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乡试之后,未及放榜,左宗棠便与湘潭周诒端(字筠心)结婚。关于他们结合的原因,众说纷纭,也存在种种疑问。因为从封建门第观念上看,他们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到一起的:周姓在当地属大姓望族,周诒端也是一位富家小姐,品贤貌端,又深通诗书,而当时的左宗棠只是一名刚刚参加完乡试、结果难料的穷秀才。
据左宗棠后人撰写的传记上所描述,左宗棠与周诒端的亲事是由左观澜生前亲自为左宗棠定的。这一点让人难免不生出些疑问来:周家为什么要跟一个贫寒之家定亲?自视甚高的左宗棠为什么会入赘女家?类似后人为祖辈书写的传记,自然而然会带有偏袒修正之嫌,难以令人诚服。又有传言说是左宗棠病倒在周家门口,而恰巧周诒端当晚夜梦黄龙绕梁,便把左宗棠做了应梦之人招为夫婿;还有一种说法是周诒端当年在长沙办过招亲大会,左宗棠因文采出众得以喜结良缘。凡此种种,或者难以服人,或者实属民间传说,都缺乏翔实依据。另有人说,左宗棠在写给妻子的墓志铭上有言:“……余以贫故,赘于周……”然而这只能是左宗棠家境贫寒无力将周氏迎娶到左家的凭证,而并非两家结亲的理由。
或许现在更合理的解释就是,二十岁的左宗棠已经在长沙建立起了自己的名声,而周家也是书香门第,与世俗之人多少会有些隔阂,选婿自然也要稍有头脸的读书人。这一点可以从周家招的另一个上门女婿张声的身上看出一二:张声与左宗棠属同年举人,在当地也算是才气外显。同时,左宗棠虽然时下贫寒,却在长沙一带早已小有名气,周家愿意同眼下这个“寒士”结姻,也或多或少地觉得,左宗棠不会是又一个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的酸秀才,假以时日,他终究会有所作为的。更何况,周老夫人寡居家中,没有男丁,左宗棠又是父母早亡,入赘周家,合情合理。
不管我们后人怎么猜测,左宗棠和周诒端的结合,无疑是美妙的。周夫人贤良淑德,又深通文辞,生前著有《饰性斋遗稿》,集诗一百三十九首。闲暇之余,两人诗词唱和,共论史事,左宗棠偶有记不起的地方,周诒端便取出藏书,翻至某函某卷,十有八九不错,两人夫唱妇随,颇似赵明诚与李清照,只是时代不同罢了。虽然自古男尊女卑由来已久,但左宗棠毕竟是一个入赘大户的穷书生,在周府白吃白住,很不受人待见。即使如此,周夫人也依然对左宗棠关爱不减。以至于后世谈到周诒端,都往往冠以这样的注释——“左宗棠背后的女人”。这里附周夫人《咏岳鄂王飞》诗一首,足见其胸襟早已在多数男儿之上!诗云:
十二金牌日夜催,诸军回首事堪哀。
君王自有南中乐,宰相原从北渡来。
一死恨难邀马革,千秋名在胜云台。
当年岂昧书生论,不肯谋身避草莱。
用今天的话来说,左宗棠娶的是一个有钱又漂亮、博学又贤惠的老婆,这一点足以羡煞无数后来男儿。但是话说回来,当时这桩婚姻还是令左宗棠觉得很难堪,因为古代男子倒插门入女家,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在古代,一般情况下,男子入赘女家,须得改女方姓,生儿生女也要随女方姓氏。这一点在古代男子看来十分窝囊,因为孩子不随自己的姓氏,就意味着自己没有为祖宗延续香火,更何况左宗棠又是一个刚直狂傲、胸怀大志的人,除非实在娶不起妻的男子,否则有谁愿意倒插门呢!也许正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左宗棠在婚房门口写下一副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然而虽然左宗棠有所遗憾,但不管怎么说,入赘周家确实给左宗棠帮了不少忙。
首先一个就是他在生活上有了些许依靠。总不能饿着肚子做学问吧,左宗棠在周家吃住,又仰仗周家给他还去往日求医治丧捐秀才时欠下的债。尽管夫妻俩感情很好,但日子一长,邻间多有闲言碎语,这对于胸怀大志、自比武侯的左宗棠,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对此,左宗棠曾感叹过:“余居妇家,耻不能自食。”
在这样的境况下,左宗棠奔赴京城,参加了他人生第一次会试。
那是他被录为举人之后的第二年春天,即道光十三年,左宗棠满心感激地收下妻子赠送的一百两银子,准备同哥哥一起上京赶考。然而却逢大姐“家贫不能举火”,便将盘缠全部给了姐姐。好在亲友闻讯,又给兄弟俩凑了一百来两银钱,充做路费。
然而三场考罢,左宗棠的卷子虽然获得了考官的好评,却没能中榜。无奈之下,左宗棠只得打点行李,南归故里。归乡途中,左宗棠目睹着清王朝晚期的悲凉景象,说出了这样一句无比辛酸却又满含壮志的话:“睹时务之艰棘,莫如荒政及盐、漕、河诸务。将求其书与其掌故讲明而切究之,求副国家养士之意。”
第一次入京会考,左宗棠还去拜访了在詹事府任詹事的胡达源,因为胡达源早年曾在岳麓书院与左观澜同学,关系甚密。左宗棠这次到访,还结识了胡达源之子,即后来与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并称“中兴四大名臣”的胡林翼。胡林翼字润之,自幼天资过人,八岁时被带去见朝中重臣陶澍,陶澍见其才气四溢,心中十分喜爱,便将女儿许嫁给他。胡林翼比左宗棠大六个月,也曾师从贺熙龄,只是胡林翼十四岁跟随贺老学习,至十八岁时贺老归家治丧止,而左宗棠是在这之后随贺熙龄学习一年,虽未同窗共读,但仍可以算是同学。这样一来,两人同龄,同学,且师从一派,两家又是世交,又同样深有忧国之心,于是一见如故,引为至交。
道光十五年,左宗棠第二次参加会试。这一次,他差一点就被录取了。同考官温葆深极力推荐他的卷子,主考也认为这名考生“立言有体,不蔓不枝”,准备以第十五名录取,然而临揭榜时,考官发现湖南省多录了一个名额,而湖北尚未录满,于是撤去了左宗棠的进士资格,补给了湖北。临末了,给了左宗棠一个“誊录”的职务,相当于现在的抄录打字之类的文职,很难迁升,而左宗棠不愿意担任这样抄抄写写的职务,于是又一次名落孙山。
道光十八年,左宗棠第三次参加会试,再次无缘金榜,同去的乡党曾国藩却榜上有名,得了一个“同进士”。一次次应考,却均是失望而归,三次赴京,历时六年,空费许多钱财。这个时候,左宗棠已经二十六岁了,在古人眼里,已然是一个不小的年纪,多数人的人生能不能飞腾,就看这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