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文提到的王阳明的弟子中有一位特殊人物,他就是方叔贤。正德六年(1511)正月,王阳明出任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时,方叔贤是吏部郎中,是王阳明的上司。
方叔贤,名献夫,字叔贤,号西樵,谥号“文襄”,南海人氏,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正德年间被任命为礼部主事,后来又转任吏部员外郎。方叔贤曾与王阳明交谈,感触颇深,于是向王阳明行弟子礼。据此我们也可以看出王阳明的感化力是多么强大,而方叔贤是多么虚心向学。
但是,方叔贤身体不太好,最终因病辞职返乡,在西樵的山中苦读十年后,于嘉靖元年(1522)复出,出任武英殿大学士。后在家中休养十年,去世后被追授为“太子太保”。
方叔贤归省之际,王阳明特意写了四首诗送别,题为《别方叔贤》(《王文正公全书》卷二十)。王阳明在第一首诗中倾诉了自己的离别之情,非常适合送给归省的友人。“西樵山色远依依,东指江门石路微。料得楚云台上客,久悬秋月待君归。”
后三首诗是论学之诗,第二首诗这样写道:“自是孤云天际浮,箧中枯蠹岂相谋。请君静后看羲画,曾有陈篇一字不?”大意是:就如同孤云悬挂于天际一样,虚中本来就藏有实,因此只通过读书是不可能得道的。希望各位能够静下心来,去看一下伏羲创立的八卦,其中又岂有冗余之处?因此要想求道,就不能仅靠读书。王阳明其实是在告诫方叔贤,不要陷入朱子学的读书穷理之弊。
接下来,他在第三首诗中写道:“休论寂寂与惺惺,不妄由来即性情。笑却殷勤诸老子,翻从知见觅虚灵。”大意是:究竟是让心保持“寂寂”好,还是让心保持“惺惺”好呢?这种讨论根本就毫无意义。人的性情本来就是“不妄”的,宋代诸儒不辞辛苦地通过“知见”去寻觅“虚灵”,这本身就非常可笑。王阳明其实是在用此诗批评宋儒通过胡乱拨弄“知见”去探求人的内心的行为。
最后,王阳明在第四首诗中写道:“道本无为只在人,自行自住岂须邻?坐中便是天台路,不用渔郎更问津。”大意是:道本无为,就存在于自己的内心之中。就如同何去何从全由自己决定,不需去询问邻居的意见一样,要想求得自己的道,最终还得靠自己。没有必要前往天台的飞仙灵场,也没有必要去寻找桃花源的入口,这一切其实都蕴藏在我们的内心,只要向心内求,一切都可以得到。王阳明是想用这首诗告诉方叔贤“心即理”,不要向心外求理,一切都可以自悟自得。
可以说,上文中提到的后三首诗展现了王阳明当时的学术造诣。
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四首诗之外,王阳明还为方叔贤写了一篇《别方叔贤序》(《王文成公全书》卷七),序中记载了王阳明和方叔贤会面时的细节以及方叔贤的学风等。
予与叔贤处二年,见叔贤之学凡三变:始而尚辞,再变而讲说,又再变而慨然有志圣人之道。方其辞章之尚,于予若冰炭焉;讲说矣,则违合者半;及其有志圣人之道,而沛然于予同趣。将遂去之西樵山中,以成其志。叔贤亦可谓善变矣。
圣人之学,以无我为本,而勇以成之。予始与叔贤为僚,叔贤以郎中故,事位吾上。及其学之每变,而礼予日恭,卒乃自称门生而待予以先觉。此非脱去世俗之见、超然于无我者,不能也。虽横渠子之勇撤皋比,亦何以加于此!独愧予之非其人,而何以当之!
夫以叔贤之善变,而进之以无我之勇,其于圣人之道也何有。斯道也,绝响于世余三百年矣。叔贤之美有若是,是以乐为吾党道之。
王阳明在上文中提到了张载,是为了夸赞方叔贤做学问的态度和大儒张载一样。昔时,张载到京城后,一边做官一边讲学。张载以老师自居,召集门徒,每日坐于虎皮之上,向弟子们讲授《周易》。后来,二程也来到京城,当时二人还只是书生。张载和二程会面谈《周易》,张载深感自己的所学不及二程,于是翌日鼓起勇气,撤掉虎皮,对众弟子说:“吾平日为诸公说者,皆乱道。有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
张载辞官回到陕西关中老家,终日端坐于一室内,左右遍置书籍,俯可读书,仰可深思。一旦有悟,即使是在夜里,也必秉烛记录下来。就是经过这样的苦学,张载最终著成了《正蒙》。
方叔贤和张载一样,归乡之后也是苦读十年。东正堂曾经猜测叔贤所著《周易传义约说》应该是这一时期写成的。(《阳明先生全书论考》卷三《文录四·序记说》)
方叔贤拜王阳明为师一事,如果借用韩愈《师说》中的一句话就是:“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但是,东正堂这样评价韩愈的《师说》:韩愈本打算以老师自居,李翱、张籍等人虽为弟子,却视韩愈为友人,无人敬仰韩愈,故韩愈所著《师说》实乃无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