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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森本人也没什么定性,有时候一身牛仔风看着痞气十足,有时候西装加白色衬衫加金属胸针看着玉树临风,还有时候干脆就是一身运动风,头上还绑着一条发带,看着就像一头勇猛的小藏獒。

坐在这些人中间,高森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来来来,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阿狸心里也盘算过,她和高森到底算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严格地说好像还差点。普通朋友?好像又不止。一见钟情?肯定算不上。日久生情?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

也许,高森的迷人之处,在于他的简单。

阿狸爸爸是机关工作人员,从小耳濡目染感受更多的是无端的客套和难辨真假的恭维,所以,她更愿意和简单的人聊天做朋友。

真恶,远比伪善更珍贵、更可爱。

阿狸很难想象自己也会遇到类似的问题:物质和精神,到底哪个更重要啊?金钱和爱情,到底哪个更重要啊?

不要一上来就跟我说什么爱情至上、有情饮水饱,有几个人在爱情里没有衡量过对方的背景、房子和车?

我知道,有人问高冷大叔王志文为什么一直单着,王志文说,因为还没遇到合适的。记者追问那什么样的女子算得上合适呢?王志文的回答是“能随时随地聊天”。

我知道,一代词神林夕说,很多人结婚只是为了找个跟自己一起看电影的人,而不是能够分享看电影心得的人。“如果只是为了找个伴,那我不愿意结婚,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看电影。”

我知道,王小波说过,一辈子很长,就找个有趣的人在一起。你能想象到吗?大作家王小波和社会学家李银河相爱之余,还尝试过捆绑鞭打这些特殊的亲密方式。

但我更知道,他们是王志文、林夕、王小波和李银河,他们不是普通的路人甲乙丙丁。

06

世界上盛开着那么多的红玫瑰和黄玫瑰,每一朵都迷人,每一朵都光彩照人。

最困难的,永远是选择。

高森和樊同是很不一样的人。

如果说高森是一杯纯净的白开水,樊同则有些像咖啡,其中有一些内容。有时候,阿狸甚至觉得樊同更像个黑洞,隐藏着很多的未知。

樊同分明还是个没有毕业的学生,却整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比如,樊同知道阿狸喜欢吃微辣的小龙虾,两个人会戴上手套,把虾钳里的肉也要剔干净全部吃掉,吃完的虾壳摆出来像一件艺术品;而高森更喜欢吃甜食,每次勉为其难地陪阿狸吃麻辣小龙虾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草草结束。

比如,樊同知道阿狸最喜欢的歌手是黄建为,还能在KTV里唱两句这位民谣歌手的代表作《可风》;而高森更喜欢撕心裂肺的摇滚,崔健的《一块红布》、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都是他的最爱。

比如,樊同陪着阿狸和她的同事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樊同输了,他就真的去超市买了一根雪糕,然后满脸真诚地问店员:“吃这个要连包装纸一起吃吗?”而高森输了,会满不在乎地哼唧不玩了不玩了。

阿狸既喜欢高森的简单,也喜欢樊同身上的在意。

阿狸是双子座,又是AB血型,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她内心里的四个小人凑在一桌打麻将的时候,她是多么崩溃。

爱情,不完全是婚礼上的誓言和戴在手指上的鸽子蛋。

爱情,更应该是一言一语、一唱一和、一颦一笑。

阿狸觉得自己更像是高森的一个玩伴,于是义无反顾地跟高森摊牌了。

“高森,很显然你应该找一个比你更幼稚的女孩子,我们真的不适合。”

“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啊。”高森一边回答,一边也没有停下正在玩的手游。

“问题是,我现在觉得不合适。”

“你怎么觉得不合适?”

“我觉得我们压根不是一路人。”

“那你觉得你跟那个医生是一路人吗?”高森的手指依然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阿狸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她突然觉得自己不了解眼前这个她一直以为简单直接的高森了。

07

两个月后,阿狸终于决定要带着樊同见家人。

阿狸爸爸盯着樊同的眼睛:“小伙子看起来很面善啊。”

阿狸笑嘻嘻地说:“爸,你认出来了?”

“可惜,没想起来。”

“爸,他就是樊医生,您住院期间的护理医生。”

“哦哦哦,是樊医生,怪不得觉得有些面善。”阿狸爸爸盯着樊同的眼睛,不断地点头。

“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樊同走了之后,阿狸爸爸正色说道。

“爸,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他没毕业,所有的一切还是未知数,我不能把我的女儿交到一个问号的手里头啊。”

“可是他已经跟医院签了协议,毕业后,可以直接在医院工作了。”

“我不同意你跟医生交往,这个工作太辛苦,而且你看你们节目里也经常报道医患矛盾,这个职业太危险了。”阿狸爸爸大手一挥。

“爸,你之前还跟我说过,人要有一点责任感,而且医患矛盾本身就不是天然矛盾,医生和患者共同的敌人是疾病。”

“樊医生比你小了一岁,太幼稚了,你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得找个有照顾能力的。”

阿狸据理力争,说:“爸,我妈比你也大了一岁呀。”

“他是单亲家庭出身,这一点,他很可能有性格缺陷。”

“可是爸,我奶奶也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是不是也有性格缺陷呢?”

