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视元年(公元700年)的八月似乎是一个上苍垂泪的月份,从月初开始,霏霏阴雨就笼罩了整个神都,空气终日湿漉漉的,呼吸一口都能滴出水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七八天的雨下完后,眼见得落叶萧萧,秋已走向季节的深处了。
狄仁杰躺在榻上,痴痴地望着云霭携带着浓密的雨丝从窗前飘过,在檐下的梧桐叶上汇集,多了、重了,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便禁不住长长地叹息:“好好的,如何就忽然地弱不禁风了呢?”
他收回目光,不愿意再看这伤情的风景。
这些日子,他总是在想,自己是怎么进入皇上的视线的,又是怎样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宽容和接纳的,以至于最后二人有了心灵上的默契。他是在仪凤年间升任大理丞的,那时候,他兢兢业业,秉公执法,一年间判决了涉及一万七千人的积案,竟无一人诉冤,他一时名声大振,引起了时为天后的武曌的注意。
有许多知遇的细节,狄仁杰一想起来心头总会涌起感动的温暖。而最让他铭感肺腑的还是长寿二年(公元693年),在地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任上,武承嗣勾结来俊臣诬告自己谋反。在面临危亡之际,是皇上明辨是非,又一次拯救了他,并且安排他去了彭泽。后来,在他重新回到神都后,就听到不少同僚告诉他,在离开神都的几年里,武承嗣等屡次于皇上面前陈奏要诛杀他,都被皇上严词拒绝了。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尽管这些年狄仁杰在内心仍恪守着李唐之孙乃正宗的理念,对皇上对李氏宗室大开杀戒心存芥蒂。但他从来都是将这些与皇上内修政治,外睦邦交,体恤黎民分开看待的。正因为如此,他总是理智而又毫不含糊地辅佐武曌。
有一段时间,因为在迎接李显归朝这一点上与右肃政台中丞吉顼契合,两人不免就多了些交往。一天,吉顼邀他外出赏秋,饮酒期间,吉顼问道:“大人可知朝野如何议论大人的么?”
狄仁杰眯起眼睛抿了一口酒,笑着道:“哦?都说了些什么?”
“同僚们对大人有诸多的不解,论年龄,大人比陛下小,然陛下却常称大人为国老。大人常好面引廷争,焉何陛下每每屈意从之?陛下出游,常让大人随行,这又是为何?”
狄仁杰放下酒杯,捋着美髯笑道:“称在下为国老,乃陛下宽怀之故;所谓屈意从之,乃谬言耳,非陛下屈从,乃从谏如流也。依老夫观之,陛下颇有太宗之风。说陛下出游,仆必随之,倒是有些言过其实,大人不也常常随陛下出游么?”
吉顼闻言一时语塞,便也就一笑了之了。
……
这些回忆,在蒙蒙秋雨中,化为一缕缕阳光,照进他的心苑,让他暖烘烘的。然而,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不安。他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上苍给予他的时间太少,并州与陛下知遇的情景犹在昨日,他却已垂老病榻了。想到此处,两行热泪不由得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此时,丫鬟陪着夫人端了汤药进来,狄仁杰欠了欠身子,就皱起了眉头。沈南璆曾说,服三剂即可见效,这都吃了多少剂了,却总是没有起色,他现今最怕闻的就是药味。
智慧过人的狄仁杰在病中俨然一个孩子,竟然拒绝服药:“端下去,自今日起,老夫不吃药了。”
丫鬟就很为难,回头看了一眼老夫人。
夫人接过药盏,莞尔一笑道:“哪能不吃药呢?老爷不是期盼着还能为朝廷做事吗?没有好身子,这就是一句空话。”
狄仁杰一脸的苦相:“终日服药,心都腻了。”
夫人用调羹舀起一口药汤,递到狄仁杰嘴边:“老爷不是常常以良药虽苦利于病劝解别人么,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就不顶用了呢?喝吧……”
狄仁杰便不好再说什么,夫人则一边喂药,一边又道:“昨日老爷睡着的时候,宫里的武公公来了,说陛下要他来问问老爷的病,需要什么一定及时禀奏,随时可以遣太医过来。”
狄仁杰就不安道:“唉!老夫病卧榻上,已属累赘,还劳烦陛下询问,惭愧啊……”
服罢药,嗽罢口,狄仁杰靠在榻上,对夫人道:“将陛下赐的紫袍、龟带拿来。”
闻言,夫人不解地问道:“老爷又不上朝,要它作甚?”
