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述,在前往龙场途中,王阳明曾到各处讲学。前往庐陵时,他又顺道去了一下湖南的辰州府和常德府。到达两地后,看到自己的弟子冀元亨、蒋信和刘观时等人已有所作为,王阳明甚感欣慰。(《阳明先生年谱》)后来,王阳明为刺探宁王宸濠谋叛的实情,曾派冀元亨前往宸濠处讲学,冀元亨也因此事历经磨难,最终在困顿中病逝。
在离开常德和辰州时,王阳明给诸位弟子写了一封信,题为《与辰中诸生》(《王文成公全书》卷四),其中写道:“谪居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得诸友,何幸何幸!方以为喜,又遽尔别去,极怏怏也。绝学之余,求道者少;一齐众楚,最易摇夺。自非豪杰,鲜有卓然不变者。诸友宜相砥砺夹持,务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实德未成而先揭标榜,以来世俗之谤,是以往往隳堕无立,反为斯道之梗。诸友宜以是为鉴,刊落声华,务于切己处着实用力。”
接下来,他又写道:“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
据此可以看出,王阳明当时已经提出了“静坐”说。那么,王阳明为何要提出“静坐”说呢?前文已述,他认为只要“自悟性体”,自然就可以理解“知行合一”说的主旨,否则只会徒然引起诸多争论。基于此,王阳明必然会主张通过“静坐”去“自悟性体”。
据《阳明先生年谱》记载,王阳明当时曾指出:“悔昔在贵阳举知行合一之教,纷纷异同,罔知所入。兹来乃与诸生静坐僧寺,使自悟性体,顾恍恍若有可即者。”
王阳明的高徒钱绪山指出,王阳明的“学”有三变,“教”亦有三变。“学三变”是指:一、少时,驰骋于辞章;二、后来又沉迷于道教和佛教;三、在龙场历尽艰难之后,豁然有得于圣贤之志。“教三变”是指:一、在贵阳时,提出了“知行合一”说(1509);二、自安徽滁州回来后,教授弟子“静坐”说(1513);三、自江西回来后,提出“致良知”说(1521),直指本体,令学者言下有悟。(《王文成公全书》卷首《刻文录序说》)
当王阳明在辰州讲授“静坐”说时,有弟子误认为“静坐”就是禅僧所谓的“坐禅入定”。针对这一情况,王阳明在离开辰州后,特意给弟子们写了一封信,向大家阐明“静坐”的本意,告诫弟子们“静坐”和禅僧的“坐禅入定”是不同的。
王阳明的“静坐”说并不是只专注于“静处无事”时的修行,同时也没有忽视“动处有事”的功夫。因此,王阳明在书信的末尾处引用程颢的话说:“所谓知得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也。”
尽管“静坐”和“坐禅”之间的差异理解起来很困难,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去理解。“静坐”和“坐禅”在世界观层面是完全不同的,哪怕它们在精神收敛层面存在共性,然而二者在本质上不同。王阳明将自己的“静坐”说比作孟子的“求放心”功夫,还详细阐述了“静坐”说的特征。虽然王阳明知道辰州诸生对“静坐”存在误解,而且由此产生了一些弊害,但在滁州时期之前,王阳明一直都在提倡“静坐”的必要性。
正德九年(1514),王阳明前往南京赴任。据钱德洪介绍,在那段时间,王阳明做的一次真正的讲学还是在滁州时,当时他也是让弟子们去学习“静坐”。
王阳明在《书孟源卷》(《王文成公全书》卷八)中阐述了让弟子们学习“静坐”的理由:“圣贤之学,坦如大路,但知所从入,苟循循而进,各随分量,皆有所至。后学厌常喜异,往往时入断蹊曲径,用力愈劳,去道愈远。向在滁阳论学,亦惩末俗卑污,未免专就高明一路开导引接。盖矫枉救偏,以拯时弊,不得不然,若终迷陋习者,已无所责。”
根据王阳明在晚年时对钱德洪的教诲,我们可以获知上文中的“末俗卑污”其实就是指“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
《与辰中诸生》这封书信发挥了一定作用,振奋了部分弟子的精神,王阳明也因此甚感欣慰。
但是,仍有一些弟子对“静坐”存在误解,出现了“求静厌动”的情况。于是,王阳明又提出了“动处功夫”说。阳明学一般被认为是实践哲学,王阳明提出的“知行合一”“省察克己”和“事上磨炼”都是关于实践的。
王阳明自己也知道“静处功夫”存在一些弊害,但他也没有将其完全否定。王阳明指出:“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传习录》上卷)
只是王阳明的“静坐”说往往会使人只专注于求“静”,而对“动”产生厌倦之情,容易使人忽视“存天理,去人欲”,最终导致弊害产生。于是,王阳明又指出:“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己功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传习录》上卷)
此外,王阳明对打算去山中静坐的弟子刘君亮说:“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传习录》下卷)
王阳明晚年提出“致良知”,认为良知是一个内外、动静和上下浑然一体的生命实体,因此没有必要再去论证动与静的关系。
但王阳明去世后,以其部分弟子为代表的良知归寂派将良知分为体与用、动与静,提倡“立体达用”和“归寂”,认为“致良知”的主旨是立足于静处的本体,然后将其施用于自然的运动。良知归寂派的学说违背了明代的“主动”思潮,又回归到宋代的“主静”思潮。因为良知归寂派的学说不符合时代趣向,所以在明代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但是在日本则不同,幕府末期的朱子学者,尤其是崎门派的朱子学者,对良知归寂派的学说都非常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