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朝会上,武曌以召集学士撰修《三教珠英》的名义,冠冕堂皇地将控鹤监改为奉宸府,并任张易之为奉宸令。她还对炼制了长生不老药的胡超赏赐颇丰,并将只用了几个月的“大足”年号又改为“久视”。不过,武曌没有将重新铸造巨佛之事提上朝会,而是让司常寺崇玄署的官员到瑶光殿筹谋,而负责此事的首选之人就是监察御史李峤。
这个李峤,以才思闻名,20岁就中了进士,先后做过县尉等职,虽然晋升缓慢,然而论起诗作,却与当过宰相的苏味道齐名。狄仁杰记得在彭泽任县令时,他就读过李峤的《风》,诗中感叹“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显然是在暗喻仕途险恶,宦海沉浮。当时因自己的处境,他对这首诗印象颇深。入阁以后,李峤时不时地会到他府上叙话,还算彼此相通。所以狄仁杰是期待李峤进入内殿的,希望他能够抑制原来控鹤监的污浊之气,给奉宸府带来一股新风。
但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桩丑闻,与这奉宸府脱不了干系。
事情缘于张易之的弟弟张昌仪。张易之任了奉宸令后,张昌仪随之晋升洛阳令。有一位姓薛的人想入朝做官,便以金五十两贿赂他。张昌仪收了贿赂,便将举荐信送到天官侍郎张锡那里。过了些日子,张锡发现举荐信不慎丢失了,便来找张昌仪询问。张昌仪却骂道:“你如何能这样对待我托付你的事情呢?我早已不记得了。”张锡窝了一肚子气,却碍于二张兄弟的得宠,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到署中,在各地举荐的贤良中搜到六十余名薛姓人选,可他无法断定哪位是张昌仪所荐之人,干脆将其一律注册留官了。
这一天,新任纳言韦巨源到署中听说了此事,明知此乃朝廷一大丑闻,当立即上奏天听,可一想到二张他又有所顾忌,便将此事告诉了狄仁杰。
听完整件事后,狄仁杰自然明白了韦巨源的来意,便道:“好!既然韦大人有难处,老夫便不勉强,明日老夫就进宫面圣,谏言惩处贪腐。”
韦巨源的脸上便溢出了笑意,道:“下官向来感佩于大人的敢言直谏,相信陛下一定能够从谏如流,肃整纲纪。”
狄仁杰应道:“选官任吏,本内史职责所系,老夫不过尽责而已。”
韦巨源随即起身告辞,狄仁杰也没有挽留,只是看着他姗姗离去的背影,心里就不明白,这种胸无大局的人怎可任纳言呢?而他屡次推荐的张柬之,皇上却……
正想着,便见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姚崇从门外进来了,还没有等打招呼,姚崇已经先一步行礼了:“大人早啊!”
刚进了署门,姚崇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道:“前方来报,左玉钤将军李楷固、右武威将军骆务整征讨契丹残部,大胜归来,估计今日就可以率部归京。”
“好!二位将军果然不负圣望。”狄仁杰立即吩咐侍卫备马,和姚崇、夏官署少卿、判官、主簿等出城迎接。
一路上,狄仁杰向姚崇谈起当初在皇上面前为二人担保的旧事,感叹道:“若不是老夫据理力谏,二人早成了冤魂。不瞒大人说,老夫也是提着头作保的啊。”狄仁杰长舒一口气,在马背上抽了一鞭,那马就撒开四蹄,腾起一阵烟尘。
姚崇望着狄仁杰的背影,感叹他已是七旬老翁,还如此矍铄,才思敏捷、胆识过人,真乃圣朝之幸,后学之幸啊。
一干人出了徽安门,飞驰五里,战马才渐渐地慢了下来。狄仁杰手搭凉棚眺望远处,可除了烟柳在风中舞动柔枝,大道尽头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有些心急道:“不是说今日归来么,怎么至今了无影踪?”
姚崇就笑道:“下官在署中公干,属下皆以为下官性急,未料今日比之大人,下官逊色了许多。”
闻言,狄仁杰便“哈哈”地笑出了声音,道:“老夫不是想早些见到两位将军么?算起来经年有余了,彼等铁衣被身,风餐露宿,可谓披坚执锐。一想到他们,我等还有何理由不尽忠效命朝廷呢?”