狄仁杰憨憨地笑了笑道:“老夫就是想看一眼。”
“自己都病倒了,还惦记着紫袍、龟带!真有你的!”夫人嗔怪着,但还是转身去后堂拿来了。狄仁杰缓缓地展开紫袍,就看见由武曌亲笔书写,尚衣坊绣的十二个字:“敷政木,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陛下是把自己当作臣僚的楷模来看待的啊!
抚摸着那金色的字,狄仁杰方才平静的心又激**起来,讷讷道:“知怀英者,陛下也。”说着,他就要下床,夫人想拦都拦不住。
“你帮老夫将这朝服穿上。”
夫人便瞪大了眼睛:“老爷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狄仁杰孩子般地笑了,“久不上朝,就想穿上朝服在内室走一圈。”
这一回夫人不依了,泪花涌满了眼眶:“老爷也不看看身子成什么样了?人都瘦了一圈,还想着朝事,老爷倘是……你叫老身如何对光儿、昭儿、嗣儿交代?”
狄仁杰屏退左右,上前轻轻抹去夫人脸上的泪水劝道:“你不要太担心,自己的病只有自己知道。老夫朝堂一生,如今不能为朝廷尽力,不能为陛下分忧,穿一穿朝服,心里也可以平静些。”言罢,他先自下榻,未料一阵昏厥,差点跌倒,夫人赶忙扶住:“看看,不让动,偏要动。”
“不妨事。”狄仁杰强自笑了笑,仍强撑着穿上紫袍,系上龟带,可才几日工夫,紫袍显得何其松兮,脖颈处竟然露出很多。他伸开臂膀左右瞧瞧,自嘲道,“老夫身轻如燕了啊!想当初,心宽体胖,陛下让老夫试衣,还觉得绷得太紧,这下好了……”
接下来穿朝靴,他的脚却半天伸不进去,夫人用手指按了按,竟是一个凹坑,半天回不上来,分明是浮肿了。见此,夫人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捧着狄仁杰的脚放声痛哭:“老爷!你……”
狄仁杰也伤感不已。他们一生相濡以沫,共渡艰危,却总是离多聚少。尤其是他赴被贬到彭泽县的那几年间,夫人日日为他揪心,还要一人承担起理家、教子的责任,虽说儿子们都大了,可仕途险恶,她又怎能不担忧呢?
狄仁杰枯瘦的手抚摸着夫人不再丰润柔软的脊背,多年了,他整天忙于政事,何时给过夫人温暖呢?如今二人终于仿佛夕阳与晚霞相依偎,自己的身体却……
他其实早就脚板浮肿了,只是一直隐瞒着,不愿意让夫人知道。现在,夫人既然已经看到了,就不能让家人抱太多的幻想。狄仁杰将脚从夫人的手中挣脱出来,脱下紫袍龟带,重新回到病榻道:“你都看到了。”
夫人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好!难得你我得闲,老夫今日有几句话想说说。”狄仁杰咳嗽了几声,夫人急忙递过热水,他喝了一口,气息平了下来,眼里就满是坦然,“人生譬若朝露,转瞬即逝。神龟犹有尽年,何况人乎?老夫一生虽无建树,然磊落光明,忠于朝廷,纵死而无憾矣。”
“老爷不要如此,老身受不了……”夫人忍不住抽泣道。
“你也已年过六旬,何以如此不明事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非人所能为之。老夫今生清风两袖,家无余财,若有不测,你万不可有求于朝廷,一定要节俭、就近葬之。”
“老身明白了,老爷就歇息吧。”夫人点了点头。
狄仁杰喝一口水,继续道:“光儿先后陪伴两位太子,颇得狄氏家风,忠贞不贰。光嗣乃老夫亲荐,亦足称职。老夫唯担心者乃光昭,他入仕时老夫恰在彭泽,少有提示,恐……”
他这一说,夫人倒有了同感。前几天光远从东宫回来,就道外间传狄光昭在魏州任职,官声不佳。她担心夫君,便默默地愁在心底。此时此刻,她仍然无法将这消息告诉狄仁杰,就劝慰道:“老爷给朝野百官做了楷模,孩儿们也不会差,老爷放心。”
“但愿如此。”狄仁杰说着,身子疲倦地向后靠去道,“你且忙去,让老夫一人静一静。”
雨似乎又大了,隔窗听雨,“唰唰”的声音恰似秋的哀歌,一阵阵地敲击他的心房。今日已是八月十四,明日就是中秋,可看这天气,怕是不给世人赏月的机会了。
往年的这个日子,他要么陪伴皇上去通神宫祭月,要么在后花园与家人静坐。也许真是上天有情,看他躺在榻上,便将这月也藏在云雨中了。本来平日不大作诗的他,此刻也百感交集,便随口吟道:
枕上思来秋又半,年年此日共团圆。
青天已误嫦娥老,碧海难归玉兔寒。
醉时犹有冲天志,醒后还为种豆倌。
我欲乘风步云汉,几回雪鬓芦羽间。
狄仁杰反复吟诵几遍,又在腹中改了几个字,才唤来书童代他将之书于纸上。
书童伏在案头铺开稿纸时,暗暗打量眼前的狄仁杰,他哪里还有在彭泽时的潇洒和朝气?脸色蜡黄而发亮,那是浮肿的痕迹;两鬓间的白发如冬日的雪花,蒙着生命的萧瑟。他禁不住泪涌心痛。狄仁杰见状笑了笑道:“你跟着老夫十数年了,总该学得坚韧些,男子汉,不可以轻易流泪的。”
书童“嗯”了一声,急忙低下头写字。
看着书童一字一句地将诗落在纸上,狄仁杰忽然觉得很疲倦,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暮色降临时,狄光远从东宫回来了,他先到母亲房中请了安,又到父亲的病榻前,见狄仁杰痴痴地看诗稿,唤了一声“父亲”,就跪在床前了。
“回来了?”
