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四大记”之外,王阳明还写了很多“说”,比如前文提到的《示弟立志说》。笔者在此介绍一下王阳明晚年写下的两篇“说”。(最后完成的《惜阴说》后文再详细介绍)
王阳明晚年写下的“说”中,有一篇是《自得斋说》(《王文成公全书》卷七)。嘉靖三年(1524)六月,王阳明应高足黄勉之所求写下这篇文章,自得斋便是黄勉之的书斋。
在文章开头,王阳明首先引用了孟子的话:“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孟子·离娄下》)
自宋代以来儒学家就提出道之深造自得,王阳明在此引用孟子的话论述自得的效果。即自得道则心安泰,心安泰则道益深,道益深则随处达其本原,因此君子以自得为要。
王阳明认为,道遵循吾之本体,为先天的,而性为吾之生命,因此不可外求。世间的学者却与此相反,劳苦一生,追求辞章、训诂、技艺。并非没有人想深造其道,只是未能脱离辞章、训诂、技艺的领域,归根结底是因为以“外物”为事,即求道于心性之外,所以不能自得以达其本原。
他最后写道,求道应不分动静,一刻不离,戒慎恐惧,常住不断,致其良知。王阳明“深造自得”说的特色便在于此。
这篇文章中值得注意的有两点:第一,从“致良知”说的角度来解释孟子的深造自得;第二,暗里批判朱子的“居敬穷理”说。朱子之说是辞章、训诂、技艺的外求之道,并不是孟子所说的真正的“自得逢原,而深造之道”。
第二篇晚年之“说”便是《博约说》(《王文成公全书》卷七)。嘉靖四年(1525),南元真对朱子的“博约先后”说产生疑问,王阳明回答他的疑问,写下此文。
首先看一下博约。《论语》中有“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论语·雍也篇》),“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论语·子罕篇》)。也就是说,孔子把博文和约礼作为学问之道。博文即广读古籍以求道,约礼即以传统的礼法约束自己的行为以求不背道。因此可以说,博文为知,约礼为行。
朱子认为,君子必须博文,因此要广读书籍,知万物之理,然后进行实践。对朱子来说,礼是实践之理,要先致力于博文再追求约礼。这便是先知后行的“博约先后”说。
而王阳明最初提出“博约”说,是在正德七年(1512)。当时他在从京师去南京赴任的船上,向爱徒徐爱传授《大学古本》中的“格物”说时讲到“博约”说。此事记载在《传习录》上卷中徐爱所录部分。
当时王阳明提出“博文是约礼功夫”,这在立论上与朱子论点相同,然而朱子提倡先知后行的“博约先后”说,而王阳明认为博文约礼一脉相承,为一体功夫。这便是王阳明“博约”说的特色。王阳明是从心学立场上提出“博约一体”的,晚年他开始提倡“致良知”说,其心学越发广大精微,其博约一体的立场也更加精微紧密。比较一下《传习录》上卷中记载的《博约说》和王阳明晚年写下的《博约说》,其中的区别我们一目了然。在《博约说》中,王阳明巧妙地将朱子学说统摄到其心学中,使其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他暗中又尖锐地批判了朱子的“博约先后”说。
以陆王心学为学术宗旨的人,往往容易忽视以博学为要旨的立场,即朱子那样穷理集约的立场。这样一来,正如朱子批判陆学所说的那样,不以经世为要,有可能沦为禅之心学。而王阳明在《博约说》中将程、朱的博约精神融合到自己的心学中,并且断定,如果不从这样的心学立场上讲述博约,则会沦为功利辞章之学或佛老的异端学说。而且他将朱子的“理一分殊”学说恰如其分地融入心学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讲,王阳明独特的“博约”说是值得注意的学说。因此,笔者摘录部分内容如下:
文散于事而万殊者也,故曰博;礼根于心而一本者也,故曰约。博文而非约之以礼,则其文为虚文,而后世功利辞章之学矣;约礼而非博学于文,则其礼为虚礼,而佛、老空寂之学矣。是故约礼必在于博文,而博文乃所以约礼。二之而分先后焉者,是圣学之不明,而功利异端之说乱之也。
昔者颜子之始学于夫子也,盖亦未知道之无方体形像也,而以为有方体形像也;未知道之无穷尽止极也,而以为有穷尽止极也;是犹后儒之见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者也……及闻夫子博约之训,既竭吾才以求之,然后知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而皆不出于此心之一理;然后知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然后知斯道之本无方体形像,而不可以方体形像求之也……博文以约礼,格物以致其良知也,亦宁有二学乎哉?
南元真曾就王阳明的“博约一致”说和朱子的“博约先后”说提问,上面一段文字的最后结论部分便是王阳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