太阳渐渐西移,狄仁杰身胖体宽,不耐日晒,汗水已湿透了官服内的薄衫,判官忙送上水囊,狄仁杰正要喝,却见远处飘扬而来的“周”字大旗。太阳下驰来一队骑兵,为首的将军穿一身银色铠甲,煞是威风。狄仁杰便将水囊递给判官,勒紧马缰,朝前奔去。
无论是李楷固还是骆务整,都没有想到两位宰相会冒着酷暑前来迎接,他们一时陷入惶恐,忙向后挥了挥手,待军伍停下脚步后,便急忙翻身下马,上前行礼道:“末将参见两位大人。”
“将军劳苦功高!”狄仁杰和姚崇急忙还礼,说完一人捧上一只水囊给两位将军。
李楷固和骆务整接过水囊,一阵猛喝,才喘了口气开口说话:“劳两位大人出城远接,末将深感不安。”
狄仁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乐呵呵地说道:“剿灭契丹余党,北陲百姓重归安乐,将军功莫大焉。”
骆务整赞道:“此皆陛下神威,大人运筹之故。”
“骆将军所言,亦末将心迹矣!当初若非大人在陛下面前力荐,末将焉有今日?”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不提了。”狄仁杰挥了挥手,他看了看两位将军身后的将士,个个汗流满面,不无调侃地说道,“二位喝足了,可将士们还干渴呢?”于是,他转身对判官道:“速去府兵大营报知,就说李、骆将军凯旋,备好饭菜,不得延误。”
四人上马回城。狄仁杰让姚崇去禀奏陛下,自己则与李楷固等去了兵营,为归来的将士安排食宿。他忘不了当初在朝堂上提出接收李楷固等时,许多大臣都担心其为诈降。现在好了,他们不但诚心归顺朝廷,而且保境戍边,战功卓著。他只是担心神都的府兵会轻视他们。
果然,他刚刚走进营门,就看见帐篷前站着一堆人,并传来十分清晰的吵闹声。
“你等叛逆之徒,还要与我等争占营盘,岂有此理,让开!”一个府兵高声呵斥着。
李楷固的部属也不相让,反唇相讥道:“你等养尊处优,尸位素餐,怎知我军与敌鏖战之苦?你有何资格在此大呼小叫?要说让,也是你等先让。”
“就不让,你能怎么样?”
“李将军奉陛下敕命班师,你敢不遵皇命?”
“别拿皇上吓唬我,我们武将军还是皇上的侄子呢!”
彼此唇枪舌剑,越说越气,但见武懿宗属下的旅帅大喝一声,操着家伙就冲了上去。李楷固属下的队正也招呼自己的士卒,亮开刀剑,眼看一场厮杀就在眼前。
狄仁杰急忙上前,站在两队士卒中间,大声喊道:“休得无礼!本官乃内史狄仁杰,还不放下兵器。”
两队军士一听是狄仁杰,心里先自畏惧了,纷纷收了手。这时,李楷固和骆务整也赶来了,上前就给自己的队正一个耳光,骂道:“此乃神都,陛下高居之地,岂容你无理取闹?还不向狄大人谢罪。”
队正很委屈道:“都是他们先挑衅的。”
李楷固自然不好责备武懿宗的部下,只能对自己的部下骂道:“你还嘴硬,是想尝尝鞭子的滋味么?”
见状,骆务整在一旁劝道:“将军息怒。将军若是再惩罚,狄大人脸上也不好看。”
李楷固这才收了鞭子,对队正说道:“还不退下!”
处理完这事,李楷固和骆务整急忙向狄仁杰作揖道:“都是末将等疏于管教,让大人见笑了,惭愧!”
