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1511)十月,王阳明升任文选清吏司员外郎。文选清吏司是负责文官铨考的机构。是时,湛甘泉被任命为出使安南的使者。在京城时,王阳明一有闲暇必会去拜访湛甘泉,二人同行同饮,切磋学问,一起为复兴圣学而努力。虽然经过二人的努力,复兴圣学已经出现曙光,但朱子学依然是社会的主流思想。湛甘泉离开京城前往安南,必然会给圣学的复兴带来不少障碍,王阳明对此深感忧虑。

王阳明特意为湛甘泉写了两首题为《别湛甘泉二首》(《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的送别诗,寄托了自己的依依惜别之情。王阳明在第一首诗中写道:

行子朝欲发,驱车不得留。驱车下长阪,顾见城东楼。远别情已惨,况此艰难秋。分手诀河梁,涕下不可收。车行望渐杳,飞埃越层邱。迟回歧路侧,孰知我心忧!

诗中的“艰难”二字,以及“孰知我心忧”一句,表达了王阳明在复兴圣学的“艰难”之秋,面对盟友湛甘泉的离去,内心充满忧虑,非常痛惜的心情。但是,在第二首诗的末尾,他写道:

结茆湖水阴,幽期终不忘。伊尔得相就,我心亦何伤!世艰变倏忽,人命非可常。斯文天未坠,别短会日长。

王阳明坚信圣人之道绝不会坠落,日后自己一定还能和湛甘泉相会,到那时就可以选择一块远离尘世的清净之地居住,一起切磋学问。在湛甘泉将要离开京城之际,王阳明在浙江的萧山湘湖附近购买了一块山清水秀之地,建了一座草庵,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和湛甘泉、黄绾一起在此养老。诗中提到的“幽期”说的便是这件事。

除了送别诗之外,王阳明还特意为湛甘泉写了一篇《别湛甘泉序》(《王文成公全书》卷七),其中论述古今学术的变迁,以及湛甘泉和自己的学术特色。读罢此文,我们能感受到王阳明对复兴圣学的一腔热情。以下为《别湛甘泉序》的全文:

颜子没而圣人之学亡。曾子惟一贯之旨传之孟轲,终又一千余年而周、程续。自是而后,言益详,道益晦;析理益精,学益支离无本,而事于外者益繁以难。

盖孟氏患杨、墨;周、程之际,释、老大行。今世学者,皆知宗孔、孟,贱杨、墨,摈释、老。圣人之道,若大明于世,然吾从而求之,圣人不得而见之矣。其能有若墨氏之兼爱者乎?其能有若杨氏之为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清净自守、释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杨、墨、老、释之思哉?彼于圣人之道异,然犹有自得也。

而世之学者,章绘句琢以夸俗,诡心色取,相饰以伪,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辩于言词之间。古之人有终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为若是亦足矣,而圣人之学遂废。则今之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辞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者之过欤!夫杨、墨、老、释,学仁义,求性命,不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学者以仁义为不可学,性命之为无益也。居今之时而有学仁义,求性命,外记诵辞章而不为者,虽其陷于杨、墨、老、释之偏,吾独且以为贤,彼其心犹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后可与之言学圣人之道。

某幼不问学,陷溺于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于老、释。赖天之灵,因有所觉,始乃沿周、程之说求之,而若有得焉。顾一二同志之外,莫予翼也,岌岌乎仆而后兴。

晚得友于甘泉湛子,而后吾之志益坚,毅然若不可遏,则予之资于甘泉多矣。甘泉之学,务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为禅。诚禅也,吾犹未得而见,而况其所志卓尔若此。则如甘泉者,非圣人之徒欤!多言又乌足病也!夫多言不足以病甘泉,与甘泉之不为多言病也,吾信之。吾与甘泉友,意之所在,不言而会;论之所及,不约而同;期于斯道,毙而后已者。

今日之别,吾容无言。夫惟圣人之学难明而易惑,习俗之降愈下而益不可回,任重道远,虽已无俟于言,顾复于吾心,若有不容已也。则甘泉亦岂以予言为缀乎?

由此文可知,王阳明只是言及周敦颐和程颐,丝毫没有提及朱熹,但对于周、程之后的学说,他评价道:“自是而后,言益详,道益晦;析理益精,学益支离无本,而事于外者益繁以难。”

这段话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朱熹之名,但其实是对朱子学的暗中批判。

朱熹的辩友也曾批评朱子学陷入“支离”,并且强调做学问要注重“自得”。“自得”一词始自孟子,后来程颢和陆九渊对此也极为尊崇。王阳明在《别湛甘泉序》一文里暗中夸赞了陆学,却没敢直接点出陆九渊的名字。后文我们还将详细介绍王阳明当时对“朱陆同异”论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