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萧惠问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问昼夜之道。
曰:“知昼则知夜。”
曰:“昼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1],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传习录(上卷)·薛侃录》)
【译文】
萧惠向阳明先生询问有关生死之道的问题。
阳明先生说:“知道了昼夜,就知道了生死。”
萧惠又问什么是昼夜之道。
阳明先生回答说:“知道了白天,也就知道了黑夜。”
萧惠说:“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白天吗?”
阳明先生说:“你能知道白天?无非是懵懵懂懂起床,糊糊涂涂吃饭,行为不能自觉,习气不能明察,整日昏昏沉沉,这只是梦游一般的白天。唯有‘息有养,瞬有存’,让自己的心清醒明亮,天理没有一刻间断,才算是懂得白天。这就是天德,就是明白了昼夜之道,知晓了昼夜之道,难道还能不明白生死的问题吗?”
【解析】
掌握着话语主导权的阳明先生不放过任何一次宣讲自己学说的机会。这一节由萧惠同学发起的探讨“生死之道”的问答,最终变成了一次阳明对自己学说进行弘扬的发布会。
萧惠问的“生死”,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生命之存亡的生死,这种生理学意义上的生死,一旦通过阳明之口涉及,自然就会被引导到伦理学意义上的哲学探讨上来。从逻辑学的角度看,阳明在这里是玩了“偷换概念”的把戏。
但是,如果我们回顾阳明先生一贯的学说主张,也就可以理解他自圆其说的道理,并不能简单地认为那是诡辩。他首先挑明生死之道和昼夜之道是相通的,天真烂漫的萧惠自然而然在阳明的引导下,马上询问什么是昼夜之道,阳明立即说知道了“昼”就知道了“夜”,如此一来自然就知道了昼夜之道。萧惠马上瞪圆了那双童真的大眼睛,说难道还有人不知道昼(白天)的道理吗?太阳出来就是白天,太阳下山就是晚上,地球人都知道呀!难不成先生认为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算你猜到点子上了,阳明这里想要表达的意思,剥开所有的过度包装来说,就是“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当然,这里阳明所表达的睁眼和闭眼,依然是比喻。人心时刻保持对天理的明觉洞察,对自己的坐止起息能时刻自我关照,并不断校正到和天理的运行保持步调一致,就是睁眼的状态,就是白天,就是生。反之,人心对天理麻木“无觉”,或者觉而不改,只是行尸走肉般按照自己的溺习而坐卧止息,这种状态就是闭眼,就是天黑,就是死了。
阳明在这里之所以把话说这么深,原因就在于萧惠本身的积习比较深重,对这样的人,只有用猛药才可能引起他的警醒。如果换作是徐爱那样的学生,阳明只需要轻轻点拨一下,早已经不见鞭影自奋蹄了,何必话至于此?
[1]息有养,瞬有存:语出张载的《张子全书》卷三《正蒙·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