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西来风,悠悠东去云(1 / 1)

——寻访石南沟

江口镇,秦岭山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回族镇之一。古时候,这里是子午道的一个必经之地和重要驿站,驻过军、屯过兵,响起过马帮商队的铃儿叮当声。

石南沟就在江口镇。沟中最热闹的时候,住着二十四户人家,其中二十二户是回族,一户是汉族,还有一户是回汉通婚的人家。这些回族居民,大多是从秦岭商洛镇安迁入的。再向前追溯回族先民的历史,又是在明代洪武、永乐年间,由于实行全国性的屯军移民制度而进入秦岭的。

回族同胞在秦岭已经生活了600多年,早已成为秦岭人。

夏山的青石

从西安出发,沿着210国道,在江口镇一个叫罗家湾的地方,看到一座简易的过河吊桥,这桥是进出石南沟的通道之一。过了桥,翻过山梁就是石南沟。

盛夏时节,我们徒步进入石南沟。一过桥,路就变得陡峭起来,海拔提升得也很快,只三五里后,回望远处210国道,已经变成一条细细的线,蜿蜒在脚下。

再前行不多时,在道上赶上一位回族老人,老人戴着头巾、背着背篓,正缓步向前行走。

“老大娘,您这是干吗去呢?”我们问。

“回老房子去看看。我家搬出去了,老房子还在里面。”老大娘答。

问及老大娘石南沟情况,她告诉我们说这条沟中的人家,以前都是从镇安搬过来的回民,并说这条沟因为道路不好走,进出不方便,里面住的人已经不多了。

辞别大娘,继续前行。转过十几个弯,道路前方忽见一条小溪,溪水极清,水流极缓,溪水之中露着几块青石,小溪两边尽是青青的草,茂盛而青翠。正午的阳光照射下,眼前这一幕油油绿绿的,柔得让人的心都快融化了。

更多如牛、如羊、如马、如狗一样的石头,则伏在道路旁边,好像奔腾着的千军万马,更像着了魔、有法力的石头精,只是不见它们抬起头来。

其实,这些石头是石南沟之前的人曾经生活过的遗迹,当年热热闹闹的场景过去了,泥砌的房子倒了,石头夯筑的地基却保留下来,而大自然的神奇力量,正在一天天缓慢地把这里还原成它最初的模样。

春山宜游,夏山宜看。夏天,是秦岭一年中最纯粹的季节,入眼的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生命的颜色——翠绿。万物茂盛、生机勃勃,随便寻一个地方,或一块石、一片草,你都可以仰面躺下去,感受秦岭强大而有力的心跳。

在路边的草丛和石头缝里,恍恍惚惚好像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翻开石头,小心仔细地寻找,发现下面藏了两条四脚蛇。面对山外来客,四脚蛇立即警惕起来,但没有立即逃走,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随后才移动身躯,迅速消失在草丛中。

再往里走,竹林深处、核桃树下,就是石南沟回族人家的房舍了。

“十星级文明户”

秦岭山中的房舍,其实是不会凭空出现的。只有当眼前出现了土地后,在附近几百米范围内才会随之出现房舍。土地与房舍,总是一起入眼。

就像进沟时那名回族老大娘说的那样,如今石南沟中的原住民大多搬走了,留守沟中的只有几户人家。走进一处有人居住的房子,房里走出两位回族老人来,一前一后,佝偻着背,面目慈善。

过去,按照回族同胞的生活习俗,妇女不论老少都会戴头巾,男人则戴黑色或白色平顶无檐帽,不过随着时代变化,如今在服饰方面他们已经和我们无异。

两个回族老人热情好客,但方言较重,我们只能听懂一小部分,大致是询问客从何处来,客往何处去等。我们如实相告,主人随即进屋取出两个凳子,相邀屋前休憩小坐。

四处打量两个回族老人住的这栋老房子,被大门上一块小牌子吸引住了,这是一块“十星级文明户”的牌子。这十颗星,分别对应着“爱党爱国星、诚实守信星、遵纪守法星、兴业致富星、孝老爱亲星、助人为乐星、环保卫生星、勤俭节约星、移风易俗星、文明礼貌星”。

要想获得这块牌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般来讲,村里会以村民小组会议为起始,采取“一人一票”的原则,严格对照标准选举,经过公示后,才统一挂牌。这牌子虽小,却反映着一户人家的为人处世,以及在当地的社会关系和生活状态,尤其是邻里之间的口碑。这是对一户人家的最高褒奖。

牌子已经锈迹斑斑,看来评选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环绕老房子种下的几棵核桃树,在夏日里长得正旺,鸡蛋般大小尚未成熟的核桃挂满了枝头。不远处的菜地里,玉米、土豆,以及大葱、豆角等种了一地。秦岭物产丰富,一户人家如果要求不高,只需略微付出一点力气,便可以获得大山的恩惠把日子过下去。

小坐休息够了,从老人口中得知,更深处尚有几户人家,于是告别继续徒步前行。站在半山腰上回望这个小地方,这个季节正值山中色彩最纯粹的时候,土地与树林、小河沟与小山坡,满眼望去除了翠绿还是翠绿,而老房子差不多已经快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人与自然,原本就应该这样相处。