“今日之事,老夫看得清清楚楚,不怪他们。”接着,狄仁杰便来到武懿宗的部属面前,和颜悦色道,“如果老夫没猜错,你等也是从平叛前线回来的吧!当初战场境况如何,老夫不说,想来你们心里也明白。倘有一颗良心,亦当自愧。”
狄仁杰见旅帅低下了头,说话的语气更加平和:“既然他们回到了神都,大家就是一体,何分你我?你等戮力同心,大周社稷才能稳固,是不是这个道理?”
旅帅嗫嚅道:“谢大人教诲,卑职明白了。”
狄仁杰也只点到为止,眼看事情已经平息,他便对李楷固和骆务整说道:“我们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狄仁杰一顶帐篷一顶帐篷地巡视,一旅一旅地询问,直到李、骆所部吃住都有了下落,才松了一口气。李楷固和骆务整十分感动,送狄仁杰到营寨门口才忽然想起,如此暑热天气,狄大人这大半天却滴水未进,顿时心生愧疚,急忙命参谋拿来水囊。狄仁杰喝罢水,欲转身告辞,却见姚崇骑着马来了,他满面喜色道:“陛下听闻大军凯旋,喜不自胜,钦定五日后在含枢殿接受献俘,并为两位将军洗尘。”
李楷固、骆务整闻言即刻双双跪倒在地,连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当夜,李楷固、骆务整却许久无法入眠。这些年命运颠簸,与大周官兵的多次对垒,却始终抹不掉心底的那种漂泊感。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为将士们谋求到一个稳定的去处了,这也是最大的欣慰。
虽然进入神都只有半天,但发生在身边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了朝廷博大的胸怀,特别是皇上要亲自在含枢殿接受献俘,这是他们不曾想到的。
“真不知道见了皇上,该说些什么?”李楷固有些忐忑,自语道,“说来也奇怪,论杀起人来,在下从不眨眼,不知为何现今却有点怯阵了?”
骆务整笑道:“事到认真反成累,将军就不要多想了,车到山前,自有大道通衢。”
话虽这样说,但骆务整的心境并不比李楷固轻松。主要是下午那一场争吵在他的心头涂上了一层阴影。他想,这也许仅仅是个开始,今后会有更多的难堪等着他们。出生入死他不怕,他不能容忍的是被误解,被诬蔑,被轻视,还有始终摆不脱的“叛贼”二字。
不知不觉,外面雄鸡唱晓,李楷固起身洗漱。待他走出营房时,几位司马早已带着军队开始了演武布阵,此时喊杀声震天,他心头就很熨帖。
李楷固看了看骆务整,他已卸去甲胄,换上了朝服,不禁为自己的粗疏而笑了,他重新换了着装,又命一位司马率了军士,押解了战俘跟在后面,朝坐落在登封县石淙河畔的三阳宫飞驰而去。
从洛阳到三阳宫,全程一百四十里,本来不消半日即可到达,可因为押解着战俘,就慢了许多,直到日色将暮,才到了石淙河畔。隔着半里路远,就听见哗啦啦的河水声,及至跟前,才发现河水汇聚成潭,两岸群峰林立,崖下潭水深幽。山涧鸟语花香,青峰耸秀,真是避暑的绝妙徍处,难怪皇上将行宫建在这里。
两人驱马沿着河岸走了一遭,便感到了皇上对他们凯旋的重视。只见河岸两边的驿馆门前停满了文臣武将的车子和战马,还不停地有人前来,足见这次含枢殿聚会的盛大。他们正四处看着,一位身着从四品朝服的官员问道:“来者可是李楷固、骆务整两位将军?”
两位急忙还礼道:“正是末将!请问大人……”
“卑职乃司宫监从四品内侍,在这里已恭候将军多时。”说着,来人引他们来到一座驿馆门前道,“将军今夜就住在这里。膳食、起居自有人照顾,卑职告辞了。”
刚刚送走内侍,又来了一位身穿从五品官服的官员,说是奉司刑少卿徐有功大人之命,前来押解战俘到牢狱看守。骆务整忙唤来司马,办理了交接手续。
第二天晚上,狄仁杰与姚崇到驿馆看望李楷固和骆务整,狄仁杰叮嘱了些含枢殿献战俘应该注意的方面,二人到夜阑人静时方才离去。
盛宴当天,待李楷固、骆务整赶到三阳宫时,大臣们已在塾门聚集,等候上朝了。多数大臣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骆二人,难免聚在一处不停地打量并窃窃私语,李、骆二人自然是十分不自在,好在武钦很快便宣道:“时辰已到,请各位大人上朝。”
朝会开始,姚崇以夏官侍郎、同平章事身份向皇上陈奏:“左玉钤将军李楷固、左武威将军骆务整清剿孙万荣余党大获全胜,率部凯旋,今日向朝廷献战俘,恭请陛下御览!”
