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京讲学以来,王阳明着重论述了省察克治。此外,他的另一个侧重点就是立诚,即诚意功夫。四十二岁返乡省亲之时,王阳明曾写信给黄宗贤,提出立诚乃细致入微的本原功夫,好比执刀于咽喉处,必要格外用心。
在滁州时,王阳明又写信给弟子王天宇,同样向他阐述了诚意之学。王阳明在信中认为,诚意为《大学》的根本功夫,由此出发,他还对朱子的《大学》说进行了批判。而阳明学的特色就是在这种独立于朱子学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这一点前文已有述及。
王阳明于南京讲学之时,尤为重视立诚。他认为,若想去私欲、存天理,若想实现省察克治,必须先立诚。唯有立诚才是根本功夫。
当时,王阳明在《赠林典卿归省序》《赠周以善归省序》及《赠郑德夫归省序》中均谈到了立诚的重要性。正德十三年(1518),王阳明特作《修道说》(《王文成公全书》卷七),对立诚加以详细论述。
同年,薛侃刻印《传习录》。《传习录》中多处提到了立诚的必要性,其中包括诚意与格物致知的关系,诚意与正心的关系,诚意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关系,诚意与明善的关系,诚身与明善的关系等。
文中提到,“诚”不仅为《大学》之根本,也为《中庸》之根本。关于诚意与未发之中及已发之和的关系、诚意与好恶之情的关系、诚意与知行的关系、诚意与敬的关系等,文中都予以详细论述。
王阳明一直极为重视立诚,在他晚年所撰的《大学古本序》《与朱守中》《与席元山》《与顾维贤》《与邹谦之》等文章中,均可看到他对立诚的论述。
此外,从王阳明于嘉靖五年(1526)所撰的《南冈说》(《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四)以及王阳明去世后出版的《传习录》下卷中,我们也可看到相关论述。
王阳明于晚年时将“致良知”作为学术宗旨,“致良知”也成为王阳明讲学的主旨和根本。在此之前,王阳明一直将“诚意”作为为学宗旨、《大学》之根本。王阳明注重实践,提倡知行合一、省察克治,反对朱子学的主观论。因此,他自然会将“诚意”作为《大学》之根本。
此外,王阳明还提出,心学为根本之学(或本原之学),朱子学为枝叶之学。对此,王阳明曾做如下论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传习录》上卷)
王阳明认为,后世儒者多未领会格物真意,错将“格物”理解为推究万事万物之理。因此,他着力阐述本原功夫的重要性。所谓“本原功夫”,即通过修身达到“未发之中”的过程。
弟子陆澄质问:“看书不能明,如何?”
对此,王阳明答道:“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倒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传习录》上卷)
王阳明提出,体认道心为根本之功夫、本原之功夫,体认道心才能尽知天理。此外,王阳明还以船舵为例来阐述为学之要旨:“为学须得个头脑功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传习录》上卷)
那么,王阳明所说的为学头脑、为学本原究竟指何物呢?这包括存天理、去私欲,体认未发之中,省察克治,等等。其中的关键点就是,促使心体发挥作用。对王阳明而言,心体作用的终极目的即为立诚。诚意为根本之功夫,其他任何功夫皆应出自诚意,如此才有存在的价值。王阳明以树根与枝叶来形容诚意与其他功夫,该比喻极为贴切,由此可知王阳明为何会将“诚意”作为《大学》的主旨。
王阳明的弟子守衡(如前所述,陈荣捷博士将其误认为朱衡)曾向王阳明请教“诚意”。王阳明认为《大学》的主旨即为诚意,诚意之关键即为格物,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要由诚意来实现。此观点准确地揭示了心学的精髓。对此,王阳明补充道,功夫之难点就在于格物致知,格物即诚其意。意若诚,则心自正、身自修。然正心、修身之功夫又各不相同,正心为喜怒哀乐处于未发之时的功夫,修身为喜怒哀乐处于已发之时的功夫。总之,心若正则意“中”,身若修则气“和”。
由上可知,王阳明认为,诚意是贯穿《大学》《中庸》始终的本原功夫。
王阳明提出,诚即心之本体,唯有思诚才能恢复心之本体,因此,也可将“诚”称为本体功夫。所谓本原之学即指有生气、有活力的学问。
王阳明提出的“根本枝叶”论,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本原之学(或学之要旨)的内涵,同时也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阳明心学区别于朱子学之处。对此,徐爱曾向王阳明请教,王阳明作如下回答:
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传习录》上卷)
闻此,徐爱又提出,即便专心于心法,如果理法不通,仍会一无所获,所以,朱熹提倡的“主观”论是否也有可取之处?对此,王阳明答道:
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凊,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讲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去求个凊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传习录》上卷)
由上可知,王阳明所说为学之头脑、本原之学就是培养根本之学,简称培根之学。王阳明在提出“致良知”之前,将诚意作为培根之学的主旨。当他提出“致良知”之后,致良知就成为培根之学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