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二年(1517),在赣州讨伐南赣贼匪时,王阳明也一直关心家族子弟的教育,所以作《赣州书示四侄正思等》一文(《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六)以训示。

文中有一段内容是这样的:“今虽干戈扰攘中,四方有来学者,吾亦未尝拒之。所恨牢落尘网,未能脱身而归。今幸盗贼稍平,以塞责求退,归卧林间,携尔尊朝夕切磋砥砺,吾何乐如之!”

即使在戎马倥偬中,王阳明仍然记挂着家族子弟的教育,而且对那些慕名而来的求学者也从不拒却,而是耐心为他们讲学释疑。在这封信中,王阳明阐述了自己以前进学的错误,并更坚定地将立志作为为学之根本,又说明了圣学志向的要旨:

吾非徒望尔辈但取青紫荣身肥家,如世俗所尚,以夸市井小儿。尔辈须以仁礼存心,以孝弟为本,以圣贤自期,务在光前裕后,斯可矣……昔人云:“脱去凡近,以游高明。”此言良足以警,小子识之!吾尝有《立志说》与尔十叔,尔辈可从抄录一通,置之几间,时一省览,亦足以发。方虽传于庸医,药可疗夫真病。

王阳明在战事最为紧密时,仍时常留意各地弟子的近况。当时,王阳明出入贼寇巢穴,根本无安居之暇。不过,据《年谱》所载,薛侃、欧阳德、梁焯、何廷仁、黄弘纲、薛俊、杨骥、郭治、周仲、周冲、周魁、郭持平、刘道、袁梦麟、王舜鹏、王学益、余光、黄槐密、黄莹、吴伦、陈稷、刘鲁、扶黻、吴鹤、薛侨、薛宗铨、欧阳昱等人曾聚集于此讲学。

正德十二年(1517),听闻门人蔡希渊、许台仲、季明德、薛侃、陆原静一同登第,王阳明大喜。在写给这五个人的书信(《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王阳明说道:“非为今日诸君喜,为阳明山中异日得良伴喜也。”王阳明希望归乡与这些门人讲学。同年,在写给养病归省的黄诚甫的书信(《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王阳明也提到他曾为门人登第而开心得夜不能寐。

当时,王阳明讲学的宗旨是去欲存理、省察克治等彻底的体认功夫。因此,在正德十一年,王阳明在写给陆原静的书信《与陆原静》(《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说道:“使在我果无功利之心,虽钱谷兵甲,搬柴运水,何往而非实学?何事而非天理?”从这几句话中,我们可以很好地理解王阳明所说的事上磨炼的实践之学。

正德十三年,王阳明为征讨三浰贼匪进军龙南时,在写给杨仕德和薛侃的书信中说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王文成公全书》卷四)这几句话完全体现了王阳明去欲存理、省察克治的心学精髓。

此外,在写给守俭、守文和守章三个弟弟的书信(《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王阳明详细叙述了“改过”:“本心之明,皎如白日,无有有过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过,当时即得本心。人孰无过?改之为贵。”之后,他又罗列了古之圣贤有关改过的教谕:“吾近来实见此学有用力处,但为平日习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预为弟辈言之。毋使亦如吾之习染既深,而后克治之难也。”并具体讨论了克治的功夫。

正德十三年,王阳明在写给门人邦英、邦正的书信(《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具体讨论了“立志”是为学之根本。同年,他又在写给薛侃的书信(《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解说了“立志与义理之辩”的要旨。

当时,王阳明对象山心学仅将所谓“立乎其大者”这一点作为其宗旨稍有不满,极力将孟子的“求放心”之说论述为切问近思,甚至说“古人之学,切实为己,不徒事于讲说”。这或许是因为身处变化多端的战争环境,王阳明深深地领悟到切问近思之重要。

关于上述观点,我们在正德十四年(1519)王阳明写给方叔贤的书信

(《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可以明确地看到:

近得手教及与甘泉往复两书,快读一过,洒然如热者之濯清风,何子之见超卓而速也!真可谓一日千里矣。《大学》旧本之复,功尤不小,幸甚幸甚!

其论象山处,举孟子“放心”数条,而甘泉以为未足,复举“东西南北海有圣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内事皆己分内事”数语。甘泉所举,诚得其大,然吾独爱西樵子之近而切也。见其大者,则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实加切近之功,则所谓大者,亦虚见而已耳。

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学卒入于支离外索而不自觉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独有喜于西樵之言,固今时对证之药也。古人之学,切实为己,不徒事于讲说。

正如开篇所说,上文虽然是对方叔贤与湛甘泉就象山心学论学的往复书信的感想,但在此文中,方叔贤在面对湛甘泉引用象山的“大者”时,唯列举“求放心”说为切问近思,王阳明对其做法大为赞赏。自孟子提出“性善”“心性”之说以来,世间儒者针对这些问题常常争论不休,王阳明则认为这是因为切问近思的功夫不足,卒陷于支离外索之境而不自觉,由此暗中批判了朱子学者。王阳明又在后述文章中批判了象山心学的粗陋。(《传习录》下卷)

文中的“求放心”说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上》,“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而“心性”,也同样载于《孟子·尽心章句上》,“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

前文提到,王阳明一直非常关心家族子弟的教育,有时甚至会在书信中阐述自己的教育方法。比如,他将养子正宪托付给门人薛侃教育,在写给薛侃的书信《寄薛尚谦二》(《王文成公全书》卷四)中,王阳明写道:“小儿劳诸公勤开诲,多感多感!昔人谓教小儿有四益,验之果何如耶?”

所谓“四益”,指的是“益言”“益事”“益文”“益友”,说“无益之言勿听,无益之事勿为,无益之文勿观,无益之友勿亲”。

王阳明并未对自己的儿子正宪抱过高的期望,他在给薛侃的书信《寄薛尚谦三》中写道:“小儿劳开教,驽骀之质,无复望其千里,但得帖然于皂枥之间,斯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