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朱子虽为白鹿洞书院制定了学规,却并不正式将其命名为学规。那是因为,他认为学是对自己有好处的,而不应该是为他人设立的必须遵循的规矩准则。他看到别的书院的学规几乎都没有理解这个精神,因而说:“近世于学有规,其待学者为已浅矣。”(《朱文公文集》卷74,《白鹿洞书院揭示跋》)朱子制定学规的意图,尽管如此不拘,但也不能认为朱子的学规就不具有戒律主义的倾向。这从其《白鹿洞书院揭示》中记有“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董仲舒语,便可大致推测出来。朱子在提倡所谓“居敬存养”时,以整齐严肃为其要,这或许正是这种精神的体现吧!此精神在朱子有关小学教育的态度中也可看到。
这只要看一下朱子的《小学题辞》(同上书卷76),就可明白其小学教育的戒律主义倾向了。与此相反,阳明的小学教育则立足于以情为中心的理情一致主义(自然主义)的立场,即必须尊重儿童的自然性情,并顺应其本性,来进行诱导教化,以便发扬其善心,而使其生意畅达。这是阳明的思考方法。正德十三年,四十七岁的阳明在南赣平定横水、桶冈、浰头等地诸贼后,痛感当地民俗之不善,于是决定设立小学,以强化儿童之教化。当时,他针对刘伯颂等人的观点,论及了自己的儿童教育的理念和规则(参见《传习录》中,《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及《教约》等),其中所体现的基本思想,就是以上述精神为基调的。
在阳明看来,古代是把人伦教化作为教育的目的,而后世则只顾记诵词章而不顾教化,所以今天的儿童教育,必须以培养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方向。作为其方法,他列举了诵诗、习礼、读书三样,并批判了当时仅以读书为要,而视诵诗、习礼为不切于时务的风潮,认为这是陷于功利主义而违背古人立教之意的。
阳明认为,诵诗是为了发扬道德情意,习礼是为了严正威仪,读书是为了启发智能。而阳明则对摧挠童心的教育方式进行了严厉批评,指出:
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萎。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霑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
他认为,近世的儿童教育全都因为违反了这种精神,才使儿童嫌恶学习,养成诡诈、粗顽、鄙吝的恶习。这是阳明在儿童教育方面强调理情一致主义(自然主义)的缘由。朱子的小学教育是从保持性理之严正性的性学精神中推导出来的,而阳明的小学教育则是从重视心之生意的心学精神中推导出来的。
朱子在《白鹿洞书院揭示》中所列举的五条学规,分别采自《易经》及孔、孟、董仲舒之语。日本的山崎闇斋称赞它是能与明儒的《小学》《大学》之书相并行的学规(参见《白鹿洞书院揭示集注跋》)。阳明也在《紫阳书院集序》(《王文成公全书》卷7)中称赞说:“夫为学之方,白鹿之规尽矣。”然而又不能不认为尚有未尽之意。
据阳明说,白鹿书院的五条学规本来是一以贯之的,因为学者把它们各自分离而不知其一贯之妙,所以朱子主张随事精察而力行之。然而,后世学者却使之失于支离琐屑、色庄外驰,并流于记诵功利之习,但这并不是朱子之罪。而且,阳明认为,朱子亚流之所以陷于支离,是因为不晓得学本来就是心之学。为此,他把白鹿之五条学规视为心学,并概略地作了解说,以阐明朱子学的一贯妙旨。据阳明说,这就是他发明朱子未尽之意的原因(参见《王文成公全书》卷7,《紫阳书院集序》)。他说:
德有本而学有要,不于其本而泛焉以从事,高之而虚无,卑之而支离,终亦流**失宗,劳而无得矣。是故君子之学惟求得其心。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孟子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一言以蔽之。……朱之白鹿之规,首之以五教之目,次之以为学之方,又次之以处事接物之要,若各位一事而不相蒙者。
那么,阳明揭示心学的理由是什么呢?
在阳明看来,譬如心是草木之根,心学便是培养、灌溉此根。因为扶植铲锄全是为了培育此根,所以学亦无非是为了育成此根(同上)。读一读阳明的《紫阳书院集序》,就会感到他发明陆子心学,并据以救正朱子学支离之弊的良苦用心。当时,因为扬朱贬陆的风潮盛行,所以阳明恐怕是出于无奈,以借宣扬朱陆同归论来发扬陆子心学,进而救正朱子学之流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