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云淡日光寒(1 / 1)

——寻访东沟村

柞水属长江流域汉江水系,境内共有大小河流7320条。但这些河流都不长,长度3公里以上的只有171条,东沟即为其中之一。

车停猴儿碥。这里就是东沟入口处。

雪后三日,阳坡面雪已消融,背阴处地上积雪还很厚。踩上去,每走一步,脚下都在咯吱咯吱地响。之前听说东沟里有一处高山瀑布,落差有二三十米,到了冬天最冷时,会形成冰瀑。正值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徒步入东沟,翻过一座山,跨过一条河,穿过一个狭窄的山谷,瀑布就出现在眼前。有些可惜的是,当天气温还不够低,瀑布还有流水,并未完全冻成冰瀑。

虽未见到冰瀑,但我们还是决定继续溯水而上,去寻找东沟这条小河流的源头,同时也去看看天寒地冻的冬日里,秦岭山中的村民是如何生活的。

安静的雪地

从沟口行约六里,进入东沟有人家的地方后,先是碰到了一棵脸盆粗的老树,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印象中,南方的村庄,村口都会有一棵槐树、榕树或皂角树作为标配,而在秦岭山中的村庄,村口也少不了一棵核桃树或者老柿树。

东沟在秦岭南坡,即便是在冬季,这里也无一点雾霾。山里的雪,白得像盐,一粒一粒,正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这在城里是见不到的。城里下的雪,大都带着泥,并不白净。雪地上,鸟兽留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方,让人遐想。

路边雪地里,竖了一块牌子,上面说东沟是饮用水水源一级保护区,还列举了若干禁止事项,包括禁止新建项目、禁止从事有可能污染水体的活动等。

第一户人家,开着两道门、两扇窗户,有两间厨房。左边的厨房,墙上有一点点烟熏的痕迹,门口打扫得很干净,柴火堆放得很整齐,生活杂物也井然有序。右边的厨房,灰瓦上长满了青苔,青苔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烟囱被熏得如漆一般黑,也许昨天主人还在里面烧火做饭。这场景虽然普通,但看起来却很舒心。

远远望过去,大门口的女主人正拿着一把剃刀给男主人剃头。因为太偏僻,生活的一切都因陋就简,剃头这样的事情也只得自己处理。

对面的秦岭山脉,盖着一层洁白的雪,像一床薄被子。斜坡上,栗子树、青杠树都掉光了叶子,只剩下细细的枝丫,松树、柏树还残留着星星的绿,就像一群没精打采的汉子。

再往东沟里面走,遇见一栋土坯房,门窗紧闭,看样子已荒废多年。房屋墙上,还保留着20世纪60年代的标语:全党动员大办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大门旁还有另一条标语,内容是“毛主席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这些标语,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写完后还细心地用黑色笔描了边。差不多40年过去了,标语下半部分的字,都已经模糊不清。

细细打量这栋老房子的门槛,都已经快被踩平了。一拨人走了,一拨人又来,这里肯定也曾经有过繁华,进进出出的人一定络绎不绝。如今,往日的喧嚣散去,这里安静下来,静得就像睡着了的婴儿一般。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老房子反倒活了过来,仿佛一个有生命的物体,就像树木长在坡上,庄稼冒出泥土,青石蹲在地里。

山中日子并无诗意

东沟人不多,零零散散也就十多户人家。沟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几个老人,守着老房子,过着旧日子。这日子简单而清闲,按部就班、无波无澜。时间在这里一点也不急,走得很平静、很平缓。不过,沟里也有坐不住的,譬如这土猫土狗,特别是躲在乱草丛中,仰着脖子警惕地看着人的土鸡。

在东沟人口相对密集的地方,有一栋老房子建在半山腰上,这老房子背后是群山,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地,屋檐下挂着两串红辣椒。有了这两串红辣椒的点缀,这栋老房子立即充满了生机。

