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 不疼不痒,热泪盈眶(1 / 1)

01

一次聚会,认识了饭桶哥,老实巴交的饭桶哥是一个电视记者。

之前我们总是在电梯中相遇,但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我们一生当中的点头之交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几倍。

“饭桶”的称谓来自于他老婆。

那个女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你真是个饭桶,也赚不来钱。”

饭桶哥不恼,也不应声,只是叫来几个朋友,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回到家之后,又是老婆的那句:“你真是个饭桶,也赚不来钱!”

饭局上,饭桶哥斜着眼睛看我:“小新,主持人高高在上,你们怎么可能理解我们记者?”

紧接着,他就跟我讲起了一段往事。

五年前,饭桶哥回自己老家采访。

当时有一个二十六岁的姑娘,怀孕了三个月,去医院做阑尾炎手术,结果手术中被医生错切了子宫和胎儿。

手术大出血,医生让家属在“宫外孕”诊断书上签字,做了子宫切除手术。

这个姑娘认为之前去医院产检,医生都没有说是宫外孕,而且自己要做的分明是阑尾炎手术,她认为医院方面没有说实话,其中必有猫腻。

她满眼是泪地给饭桶哥讲:

“如果我的宝宝正常长大,现在已经出生五个月了,四世同堂会多么幸福。可做阑尾炎手术,被医生切掉了子宫和胎儿,导致我一辈子都做不了妈妈,哪个女人能接受?我和老公都是独生子,这不是毁了我们两个家庭吗?”

饭桶哥不相信眼泪,他只相信证据和事实。

饭桶哥随后去找了医院领导和卫生局领导,双方都是婉言谢绝采访。

他一边建议病人家属申请当地医学会的鉴定,一边软磨硬泡让医院领导给病人一个说法。

最终,报道播出了。

在媒体的压力之下,鉴定中心也很快做出了鉴定:医院缺乏最基本的临床检查,就为病人做了“广泛子宫全切术+盆腔清扫术+双侧附件切除术”,医院手术依据的诊断是错误的。手术给病人造成巨大损伤,医院应负全部责任。

医院需要承担原告的医疗费、伤残补助费、精神抚慰金,共计十一万元。

后来,饭桶哥告诉我,其实在采访过程中,有人给他打了五万元现金,想让饭桶哥罢手,不再追踪报道。但是饭桶哥又将钱退了回去。对方追问原因,饭桶哥当即回复:

“因为我有新闻理想,我骄傲。”

回复完,饭桶哥就关了手机,喝了两杯白酒。

一夜好眠。

有人曾经当面跟我说,你们节目的记者就知道夸张事实,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你们记者真是太讨厌了……

我们的记者是不是很讨厌?

记者是不是很讨厌?

在很多人心中,在某些语境里,记者着实很讨厌:

某些官员接到记者的电话马上挂掉的时候,官员觉得记者很讨厌;

采访酒驾司机,记者举着摄像机问为什么喝酒还开车的时候,酒驾司机觉得记者很讨厌;

有一个孩子被亲生父母遗弃了,我们的记者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孩子的亲爹亲妈,他们却说你们记者很讨厌,多管闲事;

……

在我周围,好几位记者都曾经被打过,我也终于找到“为什么被打”的理由了。

实在是对不起,记者也是血肉之躯,没有洪荒之力,记者甚至都不敢反击,只能咬着牙忍受。

02

真正的记者,从来不会煽风点火,更不会火上浇油。

记者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求真相。

如果说新闻的作用在于突出一个事件,那么真相的作用则是揭示隐藏的事实,确立其相互关系。

只有当社会状况达到了可以辨认、可以检测的程度,真相和新闻才会重叠。

“当信息生产不再被记者独家持有时,”有人说,“记者这个职业的生存,已经没有了意义。”

我却在想,这要看记者及其所在的媒体,究竟秉持着怎样的价值观以及如何理解和传播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

不管你是时代的记录者,还是时代的摄影师,都有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节目组的热线始终很忙碌:

“我们这水库里的鱼都死了,你们记者来看看吧,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们小区的物业太差了,把我们业主的车锁了,不讲道理,你们记者今天中午能过来吗?”

“有人落水了,你们怎么还没到?”

接热线电话的同事,不断地说——

“好的好的,别着急,我们的记者马上就到!”

“您能再说说情况吗?我们希望能帮上忙。”

而我们的记者在路上,似乎从来没有受过伤,似乎从来没有受过委屈。

世间之事,有人听着不疼不痒,有人听了热泪盈眶。

因为当年的理想,才会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星辰大海也好,凡尘琐事也罢,记者始终在“记着”。

有次去广东出差,我买了好大一箱荔枝,快递给了饭桶哥。

快递送达的一个小时后,他给我传了一张图片,里面是一个小女孩咧着嘴正在吃荔枝。

小女孩正在长牙的年龄,缺了一颗门牙,笑得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