李楷固和骆务整立刻出列行大礼。
武曌伸开双臂,高声道:“两位爱卿平身。押战俘上来。”
大臣们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转向殿门口,只见全副武装的羽林卫押解着一位契丹别帅进来,通过文武大臣之间的甬道时,何阿小一眼就瞅见了站在将军行列中的李楷固等,目光中便满是轻蔑和不屑。
司刑少卿徐有功上前,命何阿小向武曌下跪,遭到拒绝后,飞起一脚,踢到他的后膝,何阿小龇了一下牙,顺势跌倒了,便大骂道:“好个妖后,篡唐谋位,肆意专权,海内沸腾,民怨载道。又妄自称帝,牝鸡司晨,侮辱列祖,天下人皆可诛之。今日落在你的手中,本将毫无生还之念,只求速死。”
然而,武曌却笑声朗朗道:“骂得好!你虽伶牙俐齿,然比起骆宾王,当望尘莫及。你虽善于用兵,然为李、骆将军所俘;你虽年轻,然不识大体,不谋大局,懵懂而为孙贼所用。朕当然不能放过你。徐爱卿何在?”
“臣在!”徐有功应道。
“将叛贼何阿小押至司刑寺,严加审讯,以行论罪。”
接着,上官婉儿便代表武曌宣读制书——
制曰:左玉钤将军李楷固、左武威将军骆务整清剿叛军余党有功,钦赐李楷固武姓,封燕国公。赐骆务整金百两,帛三百段。召公卿合宴。
此时,不管是对这册封心怀异议的,还是以为皇上此举乃一统天下之英明决策的,都齐刷刷地山呼“万岁”,恭颂“陛下圣明”。随之而来的便是三百人的乐队高奏庆典旋律。
骆务整在李楷固的带领下,先向武曌跪拜敬酒,祝福皇上万寿无疆。接下来,逐一与朝臣碰杯,当他来到武三思、武懿宗兄弟面前时,显得格外严肃和庄重道:“末将素仰二位王爷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请接受末将敬意。”
李楷固的话让武懿宗的脸顿时拉下来了,这不是在嘲笑自己临阵脱逃么?因此,当李楷固的杯子伸过来时,他却转身朝武攸宜而去了。
好在此时狄仁杰和姚崇满怀欣喜地端着酒杯过来了,满是祝贺之词地敬了他们一杯。
等狄仁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却见武曌在上官婉儿陪同下,端着酒杯朝自己走来了。
狄仁杰立刻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武曌却笑吟吟地说道:“叛军尽灭,骁将归周,此皆爱卿之功,朕不仅要赐酒一杯,还要重重赏赐。”
狄仁杰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忙不迭地跪在武曌面前道:“此乃陛下神威,将帅尽力,臣何功之有?陛下的赐酒臣领了,至于赏赐则万万不可。”
“怀英总是如此坦**啊。”武曌很是欣慰,转身面对大臣们高声道,“功成而弗居,为而不恃,此宰辅之胸襟矣,前有娄师德,今有狄怀英,百官当奉为楷模。朕要册封狄怀英梁国公。”
“吾皇万岁万万岁!”可大家都没注意到,狄仁杰挣扎了两次,才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含枢殿上欢庆的余波在朝臣中激**了许久,大家都感叹于狄仁杰和陛下的君臣之谊。在这个朝堂上,有对皇上的旨意唯命是从的,也有敢于犯颜直谏却因忤逆圣意,被杀被贬的,而唯独娄师德和狄仁杰例外。尤其是狄仁杰,虽好面引廷争,陛下却总是能够欣然接受,即使有时候意见相左,却从未伤了君臣和气。
大臣间还传闻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天,狄仁杰跟随皇上出游,忽然一阵风来,吹落了狄仁杰的纶巾,惊了坐下的马匹,正危急关头,陛下要太子追上去用力拉住马笼头,终于避免了受伤。
这个故事是否真实,没有人追究。可就在含枢殿献俘之后,武曌特别恩准,鉴于狄仁杰年事已高,以后进宫不必再跪拜。上官婉儿亲眼见到,陛下的眼睛里布满了忧伤道:“每见公拜,朕亦身痛。”她甚是感叹,一天,当上官婉儿把这话说给武三思听时,他却很不以为然:“皇皇大周,何缺一垂老之臣耳!陛下何须如此,难道他功过李??么?”