冬日里,东沟的阳光温暖而美好。院坝中,新雪只融化了一半,另一半正覆盖在松松的沙土上。地上,是一串鸡的脚印,有浅有深,大约是雪化时踩上去留下的。看到这场景,想起了一个句子,那句子写得真好:雪只有一鸡爪厚。

在另一户人家,我们有了新的发现:一个多年前曾经流行过的收音机,如今被搁放在房子旁的杂物堆边。这种收音机可以收、录、放三用,在当年可是时髦的电子设备,深受年轻人追捧!秦岭山中漫长的日子,在这户人家过来了又过去,只是收音机的主人,那个坐在门口石头上的少年,他去了何方?

秦岭东沟这样的小山沟,进出都只有一条路。你走到底,就只剩下山。所以除了村里的人,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因此,我们一行人的到来,早就被关注到了。首先发现我们的,是道路边上一群正在觅食的土鸡,它们脚步轻轻、小心翼翼,始终与我们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你进一步,它退两步。

老屋旁的小溪边,泉水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咳咳”,溪边传来几声轻咳,原来主人正在那里提水。清冽冰冷的山泉,从屋子一样大小的大青石上流下来。背阴处的水面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因为反复冻融,冰花像结晶盐一样,出现了漂亮的形状。秦岭的冬季,夜里寒冷的气流,碰到这温柔的水,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模样。暖阳照耀之下,我舍不得触碰它们,生怕把它们弄碎了。这是多美的季节呀!

“大娘,您在提水呢?”

“嗯!水管冻住了,我来打两桶水!”

“都结冰了,路这么滑,你咋还自己打水?家里别的人呢?”

“老头子山上砍柴去了!”女主人身子骨硬,拎起水桶,疾步如飞。

老大娘说的话方言音很重,我们的交谈并不顺畅。大概听出她的意思:在山里过日子,每天的事其实挺多,喂鸡、喂猪,从早忙到晚,一刻也闲不下来。

猪圈里,老大娘养的大肥猪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地盯着人看,兴致来了时不时也会转个圈,嗷嗷地叫上两声。对于秦岭本地人来说,山中的日子确实并无诗意,砍柴喂猪、撒谷喂鸡、提水做饭,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枯寂的群山

继续往里走,又二三里路后,山色渐渐只剩下枯黄。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遥见有栋老房子,屋顶背阴面上积存的新雪,还未完全融化,那是东沟最后一户。

这栋房子看来有些年头了,屋顶灰瓦上已经长出青苔,厨房顶上的烟囱大概许久没有冒过烟。窗户玻璃被打破了一块,往里看,里面空无一物,只是墙上那几张汉语拼音挂图很是醒目。23个声母、24个韵母、16个整体认读音节,无声地讲述着这栋老房子里曾发生过的故事。成年人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可是小孩子必须接受教育,也许这就是房子的主人当年决定搬出去的原因吧。

老房子边上有一小片竹林。群山枯寂了,主人搬走了,这竹林却依旧青翠。竹林下有一个小水池,薄薄地结了一层冰。拿起一块,敲碎了放在手里,冰冰凉凉,晶莹剔透。多年前,屋主一定每天都会从这里打上一桶水,提回房中,或是煮饭和面,或是烧开饮用,或是烧热了洗一个热水澡,日子简单而温馨。

站在高处看这个小村庄,左右完全是两个世界。阳坡的房子沐浴在阳光下,阴坡的老屋还覆盖着冰雪。逆着阳光看山的阴坡,洁白的雪地里,还闪烁着一些晶莹的蓝。遥望远山,层峦叠嶂,无声无息,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脚下,已是东沟中这条小河流的源头。如果幸运的话,发源于这里的溪水,将在4公里以后汇入乾佑河,在100公里之后汇入旬河,在170公里之后汇入汉江,并在400公里之后汇入丹江口水库。而与丹江口水库直线距离1000公里之外,就是南水北调的终点北京。东沟河里流下去的每一滴水,都能走出去这么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