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溪的现成论,是在他对阳明“四句教”的解释中完整体现出来的。
他认为,阳明不言“至善是心之体”,而说“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是因为当时学者认情为性,误解了孟子性善说的主旨,阳明提揭此说,就是为了打破学者执于意见之弊,扫尽一切意见和情识,以直下悟得良知本体。这可以说是阳明的基本立场(参见《王龙溪全集》卷3,《答吴子问》)。所以龙溪以“四句教”为“权教”,认为“此恐未是究竟话头”,并指出:“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亦是无善无恶的物矣。”(《传习录》下;此外还可参见《王龙溪全集》卷1,《天泉证道记》;卷20,《绪山钱君行状》)龙溪的观点,被人称为“四无说”或“无善说”。
对此,钱绪山虽认为心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因为人有习心,在意念上有善恶,所以必须以格、致、诚、正、修的工夫为要领,从而强调复归心体的工夫说。如果意、知、物都是无善无恶,那就不必说“用工夫”了。由此可见,绪山是恪守阳明之教法的(参见《传习录》下)。绪山的观点,被人称为“四有说”或“有善说”。
那么,阳明为什么要把心体说成是“无善无恶”的呢?
对此,绪山认为,在至善之体中,恶固然非其所有,善亦不得而有也,如此方能虚灵不昧而尽天下之善。然而,今之求至善者,目的却是在求事物之定理规范,以为虚灵之内先有个善,所以反而窒其虚灵之体,塞其聪明之用。阳明特意说“心体无善无恶”,就是为了匡救此弊。因而绪山认为,“无善无恶者心之体”一句是“因时设法,不得已之辞焉耳”(《明儒学案》卷11,《浙中王门学案一·钱绪山论学书·复杨斛山》)。应该说,绪山的这一说法并没有误解阳明真意。
根据陆子传到阳明的流动的生命思想之展开,以及阳明思想的指向来看,“四无论”、“无善说”无疑是阳明思想秘蕴的发扬,但就阳明的“致良知”是经过千辛万苦的磨难才悟得这一点来看,“四有论”、“有善说”也不失为阳明思想的主旨。
龙溪对上述绪山的“有善说”做了如下批判:
体用显微,只是一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即是无善无恶之意,知即是无善无恶之知,物即是无善无恶之物。盖无心之心则藏密,无意之意则应圆,无知之知则体寂,无物之物则用神。此处乃有即无、有无即一之真机也。(《王龙溪全集·龙溪先生传》)
这里所说的“真机”,就是龙溪所谓的“先天无为之用”(同上),或者可以说是自然之神应吧(参见同上书卷1,《抚州拟岘台会语》)!龙溪认为,阳明在平定宸濠之乱时,之所以能神速果敢,自在而动,到达忘却事功之境界,无非是因为持有上述“真机”及现成良知之功用,即毫无做作地通向现成良知的缘故(参见同上书卷13,《读先师再报海日翁吉安起兵序》)。总之,龙溪把一概排斥工夫积累,使工夫与本体相即,而直接到达本体工夫的主张,看作是契合阳明本旨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