上官婉儿便从心里叹息武三思太肤浅,无法理解殿下从臣子身上观照到自己也日益老去时的心境。想想,当他们在并州见面时,一个三十六岁,一个三十岁,转眼都已老态龙钟,这中间经历了多少人生风雨,多少沉浮变故!皇上又怎么能不感叹岁煎人寿的无情呢?
的确,别人都没注意的细节,却强烈地撞击了武曌心底的最软处。在含枢殿,当她看到狄仁杰很艰难地跪倒,而又很艰难地在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武曌的眼睛模糊了。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筋骨也隐隐作痛。
唉!
这就是那个曾经雷厉风行而又才貌双全的狄仁杰么?
这就是那个让契丹人闻风丧胆的狄仁杰么?
而狄仁杰自从含枢殿归来后,就觉得浑身无力,耳鸣心慌,膳食也大大地减了。他是个明白人,尽管一生仕途坎坷,两次拜相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年,然岁月催人老,到了自己该致仕之时,他也绝不留恋官位。因此,狄仁杰不久就向武曌递交了辞呈。
“爱卿这是为何?”武曌边叮嘱身边的宫娥赐坐,边问道。
“微臣自并州得见陛下凤颜,蒙圣心不弃,多有恩典。拯救于水火之中,受命于为难之时,赏赐于朝堂之上,听谏于廷议之刻。臣每思及此,铭感肺腑,涕零如雨。然臣年迈体衰,难承大任,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陛下恩准臣致仕。”
这一番话,说得武曌心里酸涩不已,泪水盈盈:“爱卿……你……往朕这里看,朕比你还要大六岁,难道不知道老之将至的道理么?然社稷萦怀,朕岂能……”
“陛下!”狄仁杰喉头哽咽道,“臣虽欲退,然情系江山,未释忧国之怀。只是臣精气不济,当推贤者主事。”
武曌便道:“爱卿前次所举之张柬之,朕不是将之由荆州长史擢升为洛州司马了么?”
狄仁杰撩了撩衣袖道:“臣所荐乃宰相之才,非司马也。”
“就依爱卿,朕擢拔他为秋官侍郎。若参验考量,果有宰相之才,当大用之。”武曌沉吟了片刻后道。
“谢陛下隆恩。”
狄仁杰下意识地又要起身下拜,武曌忙道:“爱卿怎的又忘了?”
狄仁杰憨憨地笑了笑:“陛下恩准臣不拜,臣且忘了,遑论国事,还是请微臣告老吧!”
武曌语重心长地说道:“当此之际,娄公方去,朝政尚需爱卿尽力,朕不会允准的。”
“陛下……臣……”
武曌眉毛一皱,对身边的武钦道:“传姚崇来见。”
过了一会儿,姚崇便匆匆进殿,他看见狄仁杰在座,情知有要事商议,忙与皇上见礼。
“朕宣爱卿进殿,是有一件事情要告知。爱卿跟随狄大人在阁中经年,其风范品格,当入你心。狄怀英春秋日高,朕甚悯之,于今以后,非军国大事,勿烦狄公。”说着,武曌将辞呈发还给了狄仁杰。
狄仁杰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接过辞呈道:“臣虽年迈,然若国有大事,当不惜衰朽之骨,肝脑涂地。只是臣尚有两件事情要禀奏陛下。”
“爱卿有话尽管说。”
狄仁杰看了看姚崇,武曌立即会意,对姚崇道:“朕传爱卿来,就是交代关顾之事,爱卿可退下了。”
姚崇离去后,狄仁杰调整了一下坐姿道:“第一件,臣闻奉宸令之弟张昌仪收受贿赂,致六十几名薛姓选人未经考核即注册留官。”
武曌显然对此事了然于胸,顿了顿道:“此事确有差池,然与易之无涉,乃张锡所为,朕已严责了他。”
“陛下之言,恕臣不敢苟同,若无奉宸令位高爵显,得宠于陛下,昌仪岂能有恃无恐?”
