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年(1523),社会上发生了一件与心学相关的事。当年的殿试由礼部负责出题,策问题中涉及心学,出题人暗中希望考生指责王阳明。王阳明的门人徐汝佩考试时读到这个题目,说了句“不能曲意逢迎”,于是不作答就退出考场。对于官方企图陷害王阳明的阴谋,他愤慨不已。其他门人听说此事后,对徐汝佩表示由衷的敬佩,说此事非常人所为,自北宋程颐的高徒尹彦明以来他还是第一个。
然而,王阳明从其他门人口中得知此事后黯然不乐。其原委可详见王阳明写于嘉靖二年(1523)的《书徐汝佩卷》(《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四)。有位门人敬重徐汝佩,认为他的行为是“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章句下》)。这位门人本以为王阳明听了自己的评价会高兴,从而表扬徐汝佩,谁知王阳明却黯然不乐,于是门人询问原因。
王阳明说:“非是之谓也。”然后就默不作声了。
徐汝佩回到越地,这位门人问他:“向吾以子之事问于夫子矣,夫子黯然而不乐,予云云而夫子云云也。子以为奚居?”
徐汝佩回答说:“始吾见发策者之阴诋吾夫子之学也,盖怫然而怒,愤然而不平。以为吾夫子之学,则若是其简易广大也;吾夫子之言,则若是其真切著明也;吾夫子之心,则若是其仁恕公普也。夫子悯人心之陷溺,若己之堕于渊壑也,冒天下之非笑诋詈而日惇惇焉,亦岂何求于世乎!而世之人曾不觉其为心,而相嫉媢诋毁之若是,若是而吾尚可与之并立乎?已矣!吾将从夫子而长往于深山穷谷,耳不与之相闻,而目不与之相见,斯已矣。故遂浩然而归。归途无所事事,始复专心致志,沉潜于吾夫子致知之训,心平气和,而良知自发。然后黯然而不乐曰:‘嘻吁乎!吾过矣。’”
门人又问道:“然则子之为是也,果尚有所不可欤?”
徐汝佩回答道:“非是之谓也。吾之为是也,亦未不可;而所以为是者,则有所不可也。吾语子。始吾未见夫子也,则闻夫子之学而亦尝非笑之矣,诋毁之矣。及见夫子,亲闻良知之诲,恍然而大悟醒,油然而生意融,始自痛悔切责。吾不及夫子之门,则几死矣。
“今虽知之甚深,而未能实诸己也,信之甚笃,而未能孚诸人也。则犹未免于身谤者也,而遽尔责人若是之峻。且彼盖未尝亲承吾夫子之训也,使得亲承焉,又焉知今之非笑诋毁者,异日不如我之痛悔切责乎?不如我之深知而笃信乎?何忘己之困而责人之速也!夫子冒天下之非笑诋毁,而日谆谆然惟恐人之不入于善,而我则反之,其间不能以寸矣。夫子之黯然而不乐也,盖所以爱珊之至而忧珊之深也。虽然,夫子之心,则又广矣大矣,微矣几矣。不睹不闻之中,吾岂能尽以语子也?”
之后,徐汝佩拜见王阳明时,将这番话原原本本禀告给他。王阳明听后,只是颔首不言,沉默良久。而徐汝佩则躬身似已自省。翌日,徐汝佩持卷拜见王阳明,请求说:“昨承夫子不言之教,珊倾耳而听,若震惊百里;粗心浮气,一时俱丧矣。请遂书之。”于是王阳明写下此卷。由此可得知,徐汝佩指责世间嘲笑诋毁阳明学的人,而王阳明则以“不言之教”教化于他。
关于上述书卷,东正堂评论说(《阳明先生全书论考》卷五《外集四·说·杂著》):这一篇文章,王阳明先生特意为徐汝佩明示学问精妙的功夫,圣门仁恕的功夫也应当自己体会。
另外,关于“震惊百里”,东正堂认为取自《周易》中的震卦彖辞(震惊百里的震为雷。震惊百里是说雷的威力巨大,可以使远处的人吃惊,使近处的人恐惧),其也可以认为是来自佛教的“维摩一默,声如渊雷”。
然而,同是嘉靖元年的进士考试,同门王阳德、王臣(字元卿,号复斋)、魏良弼等,在回答关于心学的策问时,堂堂正正、毫不忌讳地阐述老师的心学,结果考中了,而钱德洪却落榜了。他深恨时世不明,回到故里,向王阳明讲述了自己的感受。
王阳明很高兴地接见他,说:“圣学从兹大明矣。”
钱德洪听后问:“时事如此,何见大明?”
王阳明回答说:“吾学恶得追语天下士?今会试录,虽穷乡深谷无不到矣。吾学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王文成公全书》卷三十四《年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