一小铲核桃

在秦岭山中行走,除了能接触到原生态的大自然外,最大的乐趣和收获,就是可以走近普通人的生活。人与人的交往,往往才是行走时最难忘的记忆。

再往石南沟深处,遇到一个回族中年妇女和一对回族老夫妻,他们守着两栋老房子,见到我们问明来意之后,高高兴兴地邀我们去家中小坐。

我们刚坐下,那名回族妇女便转身走进屋里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小铲里面盛满了几十个晒干的核桃。

“你们尝几个核桃,是我家去年打下来的,好吃得很!”不分民族,秦岭山里的回族老乡很热情,完全容不得我们拒绝。女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拿出两个核桃,往手里稍微用劲一捏,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两个被捏碎了壳的核桃已被递了过来。

谢过主人,接过核桃,挑出核桃仁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的核桃香。就在我们吃核桃时,女主人又转身进到屋里,倒了两杯茶递过来。这一番热情接待,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温暖。

“沟里的人虽然搬出去了,但也会回来。山里核桃、板栗很多,秋天都会回来收!”女主人告诉我们。她说,这核桃油性大,不但好吃还香得很。因为都是手工剥皮之后,在烘房里烘干的,所以还特别脆,手都能捏碎。她打开位于房子旁的烘房,邀请我们进去看看。

临走,想到品尝了人家的核桃,又喝了人家的茶,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提出想购买一些,女主人说好,进屋打开柜子,给我们称了一大袋子。

“这称旺旺的,足斤足两,一共3斤。”主人说。

“那给多少钱呢?”我们问。

“就给30元吧!”谈到钱,主人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说道。

既不多给,也不少给,这是我们在行走山中购买山货的原则。给多了是施舍,讨价还价又显得小气。不斤斤计较,说多少给多少,相互尊重,是我们坚持的与新朋友的交往之道。

愉悦地完成交易,我们把核桃放进背包中,与主人挥手告别。

唯一的汉家人

沿着沟中小路徒步慢行,约三小时后,终于到达沟中最深处。石南沟最后一户人家,就住在这个海拔1600米的半山腰上。

远远望去,这一户人家的房子,就建在陡峭的山体之上,仔细聆听,好像有公鸡打鸣的声音,隐约还有羊羔咩咩的叫声。走近看,一个用原木建成的牲口圈,就搭在小路边。牲口圈下的草丛中,一只警觉的大公鸡静悄悄地藏着,鸡冠露了出来,暴露了它的位置。

而适才听到的羊羔的叫声,并不是幻听。看到生人靠近,四只小羊羔迅速从牲口圈里跑了出来,登上了对面的土坡,而牲口圈的几只大羊,明显镇定老成得多。

“有人在吗?”我们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慢慢地走到老房子前面去。

这户人家大门上依稀有贴过对联的痕迹,想必这就是石南沟中唯一的汉族人家了。回族有自己的传统节日,并不太注重传统的春节,所以他们没有贴春联的习惯。

和石南沟中其他的老房子一样,这栋老房也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土坯房。能看得出来当年修建房子时,主人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房前屋后种满了竹子和果树。李子树和桃树都挂了青果,地里的油菜花灿烂而芬芳。

听到喊声,主人急忙从屋里走了出来,而后转身又进屋取出凳子,邀请我们小憩。

“这里就我和我老伴两个人,我家也是沟里唯一一户汉族。”主人告诉我们说,石南沟走到这里就算走到底了,再往里就没人家了。

“您在这里养山羊,怎么不多养点?”想起刚才见到的羊,我们向主人打听。

“养羊不容易呀!”主人叹息道。他告诉我们说,前年他家总共养了快100只山羊,但丢了10多只,又卖掉了80多只,后来只留下4只作种。

“羊肉这么贵,一只羊就能卖不少钱,80多只那可是一大笔钱呀!”

“价格不高呀,养羊也是有成本的,时间、人力,其实没赚到啥钱。”主人告诉我们说,儿女都在山下沟口住,他和老伴既是为了养羊,也是舍不得老房子,索性就住在山上了。他还说,住在这里挺不方便,下去一趟一个小时,上来一趟两个小时。“要是你们走,估计还得花更多时间。”

“您养的这是啥羊?”

“这叫陕南白山羊,容易饲养,肉嫩得很,很好吃。这条沟回民多,大家吃的主要就是羊肉。”

休息了约有半个小时,因为时间已不早,遂起身告别。这时,不远处的石头堆里,突然蹿出来一只岩松鼠,远远地看着我们。这岩松鼠有一个有趣的特性,就是遇到惊扰后,会迅速逃离,奔跑一段后又常停下回头观望。

人对于故土和家园的眷恋,也和岩松鼠那习惯性的回头观望一样,是天性使然。无论身处何方,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始终是最能让自己感到愉悦和自在的家园。

别了,岩松鼠。

别了,石南沟。

柞水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气候温和湿润,春、夏、秋三季,各种花卉竞相开放,布满了山野、地边、道旁,是养蜂的一块宝地。

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下,开满了一地迷人的野花,恍如梦幻仙境。野花上面,几只蜜蜂正在花丛中嗡嗡地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