“嗯!孩儿向父亲请安。愿父亲早日康复。”
狄仁杰向儿子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说话。狄光远坐在床前,便说道:“明日中秋,皇上特遣太子、张柬之大人和武三思到府上探视父亲。”
“唉!”狄仁杰皱了皱眉头,“老夫病疴缠身,不能为陛下分忧,已属惭愧,又怎么敢劳动太子殿下前来探视?你该奏明陛下才是。”
“孩儿也曾面奏太子,然皇命如天。”
“这不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么!”
“此陛下之恩典,父亲也不必推脱。”
狄光远说着给父亲倒了一杯热茶,就准备离开,狄仁杰却在身后叫住了他,问道:“有光昭的消息么?”
狄光远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昨日见到从魏州回来的朋友说,昭弟在魏州官声甚好,百姓称赞说有父亲的风范。”
“他就不能比老夫做得更好些?老夫一生庸碌,何来风范?百姓这样说,你等不可以如此想。”狄仁杰显然对儿子的回答不够满意。
应完父亲的问话,狄光远便仓皇地逃到母亲房间,他忍不住心头的郁闷,便将狄光昭在魏州贪婪残暴,民怨沸腾之事都禀告给了母亲:“母亲不知道,百姓由光昭而迁怒父亲,将当年为父亲修的生祠都毁掉了。”
狄夫人听着听着,眼睛就发直了,狄家一门忠烈,为何就出了这个孽障呢?她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摩挲,问道:“此事你父亲知道么?”
狄光远摇了摇头。
“远儿,你父亲的病看来是积重难返了,眼下这个关头,只能让他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他要知道了,恐怕活不到重阳节。”
“也不要让你妻子知道。”狄夫人反复叮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狄光远已经起身,匆匆地洗漱之后,骑马赶往东宫了。
雨虽是住了,然天空仍然阴沉沉的。
因为太子要莅临府上,狄府上下就显得分外忙碌。狄夫人吩咐府役、丫鬟们洒扫庭除,布置客厅,又用香薰了狄仁杰的房间,等一起准备就绪,已是巳时一刻了。其间狄仁杰几次欲图到府门前迎接太子,都被夫人苦苦阻拦了,他便只好在病榻上长吁短叹。
巳时二刻,太子的车驾到了,警跸和禁卫很快在周围散开,李显被王晖扶着下了车子,武三思、张柬之和太医沈南璆紧跟在后面。狄夫人与府上人等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异口同声道:“恭迎太子殿下。”
李显不见狄仁杰接驾,想必他真是病重了,便忙道:“老夫人平身,快引本宫进府探视狄老爱卿。”
“还是先请殿下到前厅用茶。”狄光远及时赶到李显面前道。
“先不必用茶,直接到后堂探视狄爱卿。”李显摆了摆手,转身又对王晖说,“命宫娥、公公们在府外等候,你与梁王、张大人随本宫一同进府。”
“老奴遵旨!”王晖说着,与狄光远一起在前面导引,一干人跟随狄夫人来到后堂。
落座后,狄夫人吩咐丫鬟奉茶,却再次被李显拦住道:“夫人进去通秉狄爱卿,就说中秋佳节,本宫与几位大人来看他了。”
一言未了,却听见内室传了狄仁杰的声音:“微臣一恹恹病夫,劳殿下大驾,真是折杀微臣了。光远,扶老夫出去拜见太子殿下。”
李显站起来就要去内室,被狄夫人急忙拦住道:“若是这样,老爷回头会埋怨老身的,君臣有序,他要出来,就让光儿扶着得了。”
狄光远进到内室,看到父亲颜面浮肿灰暗,尤其是在为他穿鞋时脚都伸不进去,情知父亲已是病入膏肓,禁不住伤心落泪。狄仁杰忍住泪水,小声训道:“朝廷命官,岂能轻易落泪,快扶老夫出去见殿下。”
狄光远掀开门帘时,狄仁杰奋力推开儿子,虽然步履蹒跚,却面带笑容地出现在李显面前。李显眼快,生怕他向自己跪下,忙抢上前去,拉着狄仁杰的手道:“母皇有旨,大人进宫不拜。本宫当遵母皇旨意,狄爱卿快坐吧。”