武曌便不好再辩解:“爱卿当知道,朕虽属意易之,却绝不以私情误国,朕定会命婉儿侦查此事的。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有涉陛下私情,还乞海涵。”狄仁杰捋了捋灰白的胡须,见武曌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他才放胆说道,“臣深解陛下乃性情中人,故而对于陛下以至尊而养男宠并无异议。然臣以为内宠者,张昌宗、张易之足矣,近闻奉宸府广纳美少年,其间不乏无礼无义之徒,臣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闻言,武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道:“有这等事?”
“臣恐有人存有异心,借机朋党比周,陛下不可不察。”
武曌不无感慨地说道:“朕明白了,若非爱卿直言,朕还被蒙在鼓里。朕午后即传奉宸令来问。”
见狄仁杰在司马门外颤颤巍巍上了车子,武钦才擦了擦自己脸上汗珠,感叹道:“也就是狄仁杰,放在任何一个官员,今天这两件事情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消闲的日子,对于为江山劳碌一生的狄仁杰来说并不那么轻松惬意。
每天清晨,他早早地起身,督促儿子及时到东宫应卯值守,自己则到庭院中打一套拳,然后浇浇花。等到太阳爬上墙头时,他便简单用过早膳,就进了书房,开始整理自己这些年来置身宦海、参与治国的人生参验。他决计将这些启迪后学、弥足为训的阅历撰修成文,传给儿子。
这日,书童已经为他磨好墨,又给他泡了杯热茶,随后悄悄告退。狄仁杰在书案前坐下来,他摊开宣纸,思绪便回到了当彭泽令的那一段岁月。对他来说,那是一段终生难忘的日子,于是信手便写下“荀卿子曰:‘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可再往下写,却被浮上心头的诸多事情搅乱了思绪。
昨天,姚崇到府上来,说武三思、张昌宗等向皇上谏言,令天下僧尼日出一钱,由僧人胡超监制,重建当年被薛怀义毁掉的巨佛。姚崇虽然当堂直谏,皇上却执意要颁制于天下寺院。姚崇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狄仁杰能够出面阻止这件事情。狄仁杰虽然当时没有明确表明态度,但心里却再也无法平静了。一天多来,他一直在思考,是上疏还是进宫面圣?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薛怀义将自己一手监建起来的天堂巨佛付之一炬,这足以说明,游生借托佛法,诖误生人,他不能再看着皇上沉迷于此。狄仁杰迅速将刚刚写了一句话的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重新引笔铺纸,慨然写道——
昔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三淮沸浪,五岭腾焰,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游僧皆托佛法,诖误生人;经坊过于宫阙,而功无寸于社稷……
连他自己都很惊异,一旦投入朝事,文辞竟如滔滔大江,一发而不可收。在奏疏的末尾,狄仁杰满怀忧虑地写道——
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
狄仁杰将文稿前后看了一遍,改了几个字,又认真誊抄整齐,再抬头看看窗外,日色已近午时了。他吹了吹墨迹,正欲起身,忽觉头昏目眩,胸中似有异物要呕,便顺手拿了宣纸,刚刚放在嘴角,竟然咳出一团血来。
此事断然不可让夫人、光远知晓。狄仁杰在心里想,便在血纸外面又裹了一层宣纸,才放进纸篓,呼来书童,将废纸销毁。
午膳的时候,狄夫人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便问道:“老爷身子不适么?老身让光儿禀奏陛下,传宫中太医来诊治诊治吧?”
