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述,王阳明通过摆弄禅机即刻感化了禅僧,这则逸事令人惊叹。王阳明生来就具有奇谋,少年时代就曾用计谋促使继母改过自新。在后来教授门人弟子时,他也会时不时地摆弄一下禅机。
在王阳明之后,著名朱子学者陈清澜对朱子学极度虔诚,而将程王之学视作禅学而对其极度排斥抗拒,甚至一度痛斥不已。朱子学在明末有所抬头,和陈清澜的大力推动密不可分。陈清澜排斥王阳明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王阳明对禅机实在是太熟悉了,可谓是运用灵活。接下来就介绍几个他运用禅机教化门人的例子。
王阳明在创立自己的心学之后,经常运用禅机来教化门人。虽然经常摆弄禅机,但他并没有为禅学所浸染。王阳明分得非常清楚,阳明学是以儒学的世界观为基础,而禅学是以佛教的世界观为基础,二者本源不同,不可混为一谈。
若读《传习录》,随处可见让人**澎湃的问答。若读《朱子语类》,这样的感动就会很少。朱熹重理性,观察纤密尖锐,解释自己的学说时偏向于理论性,所以人们读起来就少了那份生命的跃动。
王阳明阐述自己学说的方式则是简单明了,直中要害,做学问同样如此。阳明学重视体验,有一些神秘主义哲学的特性,所以王阳明才会在不知不觉中摆弄禅机。但不管他如何的重体验,如果他不够足智多谋,也不可能摆弄禅机。
王阳明在江西作《无题》(《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其末尾有如下两句:“同来问我安心法,还解将心与汝安。”
禅宗二祖慧可是达摩祖师的入室弟子,有一次他请求师父:“我心未宁,乞师以安!”
达摩回答道:“将心来,与汝安。”
后来,二祖慧可和三祖僧璨之间也有类似的会话。王阳明将这一典故写入了《无题》中。王阳明也曾用禅宗的禅机来教化弟子,在《传习录》中记载了这样一段对话:“萧惠:‘己私难克,奈何?’王阳明:‘将汝己私来,替汝克。’”
萧惠是王阳明的弟子,曾经痴迷于道教和佛教。王阳明告诫他说:“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
萧惠貌似没有把老师的告诫放在心上。
萧惠:“请问二氏之妙?”
王阳明:“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萧惠:“惭愧备至,请问圣人之学?”
王阳明:“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萧惠再三恳求。王阳明对他说:“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传习录》的下卷中也有王阳明运用禅机教化弟子的记录。曾有弟子问王阳明自己不能切实修行的原因,王阳明说:“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弟子回应说:“‘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王阳明回答说:“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弟子又回应:“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王阳明又回答:“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尘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其尘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尘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尘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过了一会儿,又有其他弟子问修行的要点。王阳明环顾左右说:“我尘尾安在?”
这时,一座弟子都站了起来,对老师佩服不已。王阳明就是这样,在教诲他人时,一句话就足以让人领悟。
《传习录》的下卷中还记载了另一段对话,有助于我们了解王阳明晚年创立的“良知”说,也可以窥见他随机应变、运用禅机来教诲弟子的实态。
有一天,弟子王汝止(王艮)外出归来,王阳明问他:“游何见?”
王汝止回答说:“见满街人都是圣人。”
王阳明对他说:“你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倒看你是圣人在。”
过了几天,董萝石外出归来,对王阳明说:“今日见一异事。”
王阳明问:“何异?”
董萝石回答说:“见满街人都是圣人。”
王阳明对他说:“此亦常事耳,何足为异?”
王汝止傲气过重,自以为是圣人,故说“见满街人都是圣人”。
王阳明讽刺他说是你自以为是圣人,满街人都看你装模作样地扮个圣人。董萝石质朴守分,尊重世人,故其说“见满街人都是圣人”时,王阳明知其心中确实诚笃如此,故而说这是平常之事,我辈儒者皆应有见及此,故而无须特异。
王阳明的弟子后来分成三派,分别是良知现成派(左派)、良知归寂派(右派)和良知修证派(正统派)。良知现成派中多有才之士,他们大多具有搏龙斗蛇的气概,拥有使人瞬间醒悟的能力,并且经常摆弄禅机。良知现成派的这些特点给阳明学带来了诸多弊害,最终导致了阳明学的没落。顺便补充一句,在日本的阳明学者中没有良知现成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