待大家都坐定后,李显命王晖送上中秋节礼品和武曌亲书的烫金匾额“厥功卓异”。
望着金光闪闪的大字,狄仁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道:“臣不过……尽为臣子的职责而已,何功于朝廷?陛下过誉,令臣惭愧之至。”说完,他便坚持不住,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双目,众人见状,又将他扶进了内室。
这情景让李显十分揪心,忙传沈南璆为狄仁杰诊脉。沈南璆感觉与前些日子相比,其脉象沉微,如丝线应指,微脉极软而沉细,沉者重按筋骨乃得,像投水如裹砂,内刚外柔,脉细直软,举手无有;再望脸色,但见面颊潮红;大汗湿透内衣,手足厥冷……他的心就一个劲地往下沉。此病放在狄仁杰这样刚强的人身上,尚能支撑到今日,若是意志脆弱者,早已驾鹤西去了。
沈南璆松开狄仁杰的手腕道:“大人稍待,下官这就去开药。”
李显见沈南璆诊毕,急不可耐地问道:“大人病情如何。”
沈南璆看了看周围,对李显道:“请殿下、夫人与几位大人到前厅,微臣有事禀奏。”
然而,武三思却道:“既有殿下做主,本王就在这里陪伴狄大人。”
当外室只剩下府令和书童时,武三思道:“你等也退下,本王与狄大人有话要说。”
府令和书童正迟疑间,却听内室传来狄仁杰的声音:“王爷既是有话要说,你等退下就是。”
“夫人吩咐,要卑职小心伺候大人,不可须臾离开。”府令应道。
“梁王奉旨前来探视,你等有何疑虑?还不退下。”狄仁杰说完,好一阵咳嗽。府令和书童便不忍拂逆了狄仁杰的意思,便出了外室。
狄仁杰喘一口气道:“下官病体,难以支撑,王爷有话,不妨进内室来。”
武三思便起身来到内室,看着狄仁杰,他一脸的忧郁道:“昨日陛下宣本王进殿,说起大人病患,忧心如焚,特意要本王陪太子殿下前来探视。陛下言道,大人采薪正忧,纵有多少不快之事,亦不可在大人面前提起。”
狄仁杰听出武三思话里有话,回想昨日狄光远回来,问到狄光昭境况,他也是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心里顿时起了疑云,便勉强支起身子,急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下官知道。”
“少将军没有禀报?”武三思显得很惊异。见狄仁杰摇了摇头,他又显出为难的样子,“既然少将军未说,本王也不便言明,大人还是歇息吧!本王到前厅去听沈太医的诊断。”言罢,他起身要走。
狄仁杰拉住他的衣袖道:“王爷是要急死下官么?”
武三思便不得不转身再度坐下道:“本王实在不愿意说出事情原委,一则因为陛下有旨,为臣者不可违背;二则,大人在病中,此事又牵涉到大人家事。然本王生性直率,不忍看大人急痛攻心,只好实言相告。大人听了,千万要挺住,不可往心里去。”
他这一说,狄仁杰更是急杵捣心,连道:“下官多少风雨没有经见,王爷就快说吧。”
“光昭触犯刑律,陛下降旨,将其拘拿司刑寺了。”接着,武三思便一股脑儿将狄光昭在魏州司功参军任上,利用考课、祭祀、礼乐、学校、选举、表疏、医筮、考课、丧葬等职务之便,贪贿暴敛,民怨沸腾,以致百姓毁掉了狄仁杰的生祠等说了出来。
其实这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他就是要风烛残年的狄仁杰明白,他自己一生刚直不阿,屡惩贪贿,可他的儿子却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他的话音刚落,狄仁杰就怒骂“逆子”,一时间脸色铁青,“啊”的一声喷出一股鲜血,仰面倒在榻上昏迷过去了。
武三思伸手到狄仁杰的鼻翼间试了试,发现他已气绝身亡,便冷冷地笑了笑,转身对着外面大喊:“来人啊!狄大人……狄大人……”
府令和书童闻言冲了进来,武三思“悲怆”地摇了摇头说道:“狄大人他……殒薨了!”
