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的名声越传越远,贵州水西地区的土著豪族安贵荣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派人给他送来了许多米和肉,并且希望派人来帮他做一些杂活。尽管王阳明坚辞不受,但后来安贵荣还是给他送来了一些金帛和马匹。安贵荣承继的是父亲的土司之职,后来出任宣慰使,成为管理当地少数民族的最高长官,拥有很大的势力。
宣慰司原本是元代在各地方设立的官衙,起着上传下达的作用,行中书省通过宣慰司将政令传达给各州县,各州县也通过宣慰司将请求上传给行中书省。在元代时,边陲之地的宣慰使一般都会兼任都元帅或元帅等官职,掌管一方军政大权。到明清时,朝廷仅在边境地区设置宣慰司,主要用来安抚少数民族。
安贵荣的祖先是火济。三国蜀汉之际,火济因为辅佐诸葛亮有功,被封为罗甸国王。元朝建立时,火济的后裔霭翠正在贵州水西地区,于是就被任命为四川行政左丞兼顺元宣慰使。明太祖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便任命霭翠的后人担任贵州宣慰使,统辖贵州各地,拥有强大的兵力。安贵荣就是霭翠的子孙。(《阳明先生全书论考》卷四《外集一·书·炎徼纪闻》)
面对安贵荣第二次送来的礼物,王阳明立即修书一封(《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一),其中写道:
某得罪朝廷而来,惟窜伏阴崖幽谷之中以御魍魉,则其所宜。故虽夙闻使君之高谊,经旬月而不敢见,若甚简伉者。然省愆内讼,痛自削责,不敢比数于冠裳,则亦逐臣之礼也。使君不以为过,使廪人馈粟,庖人馈肉,园人代薪水之劳,亦宁不贵使君之义而谅其为情乎!自惟罪人何可以辱守土之大夫,惧不敢当,辄以礼辞。
使君复不以为罪,昨者又重之以金帛,副之以鞍马,礼益隆,情益至,某益用震悚。是重使君之辱而甚逐臣之罪也,愈有所不敢当矣!使者坚不可却,求其说而不得。无已其周之乎?周之亦可受也。敬受米二石,柴炭鸡鹅悉受如来数。其诸金帛鞍马,使君所以交于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骇观听,敢固以辞。
王阳明在信中表明了自己对待他人馈赠时所坚持的态度。《评注〈王阳明先生全集〉》的作者许舜屏评价王阳明的这一态度道:“于急难中仍坚持操守,若学问无根底,不可完成,先生真乃恪守孟子之教也。”
“孟子之教”出自孟子和弟子陈臻之间的一段问答(《孟子·公孙丑下》)。
陈臻问:“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孟子答:“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王阳明为了坚守“君子之道”,坚决不肯接受安贵荣的礼物。“龙场顿悟”后,王阳明形成了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龙场驿丞,但也绝不屈从于权势,而是敢于通过“义”来让对方屈服。王阳明看透了安贵荣的图谋,所以才能用“义”来说服对方。安贵荣想增强自己作为地方豪族的势力,以图脱离朝廷的管辖。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安贵荣当时应该非常露骨地表明了自己的这一野心。
在明代,维持边境地区的统治主要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政府派遣“流官”去管理该地区;另外一种就是使用“土官”,即授权土著居民中权势最大的人,由他们代为管理该地区。“流官”经常变换,而“土官”则是世代世袭,并且拥有土地和人口,所以势力都非常大。
在明朝,朝廷常借助“土官”的力量去平定地方叛乱,这也导致了“土官”常常对朝廷桀骜不驯,尤其是当他们觉得自己平叛有功,而中央政府给的恩赏少时,他们就会为自己“抱不平”,这也是导致地方动乱的一大原因。鉴于这种情况,同时也为了增强自身的统治力,朝廷就在边境地区设置了大量的驿站,希望借此来达到削弱“土官”势力的目的。
因为镇压贵州炉山县香炉山的苗族起义有功,安贵荣被朝廷封为贵州布政使参政。但安贵荣对此任命很不满,他上书请求削减水西地区的驿站,图谋扩张自己在该地区的势力。朝廷故意拖延不决,安贵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谋划着直接向各驿站安插自己的势力。
他之所以给王阳明送礼物,就是希望借王阳明之力,让朝廷答应自己的请求。安贵荣觉得与自己的功劳相比,朝廷给的酬赏实在太少了,于是派遣使者向王阳明详细诉说了自己的意图,希望王阳明能够在削减驿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但是,王阳明拒绝了他的请求,还写信向他晓谕利害得失,告诫他如果不安分的话,朝廷有可能会把他调往别处,甚至还会没收其祖上的土地和人口,从而使安贵荣打消了歪念。
后来,安贵荣又想兼并水西地区另一个豪族宋氏的势力,就挑唆宋氏的部下酋长阿贾和阿札发动叛乱。在这样的情势下,王阳明给安贵荣写了一封信,劝他立即出兵平定叛乱。王阳明在信中警告安贵荣:作为地方的最高长官,管辖的土地有上千里,辖地的百姓多达四十八万,背负的责任非常重大,值此叛乱之际,如果不派一兵一卒的话,朝廷就会认为你主动放弃了“土官”的责任,就有可能直接派兵前来征讨,到时候你也肯定脱不了干系。王阳明的这封信把安贵荣给震慑住了,他听从了王阳明的劝告,立即出兵平定了叛乱。王阳明的劝告合情合理,充满力量,着实让人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