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养路工
在小寺沟里,林间小道尽头,出现一栋老宅。
这老宅,屋后有三五棵棕树,房前有一大丛翠竹,卧在山洼洼里,傍着条小河沟,地理位置极好。重点是,这户人家屋顶最左侧的两列盖瓦,盖得完全密不透风!
光凭这两列盖瓦的阵势,就知道这户人家有故事。
走到院子里去,眼前的景色,让人心情立即大好。
屋檐下,这红灯笼、红对联和大福字,十分喜庆!
“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吧?快过来坐一坐、歇一会儿,喝口水!”
屋檐下的老大爷,看见我们后,站起身来热情地打着招呼。他脸上的融融笑意,比此刻秦岭南坡的阳光更加温暖。老大爷下巴上戴着的一个毛线套子,在这儿叫作耳封子。这老式的护耳装备,不但可以防冻耳朵,而且还能保护下巴。
“老大爷您好呀!这是您家吗?灯笼是您挂上去的吗?”我们谢过主人的邀请,一边应和,一边好奇地询问道。
“这栋房子,还住着两户人家呢,我家是右边这两道门进去。”老大爷回答说。他告诉我们,这灯笼是他挂上去的,每年过年,他都会挂上这红灯笼,为了能看起来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我们来之前,老大爷正坐在凳子上,翻看着一本小小的旧书。
“大爷,您刚才是在看啥呀?”
“在看《杂字》,以前学《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之前,都要先从《杂字》学起。”老大爷从背着的手里面,拿出一本线装的手抄小书,对我们说。
翻开这本“年纪不小”的毛笔手抄小册子,只见第一页工工整整地写着:“欲识杂字,先认天文。星宿朗澈,日月光明。和风甘雨,瑞霭祥云。雾迷远岸,烟锁深林……”这本小册子还用的是繁体字,而且“澈”和“祥”两个字,写法和现在不同,像是通假字。
《杂字》是一种将各种常用字缀集成韵的字册,旧时作为学童的启蒙读物之一。既有这样四言体的,也有六言体的,虽内容各异,但目的都一样,是为了识字。
这是我徒步秦岭以来,第一次在山中见到线装本的老旧书,而且保存得如此完好,内容也很值得细细品味,尤其是“雾迷远岸,烟锁深林”那八个字,读起来意境何其深远!
识繁体字,能读旧书,毫无疑问,老大爷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于是,我们坐在凳子上,和老大爷聊着天,细细聆听他给我们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
“我姓汪,是民国三十二年出生的,也就是1943年,属羊的,今年76岁了。”
秦岭这山、这水、这气候,果然十分养人,老大爷这面相,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快80岁的老人。
“我读过初中,上到了初一。1969年的时候,也就是26岁的时候,我去了道班工作。这一干,就干了30年,直到1999年才不干了,回到小寺沟老家来。”
老大爷原来是秦岭山中道班里的养路工。他说的道班,是指铁路和公路养路工人的组织,通常每班负责一段路的养护工作。
“就是在这秦岭里的道班工作吗?”
“对!就在这秦岭里面,你们知道不?以前我所在的道班,负责102省道,从广货街、黄花岭、营盘,过柞水、小木岭,最后到镇安那段路……”
他说的那些道路,我们怎会不知?高速公路开通之前,那是维系山中几个县城的必经要道。特别是黄花岭那一段,去年刚翻修过,现在路况特别好。而且这条路曾经改过道,小木岭那一段,镇安和柞水的交界处,曾因改道废弃了将近20年,不过前两年又打通了。
聊到了共同话题,老人眼睛更亮了。
“我都快20年没去过了!”
老大爷告诉我们,以前山里的路,每隔几十公里就会设置一个道班。每个道班,都有一个小院子,里面一般有10来个人。这些养路工,大多就是他这样附近山中的人。他们的日常工作,主要就是巡回检查,及时修理轻微损坏,发现有较大损坏及异常情况及时报告。“几乎天天都在路上走,不容易呀!”
“老大爷,有件事说起来也很有缘。小木岭那条路,去年年底我走过一次,还写了一篇文章发到网上。那会儿文章下面有一条留言,是一个外地司机留的。几十年前,他经常开着解放牌汽车运送木材路过那里。他说那条翻山道路特别险,经常一下雨就冲断了,只能等着道班工人抢修。说不定这个留言的朋友,当年和您有过一面之缘呢!”
“哈哈,说不定,说不定。”老人爽朗地笑着。
“您家里没别的人了吗,老伴和娃呢?”见家里一直没别人出来,我问道。
“我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现在都成了家,他们在外面有房子住,家里只有我和老伴两个人。老伴这会儿下山去儿子家玩去了。前几天过年的时候,孩子们带着孙子才回来过!”
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老人只是因为眷念故土,才固守着山中老家。秦岭最后一代留守人,很多并不是没有条件搬出去,只是觉得生养自己的这些地方,更有家的味道!
每个秦岭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都曾在一生中体力、精力最充沛的时候,通过不同的方式和途径,为这巍巍峨峨的大秦岭出过力气。他们的艰辛付出,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老大娘的老伴先她一步走了,只留下坟茔一个,她没有诗人的才华,吟不出伤感的句子,也没个说话的人,只能在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老房子里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