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中提到四位才子曾前往阳明洞拜访王阳明,其中两位是王文辕和许璋。二人的思想对王阳明有一定的影响。

《明儒学案》中的《姚江学案》记载了王文辕和许璋的事迹。此外,耿定向的《天台集》中的《先进遗风》、张履祥的《杨园先生全集》中的《近古录第三》,还特地对许璋做过详细介绍。

王文辕,字司舆,也作思舆,号黄轝子,绍兴山阴人。王文辕成年后,身体多病,故修行静坐隐居之术。此外,王文辕读书喜欢自己体会,不喜欢章句训诂。他曾对别人说:“朱子注说多不得经意。”众人听后,都非常惊讶。

王文辕和王阳明是莫逆之交。他对儒学经典的解释对王阳明有一定影响。

日本古文学派和古文辞学派的儒学家们一直批评朱熹在对经典作注释时杂糅了太多的佛教、老庄思想,但如果换个角度看,这也不能不说是朱熹的独创。朱熹向来尊重汉唐的训诂之学,并在此基础上对经典进行注释。他的经典注释充满了独创性。

如果读一下王阳明的《传习录》,我们会发现他在很多地方并没有把经典当作经典而对它们做客观的解释,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自由发挥。说得极端一点,王阳明是在借解释经典之机阐述自己的思想。这样的经典解释方法在欧美学者中比较常见。据此也可以看出东西方学者做学问的根本性差异。

无论如何,王阳明对经典的解释方法深受王文辕的影响。但是在清代,这一解释方法受到清朝文人的激烈批判。《明史·儒林传》对此评价说:

原夫明初诸儒,皆朱子门人之支流余裔,师承有自,矩矱秩然。曹端、胡居仁笃践履,谨绳墨,守儒先之正传,无敢改错。学术之分,则自陈献章、王守仁始。宗献章者曰江门之学,孤行独诣,其传不远。宗守仁者曰姚江之学,别立宗旨,显与朱子背驰,门徒遍天下,流传逾百年,其教大行,其弊滋甚。嘉、隆而后,笃信程、朱不迁异说者,无复几人矣。要之,有明诸儒,衍伊、雒之绪言,探性命之奥旨,锱铢或爽,遂启歧趋,袭谬承讹,指归弥远。

同情阳明学的明末僧人智旭评价王阳明说:“余每谓明朝功业士,远不及汉、唐、宋,理学则大过之。阳明一人,直续孔颜心脉。”(《灵峰宗论》卷第六之四《西方合论序》)

正德十一年(1516)九月,王阳明受朝廷之命,前往江西南赣及福建汀、漳二州巡查,平定盘踞当地的贼匪。出发前夕,王文辕对王阳明的弟子说道:“阳明此行,必立事功。”

众人问其缘由,王文辕回答说:“吾触之不动矣。”

王文辕死后,王阳明开始讲授良知之学,时人多有批评非难之声。王阳明愤慨地说:“安得起王司舆于九原乎?”

许璋是王文辕的好友,王阳明在阳明洞养生时,他时常前去拜访。

许璋,字半圭,绍兴上虞人。许璋性格淳厚,潜习“性命之学”,对世事恬淡无欲。此外,他还善权谋之术,精通天文、地理、兵法和奇门遁甲。他曾将诸葛亮的阵法和奇门遁甲之术传授给王阳明。

正德十四年(1519),四十八岁的王阳明果断出兵,迅速平定了宁王宸濠之乱,并且生擒宸濠,立下大功。这和许璋的教诲密不可分。后来王阳明为了报答许璋之恩,赠送给他一些钱财和布帛,但被许璋拒绝了。据说王阳明还经常坐着竹轿去山中拜访许璋。

许璋曾经拜访过陈献章,王阳明应该从他那里听闻过陈献章的心学。陈献章的心学以“静虚”为宗,主张通过静坐来养出“端倪”。王阳明去拜访娄谅时,也可能听过陈献章的心学。但阳明当时年仅十八岁,内心比较单纯,还未受到形形色色的思想的侵扰,对心学的认识也没有那么深。当王阳明和许璋交往时,他的思想成熟了很多,陈献章的心学应该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但王阳明从来没有论及陈献章。

前文已述,《明儒学案》的著者黄宗羲在《白沙学案》的序中写道:“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紧功夫,全在涵养。喜怒未发而非空,万感交集而不动,至阳明而后大。两先生之学,最为相近,不知阳明后来从不说起,其故何也。”

陈献章提倡“端倪”说,王阳明提倡“良知”说,其实在“端倪”说中也可以看到“良知”说的影子。陈献章主张从“静”中养出“端倪”,而王阳明则主张良知的“扩充向上”和“发用流行”。二者虽然同属心学,但一个主“静”,一个主“动”。

阳明学派的唐荆川曾说:“白沙先生尝言,静中养出端倪,此语须是活看。盖世人病痛,多缘随波逐浪,迷失真源,故此耳。”

在唐荆川看来,陈献章是明代心学的开端者,王阳明则是光大者。多亏了王阳明的“主动心学”,陈献章的“主静心说”才能变为“活看”。但是严格来说,陈献章的“主静心学”和陆九渊的“主动心学”在本质上还是不同的,而王阳明继承的正是陆九渊的“主动心学”。

前文已述,陈献章和王阳明的学说虽然同属心学,却存在着静与动之别,这恰恰也是“宋学”和“明学”的区别。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陈献章并不是明代心学的开端,王阳明也不是他的继承者。

朝鲜的李退溪对此评价说:“陈白沙、王阳明之学,皆出于象山,而以本心为宗,盖皆禅学也。然白沙犹未纯为禅,而有近于吾学。故自言其为学之初,圣贤之书无所不讲,杜门累年,而吾此心与此理,未凑泊吻合,于是舍繁求约,静坐久之,然后见心体呈露,日用应酬,随吾所欲,体认物理,稽诸圣训,各有头绪来历,始涣然自信云。”

又说:“至如阳明者,学术颇忒其心,强狠自用。其辩张惶震耀,使人眩惑而丧其所守。贼仁义,乱天下,未必非此人也。”

因为李退溪是纯粹的朱子学者,所以他对陈献章的人品和学问都给予了肯定,而对王阳明则既排斥其学说,又贬低其人品。

王阳明应该从许璋处了解到许多有关陈献章的事迹。后来王阳明和陈献章的弟子湛甘泉、杨景端成为好友,不可能不知道陈献章的事迹和思想,但他为什么从未提及陈献章呢?这可能和王阳明对陈献章的“虚静”“存养”之说不感兴趣有关,此外还可能跟王文辕、许璋尤其是许璋的影响有关。据《明儒学案》中的《许璋传》记载,许璋潜心于“性命之学”,对陈献章的“虚静心学”不感兴趣。

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王阳明虽然从许璋处了解到陈献章的“虚静心学”,但最终并没有被白沙学所吸引。许璋还教给王阳明权谋之术,使他接触到儒学的“性命之学”和“体认之学”,为其最终转向儒学助了一臂之力。

从佛教和道教中解脱出来、转而笃信儒学的王阳明立志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同时也意识到要实现这一目标须有强健的体魄,于是第二年,即弘治十六年(1503),他来到了西子湖畔疗养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