“阿狸,不许胡闹。”阿狸的妈妈插了一句话。

“妈,我怎么就胡闹了?我觉得他好他觉得我好,我觉得这才是年轻人的爱情啊。”

“吴丽,你听好了,你老爸我就是觉得樊同不好。”说完这句话,阿狸爸爸就从客厅走进了卧室。

父母都是这样,在我们单身的时候,是最明智的——

孩子的事,我从来不插手,她想找啥样的就找啥样的,只要是活的就行了。

可是,等女儿带着自己认定的真命天子出现的时候,父母就开始了“防火防电防女婿”的找茬游戏,生怕拱了自家好白菜的是二师兄。

从未对父母失望过的阿狸,内心多了一丝怨怼。

08

一整夜,阿狸听到爸爸的叹息声就在耳边,也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真实的。

中午,阿狸爸爸回到了家,嘴巴里还哼着他能完整唱下来的唯一一首歌曲——“你是谁,为了谁,我的战友你何时归……”

看得出来,老爷子心情还是不错的。

阿狸本想跟爸爸开个玩笑,但想到爸爸昨天的表态,又作罢了。

没想到,阿狸爸爸主动凑了过来。

“阿狸,可能爸爸老了,爸爸一直没觉得你该找一个医生做男朋友,或者说让一个医生做你以后可以依靠的男人。爸爸太自私了,我只是觉得医生太累了。现在爸爸想开了,只要你喜欢,爸爸就支持你。”

爸爸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爸,您……”

没等阿狸讲完,阿狸爸爸突然问道:“阿狸,你觉得爸爸算不算一个严苛的人?”

“爸,我错了,我昨天不应该表达那样的情绪……”阿狸整理着讲话的头绪和逻辑。

“爸爸是指工作,你也知道爸爸一直从事的是纪检工作……”

阿狸觉得爸爸是有心事的,问道:“爸,怎么了?”

“哦哦,没事没事,昨天晚上想得比较多吧。”

阿狸当时并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上午,她生命里的两个男人经历了什么。

早上九点半,樊同按照阿狸爸爸的约定,出现在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待樊同坐定,阿狸爸爸又仔细地打量了下他,这不就是年轻时的耿文明吗?

特别是略薄的嘴巴和直挺挺的鼻子,只是弯弯的眼睛更像樊同的妈妈。

那是在十八年前。

那一年,樊同六岁,他当时还叫耿同。

耿文明是县交通局的局长,是县里的老好人,模范局长,拒绝公车接送,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可就是这样一个模范局长,却被举报为某路桥工程有限公司在工程承揽及工程拨付等方面提供帮助,先后三次收受该公司经理张某所送的现金,共计人民币二十五万元。

作为当地纪委书记的阿狸爸爸连夜找到了耿文明。

耿文明希望阿狸爸爸念及旧情,能够卖一个面子给自己,看能不能把二十五万还给对方,这事能私了就尽量私了。

阿狸爸爸却坚持这件事不能讲感情,否则就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错再错。

没想到,耿文明却趁上厕所的时间,用一根皮带吊死在了厕所的隔断里。

耿文明的口袋里,还塞了一张纸条。

看在我已经不在了的情分上,组织能否留点钱给我可怜的妻儿,毕竟他们还要生活,特别是我还有个可怜的女儿。

不找借口,亦不找理由,错了就是错了,辜负组织的信任。谢谢组织多年的培养,请求手下留情。

耿文明

每一笔都很工整,看不出任何凌乱的心绪。

阿狸爸爸还是带着人去了耿文明的家里,搜出了所有的现金,二十三万余元。

那也是阿狸爸爸第一次知道耿文明还有一个大女儿。

耿文明的大女儿比儿子耿同大三岁,可是还不会说话,后来,耿文明才搞清楚女儿的症状是孤独症。

孤独症的有效训练方式是一对一,而且需要很长的时间,再便宜的费用乘上时间,都会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成本。

这些,靠耿文明的工资根本无法支撑。

于是,耿文明收了工程方行贿的钱,联系上了上海的一家康复中心,他想给女儿治病。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阿狸爸爸也多次想过,自己当时的秉公办事是对的吗?耿文明的死,自己是不是也推了对方一把?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会不会是另一种选择?而自己这样想,只因为恻隐之心吗?

可是,上天很多时候,压根不给我们选择的权利。

09

耿文明畏罪自杀,这在当年可是县里的重磅新闻。

报纸上用了很大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打了马赛克,浓重的一团黑。

樊同记得他爸爸那天被带走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帮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姐姐,还有你自己。”

樊同也记得爸爸走了之后,一大波人来到家里,问他妈妈,问他,对家里的家具又是踢又是扔,后来被阿狸爸爸制止了。

樊同的妈妈带着樊同,去求阿狸爸爸能够宽大处理,希望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樊同的妈妈不断流着眼泪,六岁的樊同坐在阿狸家的沙发上瑟瑟发抖。

噩梦终究是噩梦,樊同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冷,找不到出路的迷茫,笼罩在一个孩子的心上。

后来,家里只剩下母亲和耿同,以及一个完全照顾不了自己的姐姐。

耿同变成了樊同,他跟了妈妈的姓。

当阿狸爸爸看到樊同的那一刻,十八年前的记忆,都回来了。

他就像一只张开翅膀要保护幼鸟的大鸟那样,要替女儿阻挡住所有的危险。

他本能地想,这个小伙子是来报仇的。

在咖啡馆里,阿狸爸爸问樊同:“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们的?”

