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恶莫作,诸善奉行(1 / 1)

【原文】

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天聪明也!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传习录(上卷)·陆澄录》)

【译文】

善念在心中萌发,觉察到它,就充实它;恶念在心中萌发,觉察到它,就遏制它。觉察、充实、遏制,是人的心智(的作用表现),是上天赋予的明察事理的能力!圣人只拥有这一点,而求学的人也只应该存养这一点。

【解析】

将“天聪明”这句翻译为“是上天赋予的明察事理的能力”,我并不满意,感觉这样只是表达了“知”的意思,却没有很好地表达“充”和“遏”的意思。但是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翻译到这个程度,这里姑且写下来,以待高人斧正。当然,在截止到现在我所接触的其他人的翻译中,还没有看到十分满意的。这也是古文翻译的一个老大难问题,许多文义一旦转换为现代文,不但神韵尽失,有时候连准确的意思都很难表达出来。

这句话又是修心功夫肯綮处的又一角度。这个角度我认为是最容易理解的,也是学者最容易掌握的,可行性非常强。“天聪明”这三个字,阳明的本意是指“觉察、充实、遏制”这三种能力,可以认为是上天赋予人心的三大法宝,这三大法宝构成了一个严密完整的体系,分工不同,各司其职,“觉察”负责信息收集整理,并做出是善念还是恶念的定性判断。然后进入下一个处理环节。善念的进入“扩充”程序,恶念的进入“遏制”程序。

首先,“觉察”是这三者的基础,“扩充”和“遏制”都是在“觉察”后才进行的环节,“觉察”相对来说是容易的,对事物的感知,人人具有,关键在于对其善恶的判断上。被蒙蔽过久的心体,会产生误判,认为自己是站在真理这一边,这就是被私欲蒙蔽过重的表现。港剧《大时代》里的反面角色丁蟹,就是这种被私欲蒙蔽过重患者的样本,他口口声声说忠孝仁义,说对爱人忠贞不二,又孝敬老人,疼爱孩子,在剧中,他也确实是一个孝子。但是他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方家的人,最后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逼上了死路。丁蟹这个形象表现了人的复杂性,人在很多时候不能简单地分为好人和坏人,因为在大众视角下的坏人,往往会站在自己道德观的立场做出价值判断,至死都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再比如欧洲诸国在审判德国纳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屠杀犹太人的罪行时,许多纳粹分子就在法庭上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仅仅是在执行国家的命令,他们是军人,而服从命令又是军人的天职,何罪之有?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说,阳明心学良知说的前提——对善恶的判断,确实遭遇了重大的考验。那些纳粹军人在实施屠杀时其实被置于了两难的境地,不屠杀犹太人,他们违反了军纪,屠杀犹太人,违反人性,这种情况下,良知又该如何取舍呢?在“觉察”这个判断的程序里,到底应该把这个命令的执行划分到“善”去扩充呢,还是划分到“恶”去遏制呢?

我们不要纸上谈兵,要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我们自己处于那个境地,我们的心又会作何取舍?我可以比较肯定地说,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会选择服从军令。两害相权取其轻,才是真实的人性选择。而人的渺小和无力感在这种情形下又表现得多么淋漓尽致,也难怪很多文艺作品都热衷于描述人在两难境地中经历的煎熬,这里确实大有“看点”。至此,阳明心学的善恶观看似已经被现实的利害关系击打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事理果真如此吗?当然不是。在两个看起来同样“合理”且互相冲突的抉择面前,总有一个大的“理”可以压过小的“理”,在人类的生存权都要被剥夺的情况下,囿于一国私利的军法也只是“小理”,它不能凌驾在“大理”之上。在屠杀犹太人这个罪行上,负主要责任的当然是那些命令的发布者,但是执行者在这件事上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在“大理”和“小理”面前你选择了“小理”,你说你是被逼无奈的,我们用充满善意的心揣测你,我们理解你,但是,你作为一个具有主体思考能力的人,在“大理”和“小理”面前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责任还是要承担的,就是说从法理上来说不能赦免你。况且,在具体执行命令时,那些执行者是否真的就只有机械执行命令这一条道路,也是有待考证的。

其实,对善与恶的判断还有一个认识的层次问题,对于修习者而言,他们只要把自己已知的善与恶处理好,就已经是踏在自我完善的康庄大道上了。

在“充实善”和“遏制恶”这两个不同的处理环节,需要注意两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执行力的问题。在“觉察”进行了正确的判断之后,将“善”扔到那里不去充实,包庇“恶”而不去遏制,使得“觉察”的正确判断也变得毫无价值,这就是活在自己旧有的壳子里,不肯日新又新,积极向上做一个大写的“人”,其病在一个“懦”字,疗此病的药方是一个“勇”字。

第二,是一个过犹不及的问题。在《传习录》的后文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情节,大意是说阳明在讲学时,天气很热,下面一个听课的学生汗流浃背,却不肯用扇子,阳明就笑着对他说,我的学说不是让你这么拘谨的。意思是,热了你就扇扇子,渴了你就大口喝水。我估计这位学生肯定是天天听阳明讲“去人欲,存天理”听得有点走火入魔了。如果这样学习心学,无疑是邯郸学步,最后搞得自己连路都走不好了。

致良知不是这样的,是活泼泼的,不是要让人劳神苦形,而是在顺应天理时,人的精神和身体在与天理融合为一时怡然自得。当然,说“怡然自得”也应该加上一个功夫纯熟时的限制语。在心兵相战的时刻还没能达到这个境界。但是请记住,求理太心切本身就是违背了天理。一个人犯了错误,痛下决心要改正,这是符合良知的好事,但是,如果又沉浸在懊恼之中自怨自艾,那就是又滑向“恶”的一边去了。

这节后面说:“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圣人心体纯熟,当然可以说是“有”此,学者当“存”,这个“存”字就表明了还需要下许多克制私欲的功夫,没有圣人那般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