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湛甘泉学说的异同(1 / 1)

正德十六年(1521)五月,讲友湛甘泉将自己的作品《学庸测》,方叔贤将自己的作品《〈大学〉原》和《洪范》寄给了王阳明。

如前所述,王阳明于孝宗弘治十八年(1505)在京师邂逅湛甘泉,二人共同致力于复兴以体认为本的圣学,高倡体认学,努力纠正朱子学追随者的弊端,故而成为至交盟友。湛甘泉虽然长王阳明六岁,在王阳明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他仍然坚持致力于圣学的复兴。王、湛两派各自拥有数千名弟子,两人在倡导自己学说的同时,也互相往来讲学,然而因为时事关系,王派学说日渐兴盛。(详情请参照拙著《王阳明与明末儒学》)

王阳明在向世人高倡致良知的学说之后,王、湛两派虽然同以体认学为宗旨,但也产生了分歧。也就是说,王阳明倡导致良知,而晚年的湛甘泉发展了程明道的“体认天理”学说,在其基础上加上“随处”二字,倡导“随处体认天理”的学说。

在体认的诀窍方面,王、湛两派都重视孟子的心性存养,宣扬孟子学说的要点,即“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出自《孟子·公孙丑章句上》)。然而湛甘泉认为,必须做到“勿忘”“勿助”,才能达到“必有事焉”,而王阳明认为,只要遵从“必有事焉”,自然就能做到“勿忘”“勿助”。

另外,王、湛两派虽然同以体认学为宗旨,相比之下,湛甘泉的体认学较为间接,而王阳明的体认学更为直接。阳明学以血脉的直达、本体生命的精神饱满为要旨,而甘泉学则血脉不够畅通,连贯略显不够紧密。

这一点也体现在两人对《大学》的解释上。因此,王阳明收到《学庸测》后为表谢意,写了《答甘泉》(《王文成公全书》卷五),其中虽然表示“和自己的想法大同小异”,却也指出湛甘泉的论调略显冗繁,表示“恐怕不能改变自己的致良知说”:

“随处体认天理”是真实不诳语,鄙说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发端处,却似有毫厘未协,然亦终当殊途同归也。修齐治平,总是格物,但欲如此节节分疏,亦觉说话太多。且语意务为简古,比之本文(《大学》《中庸》的原文)反更深晦,读者愈难寻求,此中不无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浅易其词,略指路径,使人自思得之,更觉意味深长也。

同时,王阳明在《答方叔贤(一)》中指出,方叔贤寄来的《〈大学〉原》太过拘泥于句意:

道一而已,论其大本大原,则“六经”“四书”无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范》之于《大学》而已。此意亦仆平日于朋友中所常言者。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生命力)也,其花实之疏密,枝叶之高下,亦欲尽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非以必同为贵。至于入门下手处,则有不容于不辩者,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矣。

在此,王阳明和往常一样,论述了为学的入门阶段的重要性,如果学问涉及面太广,则会陷入支离破碎的境地。这也可以说是王阳明的“根本枝叶”论。他认为:朱子学博学多识,但过于重视知见,这就像剪掉枝叶将其连接到根上一样,根的生命很难达到枝叶上。湛甘泉的学说是向枝叶求血脉以达到根本,缺乏血脉流通的连贯性。这是由于不知道枝叶的血脉源于根本。

也就是说,王阳明认为:活跃主根的血脉,使其达到各个枝叶,让枝叶各自发挥作用。用他的话说,这叫内外一致、动静一体的功夫。这种培养根本的学说,并非以静根为宗旨来区分动静。

之后,王阳明来到赣,伦以训曾前来问学。伦以训让弟弟伦以谅给王阳明寄信,询问:“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如何?”因此,王阳明在正德十六年五月,给伦以训写信《答伦彦式》(《王文成公全书》卷五),信中写道:

大抵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惧其易动;感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其静也者,以言其体也;其动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孟子·公孙丑章句上》)。集义故能无祇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定性书》)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

由此可以多少了解到王阳明的“动静”论。

总之,心是统一的,无论其动静与否,循天理即为静,循人欲则称之为欲动。王阳明谈论动静是建立在“天理人欲”论的基础上的,这一点与宋儒相同,然而王阳明并不认为静处的功夫是好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主张事上磨炼,倡导致良知。

正德十六年三月,武宗驾崩,世宗即位。六月十六日,世宗遣特使前来下旨,因王阳明扫**叛贼使地方上得以安宁,立了大功,朝廷新政之际,命其速来京师。朝廷的意图在于,将王阳明召回朝廷,褒奖其功绩,并命其辅佐新政。于是,王阳明六月二十日从南昌出发,奔赴京师。然而七月行至浙江省钱塘时,遭朝廷辅臣阻拦,不能继续上京。朝廷任命他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表面上,辅臣阻止王阳明上京的理由是,因武宗国葬,资费浩繁,不宜行宴赏之事。据说当时阻拦王阳明上京的辅臣是身居要职的大学士杨廷和。

据东正堂考证(《阳明先生全书论考》卷十五《年谱二》),当时很多人怀疑阻拦王阳明上京是杨廷和的意思,湛甘泉甚至当面质问他:“有人怀疑此次于中途将王阳明派往南京一事,乃贵公所为,何如?”这是因为兵部尚书王琼一直提拔庇护王阳明,而杨廷和与王琼素来不和,又嫉妒王阳明平定叛乱的功绩。本来,杨廷和就曾协助朱宸濠,意图实现其叛乱阴谋。不过,东正堂又说:“当时满朝大臣多少都有些嫉妒之心,不应该只怀疑杨廷和。”(《阳明先生全书论考》卷十五《年谱二》)

因此,王阳明于钱塘上《乞便道归省疏》(《王文成公全书》卷十三),请求去南京赴任途中回乡探望老父。在此之前,他分别于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和八月、十五年(1520)三月和八月四次上疏奏请归省,却未得恩准,这次终于有了批复,得以回到故乡余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