“找?我……我……没……没找啊,是你们……你们……找到我的。”樊同淡淡地说,虽然话依然说得不利索。

“你想怎么样?”

“我……我……就……就想……想和阿狸在一起。”

“然后呢?”

“然后,生宝宝,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阿狸爸爸点着了手里的烟,皱着眉头说:“你是来报仇的吧?”

“如果我说您想错了呢,吴叔叔?”樊同的眼神是那样清澈,“还有,叔叔,您的肺功能不好,不要抽烟了。”

“哦,哦。”阿狸爸爸一边应着,一边掐灭了手里的烟。

樊同说:“当我看到您的名字,又确定跟我是老乡的时候,我就知道您是谁了,我有一种子弹上膛的快感。”

“有一段时间,我在梦里都想要杀了您,吴叔叔。”

“樊同,现在想来,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人。”

“吴叔叔,我现在只想跟阿狸在一起,也让秘密始终成为秘密吧。”

不可否认,当樊同知道当初害死自己父亲的那位吴书记居然作为一个病号躺在自己面前时,他甚至动过一个念头,想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让他离世。

但念头,只是念头。

樊同没有想到,自己对阿狸的那份情感完全无法抑制。

某一个晚上,樊同在饭桌上点了一炷香。

樊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爸,对不起,我可能没有办法帮您报仇了。我让您失望了。您能原谅我吗?”

哭泣的声音,回**在整个客厅里。

空****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10

一周之后,阿狸刚下直播,就接到了樊同的电话。

阿狸开心地问:“你今天不是值班吗?”

“是我。”电话里的声音不是樊同,而是高森。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对方提高了嗓门。

“你让樊同接电话。”阿狸冷冷地说。

“樊同,你认识他吗?”

“樊同是我男朋友,高森,你别闹。”

“到我们小区东边的停车场上,我和你男朋友等着你。”

阿狸没有感觉到怕,她甚至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写着勇敢。

靠近一看,樊同的双手被绑着,跪在地上,旁边是高森和他的两个朋友,之前还一起吃过麻辣花蛤的。

“高森,你干吗呢?”

“阿狸,你是不是傻啊?你以为这臭小子爱你吗?”

“高森,是的,我以为他爱我,我也爱他。”

“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啊,他老子被你老子害死了,他叫耿同,他怎么可能爱你啊?”

阿狸的脑袋嗡的一声,好像有一段往事从记忆里被打捞了出来。

那段往事,她并不知情,但从爸妈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她知道当时有一个人叫耿文明,爸爸秉公执法,耿文明畏罪自杀。

她看了一眼樊同,对高森说:“高森,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始终愿意跟他站在一起。这是我和樊同的事情,与你无关。”

高森趾高气扬的脸,突然就泄了下来,满眼的死灰。

说完,阿狸就直接过去,将樊同扶了起来。

我们没有改变不了的未来,只有无法改变的过去。

能设身处地地体会他人的思维和情感,才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尊重一个人,就从用心对待跟他有关的所有信息开始。

11

阿狸是我曾经的同事,她约我跟樊同一起吃饭。

阿狸去洗手间的间隙,樊同给我讲了一个场景:

当年,妈妈带着六岁的樊同去过阿狸的家里。

正在樊同瑟瑟发抖的时候,穿着粉色小裙子的阿狸走了过去,递给了樊同一个橙子:“这个橙子可甜了,你尝尝吧。”

当时的小公主阿狸不知道对面的男孩子是谁,不知道他为何发抖,也不知道他的妈妈为何而哭泣,却递给了他一个巨甜无比的橙子,以至于之后不管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想到那样一个晚上,有一个小公主的微笑,捧着一个金黄色的橙子,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难过了。

樊同说:“小新哥,我听过、看过太多分手的理由了,可是当我们提出分手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当初为什么在一起呢?就像我和阿狸在一起的理由多么美好啊。”

是呀,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爱不易,跨过了千山万水。当我们的感情走到尽头,总是能列出许多分手的理由,却很少谈起当初为什么在一起。

我笑了:“喂,那你俩说一句对方说过的最感动你们的话吧。”

阿狸和樊同共同提到了某一个深夜。

阿狸说:“我不管你是樊同,还是耿同,我知道,我爱你。”

樊同说:“我不管我们之间有恩,还是怨,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不能离开你。”

不管是樊同,还是阿狸,都提到了“我知道”。

每一个“我知道”,都是内心的无比确信,是的,命中注定,因果轮回。

村上春树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是的,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