府令和书童一时悲痛交加,伏在狄仁杰床前放声大哭:
“老爷!您醒醒啊!”
“老爷!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前厅的狄光远闻听后堂哭声,猜想一定是父亲病危,便转身疾步来到内室,书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就扑在狄光远的面前:“将军!老爷……”
狄光远推开书童,趴在父亲的床头,撕心裂肺地呼唤:“父亲!你怎么了?”哭声惊动了前厅的人们,沈南璆一听便道:“不好,大人不好了。”
一干人来到后堂,见武三思正在劝解狄光远。狄光远在狄仁杰的遗体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然后站起来,狠狠地质问武三思道:“你对父亲说了什么?”
狄光远眼里充血,看上去十分恐怖,武三思惊恐地后退道:“你想怎样?本王可是奉陛下旨意来探视的。”
狄夫人赶到后堂时,正看见狄光远与武三思对峙,忙擦了擦泪水喊道:“太子殿下在此,远儿不可无礼。”然后转身又道,“老身让殿下受惊了,乞殿下恕罪。”
李显眼睛有些潮湿:“老爱卿百年归寿,尸骨未寒,你等就在此龃龉,让他在天之灵何以安息?”
张柬之也上前劝道:“当此之刻,纵有多少纠结亦当渐息。此事须及时禀奏陛下,安置灵堂,启动治服素事。”
听了众人的劝告,狄光远的怒火这才渐次平息,他扶母亲到卧房歇息,又吩咐府令率全府上下布置灵堂,披挂素帷、素帐,陈列祭祀礼器,分发素丧服,声钟给赙,告知朝野。
李显、武三思、张柬之在吊唁之后,便一同进宫向武曌禀奏去了。
用过午膳,武曌只留张尚宫一人在身边,便歪在榻上小憩了。
虽然天空浓云密布,但朝廷欢度中秋的宴会正按部就班地准备着,自大清早起,尚食局、尚衣局就忙碌开了,这个中秋节盛典无论是精彩程度还是规模都要超过往年。
四海睦邻,域内升平,使得武曌心中的月亮比之九霄之上的月亮更加皎洁清朗,银辉万里。她必须抓紧时间休息,好把精神和兴致留给融融月色,留给君臣同乐,留给她与张昌宗和张易之的依偎。
一旦掩上大殿的门窗,那啾啾的鸟鸣,竽笙的吹奏,便都远去了,她和张尚宫只说了几句话就进入了梦乡。
她在梦中看见了狄仁杰,他依旧和颜悦色,依旧风度翩翩、美髯飘飘,只是眉目有些模糊不清,既是他自己,又好像是娄师德,仿佛风尘仆仆地巡察回来,又仿佛匆匆地离京远去。狄仁杰告诉她,他即将远行,到昭陵去拜谒太宗皇帝,去探视章怀太子,去乾陵陪伴高宗先帝。她要他留下来,辅助她打理朝政。他却推辞,说一代新臣已脱颖而出,姚崇年方中道,慧心巧思,张柬之精明智慧,七行俱下,微臣老矣,当归仙山。随后,狄仁杰向她施了一礼,转身飘然而去,她的眼前只有重峦叠嶂,千山万壑。隐约间从深谷间传来狄仁杰悠长的声音:“陛下!珍重……”
四面群山间随之**起经久不息的回声。
武曌一激灵,睁开惺忪的眼睛,问张尚宫道:“狄爱卿刚来过了?”
“启奏陛下,没有人来。”张尚宫摇了摇头。
“奇怪!朕明明看到狄爱卿来向朕辞行。”武曌打了一个呵欠,忽地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是狄仁杰的病加重了!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再一次问张尚宫,“可有狄爱卿的病情禀奏?”
还没有等张尚宫回答,武钦便在殿门外奏道:“太子殿下、梁王殿下和秋官侍郎张柬之大人求见。”
武曌情知一定是狄仁杰的消息,忙道:“宣他们进殿。”
李显一进殿门,就喉头哽咽道:“启奏母皇,狄爱卿他……”一言未了,已是泣不成声了。
武三思接着李显的话说道:“狄大人已于今日午时三刻殒薨了。”
武三思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待他定神一看,原来武曌已昏厥在榻上,人事不省了。张尚宫顿时慌了,俯下身子抱着武曌,贴着耳朵呼唤:“陛下!陛下!”
李显见状,一面要武钦速去太医署传太医,一面上前用力按武曌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武曌才醒转过来,发出悠长的涕泣:“上苍啊!你是要降罪于大周么?去岁娄爱卿离朕而去,今狄爱卿又复殒薨,朝堂空矣!”
