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浑一之天理为学之宗旨的甘泉,当然要以知行的浑一为要,以提倡知行的合一并进(即致知和存养、穷索和涵养的兼用),而认为知行先后内外之论,既非至极之道,亦非至当之学。所以,他不仅反对把《论语》的博与约视为先后工夫,而认为两者是一致的(参见《雍语》;《天关语通录》);而且也斥责把《易》的敬与义分为内外的观点,而指出两者是合一的(参见《新泉问辨续录》)。同时,他还批评了把程子的居敬与致知(涵养和进学)分而为二的做法,认为这是对程子的无知(参见《湛甘泉文集》卷7,《答太常博士陈惟浚》)。
因为知行本来就是合一的,所以知必为行之力,行必为知之实;知至行必至,行至知亦必至。这样知行才能避免支离而浑然合一。然而,与其说甘泉在行的方面与把重点放在笃行方面的阳明有所不同,还不如说他在知的方面有致力于真知的倾向。(10)所以他认为,在天理的知觉中有真知。这种思考方法与《中庸》的主旨正相契合。就是说,《中庸》不只是徒然提倡聪明圣知,而是认为知是达于天德之要并以此为真的(参见《新泉问辨录》)。从这一立场出发,甘泉认为,以知为行的阳明之“知行合一”论,有使人专任于知觉之一念而导致肆意妄念妄行的危险,故而批评阳明的“知行合一”说未免有病(参见《天关语通录》)。
据此,甘泉说:“穷也者,极至之名,知至行至,穷其理焉,性尽而命至矣!其古人所谓格物乎!”(《雍语·虚实第十》)他还把这样的知行关系譬喻为鸡孵蛋,大意是说:鸡蛋中有生成雏的机理,即灵的骨子。这是仁的种子,若不知道此种子,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孵蛋了。同样的,即使知道了涵养(行)的必要,但若不知道涵养什么东西,那也等于无用。甘泉认为,程明道所谓“先须识仁”的主旨正在于此,而佛氏就因为不知此主旨,以至于提出“理障”之说(参见《新泉问辨录》)。
在甘泉看来,只有如此,学才能不陷于妄念妄行而有头脑,而这才是圣贤之本旨。于是,《论语》说博文和约礼之先后,《中庸》讲学问思辨和笃行之先后,《孟子》说知性和养气之先后,程子“先识仁而以诚敬存之”,都是为了强调知行的先后关系(参见《湛甘泉文集》卷9,《新泉问辨续录》;同书卷7,《答顾箬溪佥宪》)。
从上述本旨出发,甘泉还指出了读书讲学的重要性,提倡“二业合一”,即德业与举业的合一,并以举业为德性涵养之资而承认其价值(同上书卷5,《二业合一》;同书卷19,《署材长以备器使》)。但是,被甘泉当作要领的读书讲学,并不单单是以知识的积累为目的的,而是为了开启真知。此外,就如同朱子那样,甘泉也不把“学”训作“效”(参见朱熹《论语集注·学而篇》),而往往训作“觉”,这大概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吧!(参见《天关语通录》;《樵语》;《雍语》;《问辨录》)
但是,据甘泉说,“觉”也有大小之分,而以觉“廓然大公”、“与天地同体”、“物我一体”为之究极(参见《湛甘泉文集》卷20,《韶州明经馆讲义》)。然而一般来说,真知也能通达于行,所以甘泉在另一方面也并不否定“后知先行”论。其结果,甘泉便以两说不可偏废而主张并进。他说:“夫学不过知行,知行不可离又不可混。”(同上书卷7,《答顾箬溪佥宪》)不过甘泉此说,不应该与程朱的“兼用并进”论同等看待,而应视为比程朱之论更具有浑一性的观点。尽管如此,甘泉此说仍与阳明的立场有较大不同。正如前文所述,如果提倡“知行合一”,而且认为知是决定行的知,行是使知变得明的行,那么知与行就自然而然地具有了一贯性和同一性。如果不善于领悟这种知行观而空谈知先行后,那就会导致以药杀人的弊端。这便是阳明的立场。
于是,甘泉把达于行的知作为学之要。这种知,就像他所说的:“大段要见得这头脑亲切,存之自不费力耳。”(同上书卷7,《答方西樵》)这就必须是把行视为本来自然亲切的东西。因而甘泉认为,知必须是随时随地无先后之别,不待经历,外不逐事物,内不逐光景,随处真切的知。
而甘泉既主张“随处体认天理”,又强调“默识”的重要性(甘泉晚年特别强调“默识”,认为体认工夫,若无主体的我,就不会有被体认的天理,并认为这是达到超越主客之绝对性的结果),就是基于上述主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