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牛圈沟
秦岭南坡户菜路上有个蒿沟村,自然风光极美,却一直不温不火,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个只有百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庄,呈东西走向,一头连着210国道上的广货街镇,一头连着G5西汉高速的朱雀出口。蒿沟村中,有个地方叫两岔河口,里面有条沟叫作牛圈沟。牛圈沟深处,就是秦岭终南山的冰晶顶,时有驴友由此登山。
此地既叫牛圈沟,必然与牛有关,但这牛可不是普通的牛。秦岭有四宝,其中之一叫羚牛。羚牛喜冷,一般生活在海拔2500米以上的高寒地区。牛圈沟梁顶的最高海拔接近2800米,至今仍是羚牛生活的主要场所。因时有羚牛出没,此地故名牛圈沟。进山若是能见到羚牛,也是一件幸事。
搬迁与坚守
把车停在两岔河口,沿河边土路徒步进入牛圈沟。刚一入沟,便见两旁山高林深,中间小河流水,路边有一群老黄牛,正悠闲地吃着草。
远处,有一栋完全用原木搭建的房子,其屋顶覆盖着小木条,明显铺过一层草,屋子四周的结合处,用铁丝进行了绑扎加固。木房子上着锁,已无人居住,透过门缝望进去,除了几件生活用品外,整个屋子空****的。
什么人会在这里搭建一间木房子?用来干什么?为什么现在又被废弃了?关于木房子的答案,自然是无从知晓。山中的每一处遗迹,其实都是生存所需遗留下来的。千百年前,是多大一场战乱或灾祸,才促使秦岭的先民们,从别处移居至这样的大山深处,垦地开荒、隐世而居?
行约六里后,峰回路转,目之所及,豁然开朗。蓝天白云之下,山脚依稀有农舍若干。时值早春,牛圈沟村口的老树尚未发芽,但二三留守的老人,已经扛着锄头,开始下地拔草锄地了。
人在深山中,经年累月几乎无人来访,唯一的**就是把全部的精力用来侍弄土地、种植庄稼,这是延续了千年在土里刨食的山民的真实写照。
站在沟中高处眺望,牛圈沟有二十余户人家,或白墙黑瓦、或白墙红瓦,在这山野之中构成了一幅醉人的画卷。一条发源于后山的小河,将村庄劈开分为东西两岸。连接两岸的,是小河上一座勉强还能过人的简易便桥。这桥的桥墩子和桥面铺设的木板,都已被岁月磨得陈旧。
东岸一户人家院内,停放着一辆已经报废的农用车,如此深山中,遥想当年这辆车被开回来的时候,肯定寄托着一家人全部的梦想。再远些的缓坡地上,另一户人家老房的四周,土地颇为平旷。走近后细细打量,门口的对联已经褪色,房屋已无人居住,但门口还竖有一根电线杆。不久前的夜里,这栋老房还曾有过光明和温暖。
偌大一个牛圈沟,如今只有三户尚有人居住。向村人打听后得知:牛圈沟几年前已经被全部征用了,老房子的赔付按照面积进行,原有多大房子,就异地新建多大的房子赔偿,土地和林地则另算。如今,大多数人已搬到外面还建的新房子去住,只有这三户还坚守在这里,不忍心老房子就这么空着。
时下,冬天过去才不久,秦岭的春天刚刚到来,山野中的野桃花,盛开得正艳丽,绽放得正欢快。无论山外的世界多么精彩,山中的一切都遵守着时令变换,不早一个节气,也不会晚一个节气。只是任凭那些空着的土墙房,慢慢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山沟里的农家饭
牛圈沟留守的这三户人家中,还有一户能做农家饭。这户人家的小招牌颇有意思,横着写了三个大字“农家饭”,竖着写了三个小字“土特产”。
“人家都叫‘农家乐’,你家为啥叫‘农家饭’?”与老板闲聊,询问道。
“这地方山大沟深,一年到头没几个人会来。我们住在这里,想着路过的人要是饿了,可以顺便做顿农家饭给人家吃吃。”老板回答说。
这一户人家,家里就夫妻两人。老板说,厨房只有一个灶、一口锅,要是来客多了,其实他还接待不过来,而且平时家里也不备菜,没有菜单,来客也别想点菜,他家今天吃啥,他就只能做啥。一句话,一切随缘,只做上门生意。
见院子内晒着香菇,我们想要一个香菇炒青菜。老板说这些香菇快晒干了,如果要吃的话,还得用热水泡好一会儿,时间有可能太久,问我们随他上山采摘些新鲜的香菇,将就着吃一顿如何?