李显跪在武曌面前,涕泪怆然:“母皇节哀,狄大人乃积劳成疾,身染肺痨,咯血而去。”
张柬之呈上一张诗稿和一道写了一半的奏章道:“此是在狄大人病榻前发现的。”
武曌接过诗稿,反复看了几遍,心益发地绞痛,尤其是最后两句:“我欲乘风步云汉,几回雪鬓芦羽间。”曾经的风华正茂,曾经的踌躇满志,皆如烟云,还没有来得及品味,已是白发苍苍了。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如梦如幻,那种同龄人之间的同感涨满胸臆。
她再看那道奏章,狄仁杰赫然列举出天官侍郎、同平章事张锡选官受贿,提请她此风不可蔓延,那“政风之腐,社稷之危”八个字是狄仁杰最后留给朝廷的话。
武曌情感的堤坝被强烈的悲痛拉开一道裂缝,她已顾不得臣下的目光,且泣且诉,每一个字都浸着殷红的血,都承载着数十年来君臣之谊——
嗟乎!汾水汤汤兮,苍山莽莽;惟君而独秀兮,出太行以脱颖。幸吾归乡而欣遇兮,睹风采以俊逸。上尊君而效命兮,下爱民而宽惠;政令教化以安良兮,执行罚以除暴。人谓河曲之明珠兮,曰东南之遗宝。思仪凤之春荣兮,涉洛水而入神都。为政而清廉兮,知无欲而骨刚。理积案而呕心沥血兮,乃拨乱而为正;朝野以为神兮,惟朕知之甘苦。
嗟乎!江水泱泱兮,彭泽袤袤。念君之俊杰兮,惟德而是蹈。常勤政而不寐兮,忧民生之多艰;免租赋而施甘霖兮,以朝恩而远播;兴农桑之为本兮,趋四时而耕耘;重人文而化育兮,省刑罚而劝善。处江南之远兮,殷殷以怀君;据神都之殿宇兮,夙夜劳而为公。
嗟乎!漳水浩浩兮,燕山巀嶭。怀君之忠贞兮,惟皇命而是赴。契丹陷冀州兮,河山而为之震动。卿临危受命兮,慷慨以负重。安民心而归田兮,敌闻之而遁逃。疆场识将而至爱兮,感化之而善用;朝堂荐才而度量若海兮,品兰而足为楷模……
嗟乎!洛水深深,嵩山嵯峨。失君而朕痛兮,泪潸潸而盈袖。悲圣朝而丧砥柱兮,叹朝堂以为空。国有难朕与谁共商兮,望孤星而寂寥……何日君归来兮,与朕而醉饮……
武曌的声声泣血让在场众人魂魄感**。张柬之深为狄仁杰与武曌之坦**而又默契的君臣之谊感动,急忙从案头拿了笔墨,将这记了下来。
武曌说完这些,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武钦和张尚宫急忙上前,扶她到榻上歇息。随后,张柬之又上前奏道:“陛下之文,叙狄公之伟绩,吊忠烈之英灵,情真而词彩,意深而思邃,臣请将之作为狄公殡葬祭文。一则彰陛下恩德,戴天履地;二则,为朝野树立楷模。”
武曌睁开泪眼点了点头:“传旨下去,罢中秋庆典,罢官民游乐,罢丝竹之律,举城致哀。”
张柬之十分理解武曌此时的心境,去岁娄师德、今岁狄仁杰的相继离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李显因其坎坷的经历,自然对狄仁杰倍加感戴,上前道:“母皇悲伤过度,凤体欠安,儿臣奏请为狄大人亲笔丹书。”
“如此甚好,狄公在天之灵,当瞑目矣。”武曌声音微弱地回应道。
武三思这半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武曌对狄仁杰之死的悲痛让他十分吃惊和不解。在他的记忆里,武承嗣殒薨时,皇上也只是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伤,并没有如此**的倾诉。他之所以选择沉默,是因为他清楚,是他加速了狄仁杰的去世。
“启奏陛下,狄大人殒薨乃举国之殇。微臣以为,陛下应颁布制令,命朝野臣僚前往吊唁。”武三思思虑了一下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如此甚好!命知制诰草拟制书,宫中誊抄数十份,在宫内外广为张贴。”
果然,这话也打消了李显对武三思的疑虑,他想,也许是岁月磨平了人与人之间的恩怨,让武三思也渐次地走向澄澈了吧。
洛阳城东二十里的白马寺山门外、邝山之阳新起了一座极不起眼的坟冢,远远望去,也就是新土堆起的一个土丘,与生者生前的地位和政绩相比,有一种相形见绌的寒酸。这让曾经将他视为师长的姚崇和张柬之受到强烈的震撼。十一月二十五日,在狄仁杰去后百日之际,两人乘马来到坟前,献了供品,燃化了纸钱,默默地站了许久。
张柬之感慨道:“老夫虽与狄公同龄,然论起做人,不能望其项背,今后唯有效公之松风竹节,多为朝廷效力,方不辜负他擢拔提携之情。”
姚崇更是感慨良多:“生如邝山之嵯峨,去如抔土之无声。大人品节,怀瑾握瑜,我辈高山仰止啊!”
