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红火村
红火村其实并不红火。林密、山陡,可耕地不多,地还很贫瘠,一半碎石一半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都以农业生产为主。扬起锄头,洒下满坡汗水,种一点点庄稼糊口。吃的是小麦、玉米、洋芋及杂粮,过的是紧紧巴巴、省吃俭用,并不宽裕的日子。徒步红火村,管家山的路令人印象深刻,冷冰沟的菜让人难以平静,土路尽头的老房子更使人心生感慨!
入了云端的路
红火村管家山山顶的坪台上,只住着四户人家,小到几乎被人遗忘。如果不是亲自去过,谁也不曾想到,这么高的山顶上,这么陡的坡上,还住着人。
我们去探访的时候,把车都开过了管家山,也没有发现上山的道路。直到问了路人,才找到上山的道路。抬眼望这道路,几乎入了云端。拐过三十道拐,筋疲力竭的时候,终于瞧见几栋孤零零的老房子。环视四周,视野开阔了起来。山脚村庄的房子,变成了鸡蛋般大小的黑点,而远山的山顶,笼罩在缓缓蒸腾的云雾间。
管家山村口的两棵树,形若钢笔,冲天而生。第一户人家的老房子,就在这两棵树的前方。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柴火香,一缕青烟从屋背后的烟囱里冒出来。近距离看,这栋老房子端端正正,不过却少了一丝生机,想来住在这里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来到老房子正前方,房门敞开着,门上的小电灯泡摇摇欲坠。院子边上,从更高处的山上引下来的自流水,一滴一滴地流着。水管下面,一个大木盆盛满了水,水面泛起的白沫,连成了两个完整的圆圈。时光仿佛凝固了,这是管家山一年里最寂静的时间。房屋前面是一小块菜地,用竹篱笆围了起来。几棵蒜苗,孤零零地生长在里面。我们对着屋子喊了几声,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应。想着也许是主人不愿被打扰,于是便匆匆离开。
管家山第二户,门窗紧闭。第三户看样子有人住,只是主人并不在家。
管家山的海拔很高,又因为在山顶,所以相对于其他村庄,这里显得更高一些。平着望过去,视野与山尖处在同一个高度,白云就驻留在村头。这白云就像一条龙,匍匐在山体之上,变换着形态,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终于,我们在第四户看到了一个老大娘,正端着一碗饭从屋中走出来,身边跟着一只小狗。见到我们,小狗叫了起来,叫声虽不大,却响彻山谷。我们远远就打了招呼,老大娘热情地喊我们过去。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我们问。
“嗯!就我一个人。”老大娘回答说。
“这水管里的自流水是从哪里来的呀?”我们又问。
“这里其实只是半山腰,后山还有条沟,吃水不成问题。”
“马上就冬天了,天冷了您也住这里?不下山去?”
“家就在这里,能下哪里去?山上其实不冷,这种老房子里,有点火就很暖和!”老大娘很乐观,面色红润,身体看起来很硬朗。
经老大娘这一提醒,我们才仔细看了看房子。这是一栋土坯房,墙体很厚实,每个房子都不大,门窗也都开得很小。看来,保暖确实不成问题。
我们还从老大娘口中得知,山上如今只有两户人家有人常住。另一户有人常住的人家,也就是门口有一大盆水那一户,主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别人说话声音稍小一些,他就听不到了。难怪那时没人回应。除此之外,其余两户,一户搬走了,另一户只有在地里有活,或者秋天收山货时,才会上山来住几天。
老房子边上,有十来棵柿子树。柿子树已经掉光了叶,只剩下黑黢黢的枝干,但那枝干顶部还挂着不少红红的柿子。
我们问为什么不把柿子都摘下来?