香菇在晒干的过程中,内部结构会发生转化,会生成更多的香菇精,吃起来更鲜美,但泡发需要时间。看来我们没有口福,只能吃鲜香菇了。于是跟着老板去后山摘香菇。
我们一边往山上走,老板一边指着后山介绍说,这90亩林地都是他家的自留林,种香菇的地方就在这坡上林间。走了不多久后,只见1米左右的椴木上面,长着一些个头大小不一的香菇。老板眼疾手快,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捧,并告诉我们说:“其实鲜香菇口感更好,吃了也容易消化。绝对纯天然,不好吃不收钱。”
采好香菇返回老板家中,简单清洗之后,老板娘就在菜板上将香菇切片,从地里摘来的青菜已经洗净备好。烧锅、倒油、加热,往锅里放入切好的青菜和鲜香菇,翻炒、加盐、出锅,老板娘手脚麻利,没多久香菇炒青菜就装盘端了上来。
因为一个香菇炒青菜确实有点少,老板娘又给我们加了一个木耳炒鸡蛋,边炒边说:“土鸡蛋应该是这种颜色才对,你们在城里吃的,肯定不会是土鸡蛋,闻闻这个味道香不香?”是的,很香!这就是儿时记忆中炒鸡蛋的味道!这味道,溢满了这间小小的厨房。我们原本还想杀个鸡要一个肉菜,老板娘说你们就两个人,吃也吃不完,何必浪费,再说这母鸡还要用来下蛋呢!
坐着品尝饭菜的间隙,看到有一队进山的徒步爱好者路过,我们问老板和老板娘怎么不吆喝一下,老板悠悠地回答说:“我们又不是专门开饭店的,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了,早晚得搬走,给人做饭随缘即可,有啥好喊的?”
听完老板一席话,感觉饭菜味更香!
临走结账,香菇炒青菜、木耳炒鸡蛋、凉拌山野菜,后来又上了一盘酸辣土豆丝,还有两大杯赠送的自酿蜂蜜李子酒,老板只开口要了90元。
天府寨的犬吠
牛圈沟中,有个小地方叫天府寨。天府寨有古迹,那里尚有一座古石塔,塔身分层雕琢,做工精美。天府寨也有美景,村旁有片奇特石阵,怪石形态各异,有的形似卧虎,有的形似睡狮。古迹犹存、美景虽好,但我们却另有一番发现。
天府寨只有十户人家。走过去,远远就看到一栋房屋,门前老树吐新芽,鹅黄柳叶满枝丫。这户人家的屋檐下柴火尚未烧完,厨房外的烟囱不再冒出炊烟,大门上还张贴着红红的“囍”字,院子里一树的李子花绽放得正艳,只可惜这里没人,主人已经悄然离去。这么美的地方,离开的时候得下多大的决心?
“有人吗?”我们在天府寨继续向前行走,每发现一栋房子,就会满怀期望地高喊一声,然而往往无人应答。就在快要完全失望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汪!汪汪!汪汪汪!”几声犬吠!转到有狗叫的房屋正前面,等了好久,却只闻狗的叫声,不见主人出门来。因为这狗叫得实在厉害,而且未拴铁链,不敢太靠近,于是只好离开。土狗见人离去,逐渐停止吠叫,继续趴在门前打盹。
天府寨这十户人家中,有七八户的房子,都集中修建在山中的一块小平地上。这些人家的房子,其实都是些普通的房子,原本并没有什么特色,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墙上写着的那些“拆”字。
如果是老房子,反正眼看就要倒了,拆了就拆了,也就罢了,但其中几栋尚能居住的房子墙上,也同样看到了惹眼而醒目、红漆喷上的大大的“拆”字。看来等待这些房子的,也许只能是被拆掉的命运了。
保护秦岭其实就是在保护我们的生态安全屏障,除了生存之外的所有开发,其实都可以再放缓一些,回归原生态同样可以吸引游客前来,不是吗?
林间深处的婴儿车
天府寨其余三户人家,散落在四周不远处的山中、林间、河旁。
林间有一户人家,白墙黑瓦,共有三栋相互独立的房子。走近之后,才发现进院子的道路上,已经长满了荒草。不远处的屋檐下,虽然停放着一辆旧旧的婴儿学步车,但这房子明显已有许久未曾住人。
站在院内,果然看见大门紧锁,门上面的招牌,依稀可见“文莉农家小院”六个印刷字体。主人离去想必已经许久未归,但“秦琼”“敬德”这两尊门神,却依旧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山中的这栋老房子。门神年画边上,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北岳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一次印刷,定价1.60元……”这张年画被印刷出来的时间,原来已有20多年。大门上还钉着另一块小牌子,“中国秦巴山区扶贫世界银行贷款项目户,宁陕县世行贷款项目办公室制”。他家的大门,就像一本写满了故事的历史书。
山里的时间和山外的时间,快慢其实是完全一样的,但山里时间给人的感觉,仿佛更慢一些。门前的老树会在春天里再次发出新芽,但离去的主人,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回到他原来的家。
三春草木柔。花不语,鸟却在啼鸣,这里的春色正无限美好。
为了更便利的生活,我们展翅高飞,但对于故土的怀念,却会终生萦绕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