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专一和真持敬(1 / 1)

【原文】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有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

曰:“如何欲不闻见?除是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曰:“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何如?”

曰:“伊川恐亦是讥他。”(《传习录(下卷)·陈九川录》)

【译文】

陈九川又问:“用功收敛我的心时,如果有美声、美色在面前,用平时的心态去听、去看,恐怕就不是‘专一’的功夫了。”

阳明先生说:“面对声色,怎么能做到不想去听,不想去看呢?除非这个人是槁木死灰,或者是耳聋目盲才能做到。关键是要做到虽然听到了、看到了,但是不陷溺进去就行了。”

陈九川说:“从前有人静坐,他的孩子在隔壁读书,这个人不知道孩子到底是在用功还是在偷懒。程颐先生称赞这个人能‘持敬’。这件事您怎么看?”

阳明先生说:“程伊川恐怕是在讥讽他。”

【解析】

欢迎大家进入《传习录》中难得一见的轻松时刻。陈九川就程颐先生对某人某事的评价请教阳明先生,不经意间碰撞出了乌龙效果的喜感。

对“声色”之类的外诱,陈九川的看法是很有代表性的,那就是担心这些外诱妨碍自己做“专一”的功夫,基本上初学心学的人都有类似的担忧。但是我们知道,心学最强调的不是躲进深山老林,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自我修炼,而是强调“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明·陈继儒《小窗幽记》)。所以,阳明向陈九川强调“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阳明所回答的虽然也是事实,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适用对象的问题。对于初学者来说,之前阳明也曾强调从静坐息心入手。《菜根谭》中有这样一句:把握未定,宜绝迹尘嚣,使此心不见可欲而不乱,以澄吾静体;操持既坚,又当混迹风尘,使此心见可欲而亦不乱,以养吾圆机。这句所讲的就比阳明这里的回答要系统得多,对于初学者,还不能做到在“声色”外诱之下站稳脚,就主动和外诱保持距离,先用“静坐息心”的功夫。等到静中养心的功夫稍微纯熟了,就可以“混迹风尘”,在花繁柳密处修炼此心,做到“见可欲而亦不乱”,功夫才算做完整了。这里阳明先生显然没有将陈九川当作初学者来看,而是直接给他指点出了下半截的功夫。

从前有人在家中静坐,他的孩子在隔壁读书。这个人只顾得自己“持敬”,连孩子到底是在用功还是在偷懒都不知道。程颐说,你看这位老兄多么“敬”啊!程颐的本意到底是在讥讽此人还是在夸赞此人,后人倒也不完全认同阳明这里的看法,我们仅仅按照阳明的思路分析这里的意思。

那位老兄一心修持心中的“敬”,完全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他所用的功夫其实正是我们上面讨论的功夫的上半截,即“绝迹尘嚣”的功夫,这种功夫虽然不能说是错的,但是毕竟还是没能养得心体圆满,只能说是一种阶段性的修心途径。况且,如果沉湎于这一阶段的功夫而不知道往更高一层的“见可欲而亦不乱”的阶段迈进,同样也是走入了歧途。

正是从这层意义上,阳明认为程颐是在讥讽这位老兄。因为在静中“持敬”,用功稍久,会感到“敬”的对象缺失所造成的虚无感。此时,心习惯于“虚寂”,从个人内心感受上,可能会误认为这种“虚寂”是功夫所达成的境界,殊不知,这种惯于“虚寂”实质上是私欲作祟。所以,守静的功夫一旦做久了,一定要知时知量地“走出去”,不失时机地投入到“事为”上来。这就好像是一个人小学毕业了,绝对不能再在小学空耗下去,一定要升到更高一级的初中去学习一样。

所以,阳明的意思不外是,与其在那里空守一个“敬”,还不如在管教孩子这种具体的“齐家”的实际事物上去“持敬”,因为一味沉湎于静中的那个“敬”,遇到事变之来,依然是丝毫派不上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