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老怪’的二子就要结婚了。”这消息在“五一”前的几天里,像插了翅膀,在心诚矿家属院上空飘**,就是接触不到地面。
心诚矿,原来属于国有煤矿,去年改制为民营企业。年产原煤由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建矿初期的三四十万吨,“文革”时期七八十万吨,九十年代初期市场疲软时产量猛增到百万吨,连续几年不衰。居住人口到世纪末拥有3600多户17000多人。五湖四海的人群,营造了 “第二故乡”心诚矿特有的社区文化,独有的风俗习惯。在心诚矿,多少年来,谁家的孩子快结婚了,要么提前一个月就发下请柬给同学、同事、同乡,意思就是还还礼;要么在路上碰到了直接给你说一声,到哪一天去哪里喝喜酒,意思不言自明;要么有人给你张罗张罗,硬是在一些公众场合比如说在职工班前会上给你下通知,譬如说咱大区长、咱书记、咱车间工会主席的什么公子什么大小姐结婚。到时见不到你的人影,可就不场面了。自心诚矿投产以来,这些不成文的规定慢慢演化成了习俗。虽然九十年代中期矿上成立了红白事理事会,成功操办了几起婚宴,三个人的理事会抛去音响、照相机、彩虹门、红地毯的投入,当年净收入1.2万元,初步在矿区打开了局面,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矿红白事理事会还是被随后而来的老乡理事会给吞并了。有时候,老乡迫于情面,还是信任老乡。
现在,“辛老怪”也只好找自己的老乡来打理儿子的婚事了。
“辛老怪”,大名叫辛之德,说起这绰号,还是那年老辛在区队干质量验收员时的事儿。那年月,质量验收员在区队是个红差事,等工人干完了活,拿起皮尺,收收进尺,量量棚距,写写验收单。工人们劳作一天,全指望这单子了,单子可是能转化成人民币的呀。这活路,轻快不说,还有点实权,紧紧手少拉个二三百毫米,耷拉耷拉手多收个二三百毫米,不在话下。就是给大区长送个千儿八百的,也不一定能干上这营生。老辛记得,还是大儿子出发南下时捎来的四瓶名酒,给原籍一个村子的在矿上干副矿长的老刘送去,才干上的。打那,老辛的腰杆似乎硬朗了许多。
那年“五一”节前后,宋大区长的公子结婚,帮忙的,送礼的,联系物件的,那场面,像是过去家居农村的小伙子娶到了吃公粮的大姑娘,简直没得说。
“小小区长,我还没看在眼里呢,叫唤啥。”老辛自言自语道。老辛的老家离东平湖滩不远,那里,只要人的声音大了,就是叫唤。往往,村、企相隔不了百八十公里,对一件事情的叫法却千差万别。在心诚矿驻地,人们喊到矿上班叫去工地;只有毛驴的叫声,才叫叫唤。真是十里不同天,方言难为人啊。
几天之后,在区长儿子结婚的典礼上,在上午和晚上的婚宴上,区队140号人,就是唯独没见老辛。一家人不解地说,“这老辛,简直就是老怪。”从此,“辛老怪”美名远扬。
时间像矿井下一直向前掘进的岩洞,一去不返。人间的一些事儿,更有不便琢磨的地儿,尤其是缘分和祸福,在你不经意间,福分、缘分就悄悄地来到你的身边,想躲都躲不掉。但是,是祸又躲不过,就更应验了那句老俗话。这年三月,老怪的老乡矿长因违规插手物资采购,进矿的物资质量差在井下伤了几个人,被集团公司挪了“窝”。心里憋屈的慌,肚子里窝火,这天夜班,老辛完成质量验收任务,想在劳保窝里迷糊迷糊,美梦刚开了头,就被盯面的宋大区长逮个正着,第二天就解除了职责。
说来,老辛是个要面子的“场面人”,到紧要处丢面子,关键时候又掉链子、拉不出来显示面子。老辛心想,没了靠山,自己又出了这种事,不能在区队呆了。不久,便托人调到了矿安全管理与监督处。
时间老人毫无顾忌地飞快前行,它不因你有特事急事而加快步伐,也不因你虚度年华而放慢脚步。
