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明镜皆能照(1 / 1)

【原文】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传习录(上卷)·陆澄录》)

【译文】

陆澄问:“圣人能应变无穷,莫非也是预先研究筹划过?”

阳明先生说:“圣人哪能预先研究这么多!圣人的心犹如明镜,只要有这种明澈,就可随感觉应变,没有什么事物是不能映照的。不会是已经照过的物体形状在镜中,或者说还没有照的物体形状在镜中(而只能是现在正在照的物体形状在镜中)。若如后人所说的那样,圣人对什么都事先筹划过了,这与圣人的学说已经大相径庭了。周公旦制礼作乐以文教施于天下,这些都是圣人所能做到的,为什么尧舜不全部做了而非要等周公来完成呢?孔子删述六经教育万世,也是圣人所能做到的,为什么周公不先做了而非要等孔子来完成呢?可见,圣人要遇到特定的时代,才有特定的作为。只怕镜子不明亮,不怕有物不能照。学者讲求时事变化,也是来映照他所正在面对的时事,但学者须有一个使心明澈的功夫。对于学者来说,只怕自己的心不明澈,不怕对事情的变化不能应对。”

【解析】

这节中,阳明将圣人的心比喻为一面明镜,必须时时不被灰尘遮蔽,方可映照万物。那么,灰尘是指什么?可以说是人欲,但这样还说得不细。

人的心体,一般而言,会有两种偏失,一种情形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而心依然牵绕于已经过去的事上,这称作“已往之形尚在”。

比如你的上一桩业务谈崩了,坏心绪时时堵在胸中,见了同事都没有好脸色,这就是活在“已往之形”中。业务失败,换谁都会不愉快,这种感情也是发自天性,但是一直让这种情绪影响现在的心境,这时你的心体已经“不正”了,这就是偏失。

不过也要恭喜你,你此时也获得了一个“格”此心的良机,否则,你天天静坐,恐怕一个月也碰不到这样的机会。在你顿悟的当下,马上用意志力将心绪抚平,功夫就要在此时用上,你才算真懂阳明心学了。不要告诉我你无法在此刻顿悟,一般情况下,人对自己心体是否偏失是最敏感的,不会有谁眼中进了沙子还能不眨眼。

另一种情形就是,事情还没有来,你的心已经提前跑过去了,这个叫作“未照之形先具”。明天就要与分别一个月的女友见面了,还约好了要一起去电影院,正在公司电脑前给客户回邮件的小王憧憬着明天相逢时的甜蜜,一不留神在给客户的邮件中打错了一个关键数字。

这就是另一种心体的偏失。恋人相思,圣人不禁,这也是发自本然的天理,但是这种感情如果扰乱了你现在的心境,影响你现在对事情的应对,就同样是“不正”了。

说到这里,还有必要多谈两句。现在的社会,非常流行“率真”“童真”等直抒胸臆的词汇,而往往将我上面的说法讥讽为假正经、假道学,我这里要分辩一下,我说的是“正经”,但不是“假正经”;是“道学”,但不是“假道学”,人可以率真,可以童真,问题是,什么是率真呢?人多认为举止如果发自本心就是率真,那么你说我走在大街上,看到商店里的一部苹果手机,我很想要,但是囊中羞涩,那么我直接去抢走,你会说我很率真吗?人的率真,到什么时候都脱离不了人文环境的约束,而在这个约束下,你能够做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才算是真的率真。

后文阳明又用每个圣人都只是完成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使命来说明,人心就像镜子一样,面对某时某物,就照此时此处的物,这样才能完成那个时代的事业。他的这一段论述,和唯物主义哲学中的“物质决定意识”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阳明的立脚点和唯物论不同,但是我认为持有这两种不同哲学观点的人也没有必要互相攻击,无非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而已,何苦做无益之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