂为“致良知”,但若只是徒然求静,便无异于弃舵操舟,因此该派又以未发之中为静之根,并譬之为舟之舵,而以“致中”为致虚守寂,即“致良知”(参见《聂贞襄公文集》卷8,《答戴伯常》;《罗念庵文集》卷3,《与尹道舆》)。所以,双江把阳明所谓的“良知未发之中也”视为“骨髓入微处”(引自《欧阳南野文集》卷4,《寄聂双江》)。他还把未发之中的扩养即“致中”,当作学之根本及尧舜相传的“正法眼藏”和真正经脉,甚至认为:“于此处体认得分晓,则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情命于性,性命于天,丹府一粒,遍地黄金。”(《困辨录·辨心》)而且在他看来,若未发之中、发而中节(心之法则),那就是和,但只有基于致未发之中的工夫,才能达到中节;只有超脱“助长外袭”、“卜度推量”、“任情肆意”等人为因素,才能行于自然(参见《聂贞襄公文集》卷7,《答邹司成书》)。

根据此说,工夫在于致中而不在致和,这就与以往在致和上致中的“中和”说区别了开来。但双江却把这看作是阳明的“中和”说或程朱的“中和”说。如他认为,阳明所谓“中者,和也”,指的就是得中才能得和;阳明所谓“致其中而已矣”,说的就是“中焉,止矣”(《困辨录·辨中》)。他还认为,未发之中必用于发用上,并称之为“日用本领工夫”,或者是“反在已发上观之”的程子之说,因为程子指出了若体而不失未发之中,则得发而中节之效的思想,因而是提倡未发之工夫的(参见《聂贞襄公文集》卷11,《答黄洛村》;同书卷11,《答王龙溪》)。

这样一来,归寂派便以“中和”为体用,而且根据体用分节论,以为工夫只是“致中”,由此才能得“中和”之一体,并把这当作是与霸道佛老相对立的儒学之立场。

据双江说,霸者因不知“和”基于“中”之自然,而陷于人为安排及私意功利;而佛者因只见“中”而不知“和”,故无经纶大道。他批判佛者说:“若论未发之中,渠(指佛氏)学尤逼真,但无发而中节一段。”(同上书卷8,《答戴伯常》)这不过是以“和”之有无来分辨儒佛罢了。

双江指出:“若发与未发一滚出来,无增无减,顺天理,安人情,所以经世而立极者也。”(同上)双江的这一立场,无非是以“中和”为一体的儒教的道德经世之立场。然而,他基于前述的立体说,把“立中”而“生和”视为一体(参见同上书卷11,《答王龙溪》),并把“中和”的关系譬喻为形影关系(参见同上书卷8,《答戴伯常》)。

根据这一主旨,双江说明了未发之中并不遗弃万事的理由(参见同上书卷8,《答邹西渠》)。他认为,未发之中是天地万物之枢,而执中之学,就是把握此枢,从而常止常寂、常应常顺,使天地万物全都基于自然之力,并认为周子所谓“有风还自掩,无事昼常闭;开阖从方便,乾坤在此间”的诗意,也正在于此(参见《困辨录·辨中》)。有见于此,双江理所当然地会把致中之学当作“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的圣人之学(同上)。他认为,“致中”不应求于喜怒哀乐已发之际,而应求于未发之时,如果在已发处求“中”,即谓“后天而奉天时”,其结果,必然会导致义袭助长、王霸之假及俗学记诵之弊(参见《聂贞襄公文集》卷5,《重修养正书院记》;《困辨录·辨诚》)。因此,双江以此为非也是理所当然的。

由上所述,双江认为,因未发掌管动静,故未发中无动静之分,未发是性(心体)的根据(《困辨录·辨神》)。但与所谓未发不是“时”而是“性”的观点相反,他认为中是体,未发是时,并驳斥了所谓未发为性而非时的王门诸派之说。

那么,双江以未发为时的论据又是什么呢?他认为,其依据就在于《中庸》不说“喜怒哀乐之本体谓之中”,而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聂贞襄公文集》卷6,《答欧阳南野书》三)。

双江之所以不以未发为性,而特意提出以中为体,以未发为时的论点,是因为担心以未发为性,便一定会使工夫用于已发上,从而陷于知觉说的流弊。然而,若按照双江的说法就势必会出现:或者因为求未发之中于良知之前,从而陷于二氏之沉空而背于阳明的良知本旨;或者因为求未发之中于已发之和,从而被龙溪指责为区分动静而陷于支离之弊(参见《聂贞襄公文集》卷11,《答王龙溪》);或者遭到以“中和”为致知之效验,而不以“中和”为本体的欧阳南野的指责,批评双江之说只看见良知之外有中和,而违背阳明良知说的本旨(参见同上书卷6,《答欧阳南野书》三)。

章本清也曾对双江说过:“虽谓未发即性之未发,发即性之发焉,亦可也。若舍而别求,则惑矣。”(《明儒学案》卷24,《江右王门学案九·论学书》)总之,若以未发为时,致中就难免偏于静。因此,念庵便放弃了双江的致中说,而以未发之中为思之位,认为唯如此,才能既做到作止语默、往来进退,又做到常主静,从而使未发之中避免陷入偏静之弊(参见《罗念庵文集》卷5,《主静堂记》)。

除体用论外,在内外论中,归寂派也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双江认为,只有根据以内为主的原则,才能真正达到内外一致。就是说,如果能判明内外宾主之别,那就能使反求退藏之功趋于密,从而使体立用生,内外一贯(参见《聂贞襄公文集》卷7,《寄罗念庵》六)。在双江看来,在内外一致中有儒教之所以是儒教的本质规定,与此相比,佛老属于主内而忘外,诸子百家则属于逐外而忘内。

双江还把由内外宾主之别始得内外一致的关系譬喻为形影之关系。并且根据体用、内外一体的立场,他肯定了论者批评朱子区分道心(天理)、人心(人欲)的观点(《困辨录·辨中》),甚至认为,从告子的“生性”论、“性无善无不善”论中也能看到本体之一斑(参见《聂贞襄公文集》卷11,《答董明建》)。不过他认为,如果根据内外无别论的立场而对理气不加区分的话,那就会承认气直接是性,而不问养处之善与不善,其结果就成了告子的“生性”论,以至像现成派那样,以当下为具足,以不犯手为妙,直至丧失提倡养心的孟子之精神(参见同上书卷11,《答王龙溪》)。

念庵认为,双江的内外论偏于内而有背于一体之旨,故特提出内外两忘说,以救正其偏颇。据他说,因为心体是超越内外的“一”,所以工夫也是超越内外的。就是说,必须做到内外两忘(参见《罗念庵文集》卷8,《寝语》)。正因为此,他把内外两忘说视为“千古入圣之秘”(同上书卷3,《答李石麓》)。然而,虽说是内外两忘,但念庵又认为,不能因此而立刻期待炯然直观本体,若最后收敛枯槁即静养的工夫不纯熟的话,那就不能悟入于两忘之境(参见同上书卷3,《答胡督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