前年,老辛的二子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心诚矿,经过招聘程序后,分配到皮带运行区当了维修工。下井不几天,同事就发现,这孩子,一米八的高个头但情商不高,嘴巴大却不乖巧,说话不着调不说,干活没一样行,更没有光腚穿裙子—围的好。曾经与“辛老怪”共过事,后来调到皮带运行区的老倪说,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二子,比他爹还榆木疙瘩,真不愧是老怪家的人。
到了二子结婚的时候了,老辛一家人开始张罗。
“别理他,这时候知道给咱说了,咱那儿结婚时,给他说几遍他都没来,还老乡呢。”邻居李大妈对着亲家母说。
“听张大嫂说,给老大随了礼,等到她那妮子结婚时,老辛又装迷糊了。”亲家母说。
“辛老怪,见怪不怪了。”老辛的同事说。
眼看婚礼临近,撒出去的几十张请柬没有几个回应。在矿上,一般的家庭,随礼的也不下200人,到时请客,安排起来怎么也得十几桌。可现在这状况,可急坏了老辛。
这天,早早地吃过晚饭,老辛拿着心爱的袖珍收音机,悠**悠**地来到了宿舍区最大的娱乐广场。调完频道,选中了新闻节目,一条消息顿时让老辛着实一惊。
话说,吉林一个村子的书记,从外边500元聘来一个“媳妇”,让其假结婚,着实捞了一把。
至于新闻后头说了些啥,老辛已经没了兴趣。
“这是个好办法。”老辛寻思。
万般无奈之下,在市里一家企业工作的大儿子托人从练歌房找了一些人参加婚礼来闹房的,按照老辛的意思,一起热闹热闹。“这下不就场面了。”老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场面”,在老辛老家,就是好看、有面子,今后能在人前直起腰来的意思。
“五一”这天,阳光普照,龙门高挂,彩旗猎猎,红地毯铺到了家门口。简短的婚礼仪式后,伴随着婚礼进行曲,一家人把老辛家的一对新人引入了洞房。近些年,矿区综合延续附近农村和“辛老怪”平湖老家的习俗,洞房里的闹房是激烈的、冲动的,有时也是过火的。新郎如果不硬气不硬朗,绵绵塌塌,老实巴交,新娘子就遭罪了。同时还有伴娘。
刚上来,练歌房那些男男女女还算守规矩,与老辛家聘请的司仪配合的挺默契。待老辛的二子出门拿照相机的一会儿,门被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闹房人”也不是善茬。新房内,吆喝声、嬉闹声、打骂声、尖叫声、DJ音乐声,乱作一团,分不清人哭人笑。二子手拿相机,呆呆地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恨不得从门缝里钻进去,爬到心爱的人儿面前,来个英雄救美。这时,更急坏了闻讯赶来的老辛。
“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要是外人知道了,这事情就不场面了。”
“哎,都怨我,都怨我。”老辛不住地自责着。
十几分钟之后,新房门还是在二子的干吼以及强力踹门下,打开了。新媳妇坐在床沿,头发凌乱,两眼呆滞,床单变了形,红色旗袍的领口纽扣不愿看这不熟悉的手掌,也气愤地躲到了暗处。二子一顿混,再细看自己的心肝宝贝,好似才从刑场赶回来参加婚礼似的。
二子一切都明白了。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攥得出了汗,眼珠子瞪得涕溜圆。一跺脚,骨堆在了地上。
老辛仔细端详牵头的“闹房人”。脖子上缠着筷子粗的项链,花衬衣格外显眼。嘻嘻哈哈,满脸通红,像打了一场胜仗,又像饥渴之中灌了冰凉可乐。接着,向老辛伸出那带着几个戒指的粗糙的手,“可是每个人150元呀,一分都不能少。”
老辛如醉初醒,这下,可他娘的场面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