之后,两人说起皇上与狄仁杰之间的君臣默契,都禁不住为之动容。
“从来刚强的陛下这次一连数日不上朝,真是前所未有啊。”张柬之道。
“泱泱大唐,皇皇大周,为相者以百人计,然前如魏徵,今如狄公之诤臣而主爱者,凤毛麟角。”姚崇也感叹道。
他们说的是实情,狄仁杰的辞世,让武曌心中的月亮缺了一大块,久视元年的中秋便不再有了团圆的意思。然而去者长已矣,生活还得继续。十月十三日,皇上下旨,罢免了韦巨源的纳言职务,任为文昌右丞,而以文昌右丞韦石安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韦石安的父亲曾是大业年间的民部尚书,因此他也是望族之后。只是在文昌右丞任上,一向淡泊宁静,故而朝臣少知其详。他上任后的第一个拜见对象,不是武氏兄弟,也不是二张,而是姚崇,而且言谈举止中,他对二张也表示出明显的不屑。姚崇当时虽然给予了不置可否的回应,但他很喜欢这个人,便道:“这个韦石安为人还算正直。”
张柬之眉头一扬:“大人说的是宴上抗张之事么?”
“哦!原来大人也知道此事。”
张柬之笑了笑道:“于此可见一斑。”
原来是有一次,武曌在宫中设宴,与二张兄弟、韦石安同饮,宴后以下棋为乐。然而,当韦石安看到张易之带了一位商贾进来时,就不依了,起身向皇上奏倒,“商贾贱类,不应得与此会”,并命左右将其驱逐出宫。张昌宗、张易之不由得怒形于目,陪侍在旁的武钦也顿然失色,担心武曌动了杀机。孰料皇上竟当着大家的面称赞他为人刚直,为言率真,还赏赐了绢帛五十匹。
“此事也足见狄公对陛下影响之深。”姚崇深有感触。
两人说着话,便拨转马头朝回走,却见一身孝服的狄光远从墓侧的茅棚中出来了。
被恩准丁忧的狄光远泪水涟涟地向两位大人行礼,邀请他们到附近的镇子饮上几杯:“李多祚、李楷固、骆务整三位将军刚刚离开。父亲在病重时曾经反复叮嘱,他身后不许铺张,不许抛开公务祭奠,只要我们兄弟怀忠义之心,为朝廷效力,他就会含笑九泉。因此,一大早,光嗣祭奠之后,又去地官署了。”
张柬之、姚崇一听,又是一番感慨:“难得几位将军如此重情义,难得狄公一生活得如此明白啊!”说着,二人便谢绝了狄光远的盛情邀请,打马回京去了。
二人刚刚驰上阳关道,就远远瞧见前面有一队人马,想来就是三位将军。
张柬之心头油然升起一种预感,也许在将来的某个要紧时刻,他们会成为朝廷的砥柱中流。只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一时还理不清楚。
大约午时一刻光景,李多祚、李楷固、骆务整和他的卫队进了建春门,行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李多祚虽然系靺鞨族出身,然多年在朝廷供职,对廉吏们心存百姓的情怀感知甚多,每每效仿于行。因此,他的军队所到之处,从来秋毫无犯。特别是在与契丹的战事中,他的部属与武懿宗之属形成鲜明对比。为此,班师回朝后,狄仁杰多次在皇上面前对他称赞有加,此事也令李多祚一想起来就铭感五内。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将军队管好、带好。
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即将入城之际,李多祚便下令卫队缓缓而行,绝不允许对道边的行人、幼童呵斥、打骂。
建春街的百姓们对这支队伍的有序规整投以欣喜、敬仰的目光。有的说,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太宗遗风;有的说,这军伍必是经过狄大人**过的;有的说,看他们的面相,似乎不像中原人。李多祚、李楷固和骆务整相视而笑,一脸的温暖。
前面就是天津桥,过了桥,再往前走,就是府兵军营了。可他们却突然被一支旗帜林立的队伍拦在了桥北的半坡。
“怎么回事?”李多祚对侍卫队正吩咐道,“前去查看情由,何人如此盛气凌人,竟然旗幡塞道?”