老大娘说,长得矮的她都已经摘了,但剩下来的那些柿子,实在长得太高,孩子们不在家,她一个人摘不了。
为了更好的生活,当年爱爬柿树的少年,不得不去更广阔的地方求发展。就这样,管家山安静下来,只余下几个手脚都不灵活的老人了。这日子再往后,也许连低处的柿子也无人摘捡,只能任凭鸟儿啄食了。
做腌菜的老大爷
下山往西走,就是冷冰沟。沟很窄,两边全是陡峭的山体,抬头只能看见一点点蓝天。这条沟深约五六里,住了十户人家,前七户还有人,后三户已荒废。
到达第六户人家时,正值午饭时间,便准备在此煮一点面条。老房子里,一位70多岁的老大爷走了出来。
“老大爷,方便在你家院子里,煮点东西吃吗?”我们征求主人意见。
“方便,方便!”老大爷很热情,还给我们搬出几个凳子。
院子里的竹篮里放着几个新摘的莲花白。就在友人支起炉灶开始烧水煮面条时,我跟着主人的脚步,也走进了屋里去。老屋中,老大爷正坐在板凳上,仔细地用刀切莲花白。光线熹微,大木桶、红家具、莲花白,十分温暖。
“我老伴出去打工了,娃们也都不在家。今天天气好,我把地里的莲花白摘了,准备做腌菜。”老大爷一边一刀一刀地切着莲花白,一边告诉我们说,“待会儿把它们搅拌均匀,撒上点盐,在缸里放上一段时间后,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趁着老大爷切菜的间隙,我开始仔细打量着这户人家的角角落落——
房子中间的桌子上,准备拌在腌菜中的辣椒已经切好。凑近一些去闻,青辣椒、红辣椒、香菜混合发出的味道,刺激得真是过瘾。生活就是柴米油盐,家里的饭菜永远令人难忘。我们会越来越发现,关于食物的有些味道,只有家乡才有;有些菜肴,只有父母做的才好吃。我们从出生那一刻吃起,一直吃到少年、中年,年纪越大,越想那种味道。只有夹上一筷子,入了口,味蕾才会满足。
辞行走到路尽头的时候,遇见一丛青翠的竹林和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树,第十户人家的房顶从竹丛和枯枝中露出一个小小的角来。在这个秋末初冬的时节里,竹子与枯枝组合成的景色,实在惹眼好看。只可惜离开家园、远走他乡的屋主,已经看不到故土上这样的场景了。
一只好像会说话的橘猫
从冷冰沟出来,继续往红火村深处走,道路就全是土路了。
刚入眼的房子低矮简陋,由于雨水侵蚀,墙体已经剥落,摇摇欲坠。屋顶的灰瓦、石棉瓦混叠在一起,正屋、偏房完全无法区分。
顺着小径,踩着青石铺成的路,继续往里走。石上的苔藓,泛着幽幽的绿、淡淡的黄,恍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一根挖出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运走的老树根吸引了我的视线。从外形来看,这棵树的树龄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树皮已经部分脱落,中空的树干内,长满了青苔。
初冬季节的秦岭,满地枯枝败叶,满眼萧索寂寥,地上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一切都冷冷清清的,无人打扰。
天原本是阴沉沉的,突然就开了一条缝,太阳露出头来,阳光像金子一般洒下,把花儿照得很艳,四周也充满生气,仿佛可以听到花草说话、树木细语的声音。
“有人吗?”我们大声喊,但无人应答。
“喵,喵喵。”花丛背后,突然传出一阵轻轻的猫叫声,一只橘猫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胆怯的模样十分可爱,它或许早就躲在小角落里看着我们。
我们越是把目光看着它,它越用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我们。问它主人去哪儿了,它应一声“喵”;问它饿不饿,它又应一声“喵”。
等了许久,不见主人归来,我们便原路返回。半道,同行友人悄悄问我,那只橘猫儿,不会就是主人变的吧?
那猫儿自然不是主人变化出来的,但那老房子却是主人花了一辈子时间变化出来的。在秦岭深山中偶遇的每一栋老房子,都是未来的历史。也许五年,最多十年,当最后一代秦岭人离开之后,这里将无人居住,渐渐回归大自然,成为飞禽的乐园、走兽的天地、虫蛇的居所。
往日的喧嚣散去,这里安静下来,静得就像睡着了的婴儿一般。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老房子反倒活了过来,仿佛一个有生命的物体,就像树木长在坡上,庄稼冒出泥土,青石蹲在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