三位将军的队正来到桥上,对走在前面的将军施了一礼道:“右羽林大将军,左玉钤将军、燕国公,右武卫将军于此经过,请将军让道。”
“呵呵!口气不小!”那披甲戴胄的旅帅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车驾?车里坐的哪家王公?若是识相,就赶快让开,免得伤了和气。”
“今日若是让了道,还则罢了,若是肆意横行,那先问问爷的刀答应不答应。”三位队正见旅帅一脸横气和狂傲,气就不打一处来,交换了一下眼色,三人“嗖”地拔刀出鞘,摆开迎战的姿态。
旅帅也不让步,朝身后的禁卫喊道:“来人!将这伙贼徒拿了。”
顷刻间,眼看一场厮杀就要发生。李多祚、李楷固和骆务整久等不见队正归来,匆匆赶到桥头,就先对着自己的部属怒斥道:“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对峙也引起了车驾中太平公主的注意,她便也下得车来,呵斥随员不懂礼仪。
旅帅遭了斥责,立刻霸气锐减,懊丧地退到一边。三位将军见是公主,急忙上前施礼道:“都是属下无礼,让公主受惊了,还请恕罪。”
“一时误会,将军海涵。”太平公主莞尔一笑,接着眉头一转道,“有道是遇得早,毋宁说遇得巧。本宫早已闻说三位将军威名,总想请到府上叙话,不想今日桥头偶遇,此乃天意。将军若是赏光,就请到前面通神宫旁的‘飞凤楼’小坐,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李多祚、李楷固和骆务整对看了一眼,忙道:“如此多谢公主盛意。”
飞凤楼坐落在通神宫西面,因官吏常于闲暇之际来此小饮,生意倒也兴旺。一干人来到楼前,见那“飞凤楼”三字笔力雄健,飘逸风流。识别落款,原是已故吏部尚书裴行俭所题,时间是调露元年(公元679年),看来是有些年份了。店家见是太平公主,忙热情地迎到二楼雅间,君臣分次序坐了。
店家捧着菜谱,询问大家想吃些什么。太平公主也不看菜谱,便对店家道:“菜肴拣最好的上,酒就喝永徽玉液。”
三位将军彼此看了看,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就生了疑问。当下酿者为了表示忠于大周,避免带来灾祸,纷纷改酒名曰“仪凤”、“丹桂”等,而太平公主却点了与“唐”有关的酒,究竟这是临场触机还是有意为之?
不一会儿,酒菜上齐,太平公主以主人身份举杯在手道:“契丹叛乱平定,皆三位将军之功,本宫先敬一杯。”
三位将军齐刷刷地站起来,忙道:“我军大胜残敌,乃陛下神威。谢公主!”
三人又一一回敬,太平公主笑着说道:“三位将军的酒本宫是一定要喝的,其间含着忠义,含着韬略,饮之畅意。”
酒过三巡之后,眼看着太平公主两颊泛红,灿若霞绯,一双凤眼润泽生光,话也多了起来,句句都充满了对高宗的追念:“遥想当年,先帝视本宫为掌上明珠,拥之怕摔,含之惧化,每日回到宫中,只有看到本宫才用膳。记得本宫七岁时,患病在榻,父皇竟然罢朝三日,终日守在身边,直到热退病去,才愁容大展。先帝驾崩,本宫……”
下面的话她没说,但将军们已看到太平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
她举起酒杯,饮下一杯酒,接着说道:“本宫兄妹五人,皆母皇所生,而今大哥去了,二哥也去了,唯余太子、相王与本宫三人。可夜阑人静之际,总是忘不了童梦快意……本宫娇蛮,凡是喜欢占先,大哥宽仁,总是让着本宫。记得有一年,兄妹几个以投壶为戏,二哥投八中七,本宫投八进三。本宫不依,大哥即让再投,直到赢了他们……”
太平公主的话说到这里,又打住了,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当今太子,乃本宫兄长,李氏血脉,还仰赖各位将军辅佐……”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待了一会儿,太平公主抬起头,又眯起丹凤眼看着三位将军问道:“你们忠于朝廷么?倘若母皇与本宫有事相约,可愿从命?你等为何不说话,是怕了么?”
李楷固附在李多祚耳边道:“公主喝醉了。”
李多祚点了点头道:“某等不才,然公主者,陛下之至爱,依礼乃君,末将乃臣,敢不从命?”
“好!”太平公主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君无戏言,臣亦应有真言,本宫相信诸位的话是真的。你等皆大周忠贞之士耳!”
这时候,武钦从楼下急急忙忙上来道:“宫中来人,陛下传公主回宫。”太平公主这才在武钦的搀扶下下了楼。
三位将军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