狄仁杰笑着摇了摇头:“整日闲暇在府中,会有何病恙?大概是昨夜未睡好!”
狄夫人拢了拢鬓发道:“陛下既然恩准老爷将息,非有大事不用上朝,老爷就收收心吧!”
“就依夫人,老夫到内室小寐一会儿。”狄仁杰推开面前的碗筷便起身了。
也许是因为吐血之后,精气不支,也许是因为完成了一道奏疏,紧绷的心放松了,狄仁杰很快进入沉沉的梦乡,微微的鼾声拂过狄夫人耳边。
狄夫人爱怜地为他掖了掖被角,见他睡得很沉,便轻轻地退了出来。
这一睡,醒来时已红日西沉,暮色将至。一睁眼,却发现儿子站在面前:“父亲是因为身体不适么?”
“你如何回来了,宫中的事完了?”
狄光远回道:“夜间宫卫轮值,今夜是娄云大人,太子就恩准孩儿早点归来伺候父亲。”
狄仁杰“哦”了一声,起身时有些摇晃,狄光远便有些担心,执意要去太医署请医官。
“不妨事!你何须大惊小怪。”狄仁杰言罢,向膳室走去。狄光远紧追一步,上前搀扶,狄仁杰平生第一次没有拒绝儿子。
用膳时,狄仁杰问到太子近况。狄光远回道:“太子明日将起程前往龙门寺,陪皇上安葬舍利。”
这消息让狄仁杰伸出的筷子停住了:“不用说,必是那僧人胡超的主意。陛下何时离京?”
“太子说,辰时三刻在天津桥集结。”
“好!老夫知道了。”狄仁杰朝外面喊道,“来人!”
府令应声进来,狄仁杰吩咐道:“明日卯时三刻准时备车,赶往天津桥。”
狄夫人一听这话就急了:“老爷这又是为何?”
“老夫要面奏陛下,言佛僧之恙。”
闻言,狄夫人就不依了,看了看狄光远道:“光儿一句话,为何到了老爷处就生风?也不看看,偌大年纪了,陛下已经恩准,平日非有大事不扰,你又何必……”
狄光远也在一旁劝道:“父亲年高,有何事尽可告知孩儿,不劳父亲亲自去的。”
“你……”狄仁杰看看儿子道,“只恐你的分量难以让陛下改弦易辙。事关社稷,老夫岂能熟视无睹?你等不必再说,老夫去意定矣!”说罢,他转身出了膳室。
狄光远与母亲面面相觑,只是无奈罢了。
看着母亲泪水盈眶,狄光远上前安慰道:“皇上毕竟还没有恩准父亲致仕,母亲就是锁了他的身,也难锁他的心。天色已晚,母亲后堂安歇,好在明日孩儿也要前往,定当悉心照顾。”
知父莫如子。狄光远深解父亲那颗永远属于朝廷的心,第二天卯时二刻,他就起身与府令一起备好车马,在府门前等候。
见父亲在母亲陪伴下来到车前,狄光远上前作揖道:“今日去天津桥,孩儿为父亲驾车。”
狄仁杰没有回绝,只是要驭手骑了他的马跟在后面。
到达天津桥时,桥的南北已停满了车子,都是奉旨观看舍利安葬的臣僚,那阵势不亚于当初置放九鼎时的浩**。
狄光远喝了一声“吁”,马儿便在桥南约半里路处停了下来,他来到车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音,连续喊了两声,狄仁杰才“哼”了一声问:“到了?”
“到了!”狄光远的声音带着潮湿和哽咽,心也一阵阵地绞痛,父亲曾经是何等的潇洒俊逸,可如今说老就老了。
狄仁杰被扶着下了车子,便对儿子说道:“你速去迎接太子,不可误事。”
“时间还早,父亲不用担心。”狄光远笑了笑,又对驭手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辰时三刻,太阳已出来了。武曌在上官婉儿、武钦的陪伴下出了瑶光殿,绕过九州池,来到司马道口,仪仗、车驾都在那里等着。
武三思、胡超看见皇上的身影,忙撩起袍裾,跪倒在地,同时高喊道:“微臣在此迎驾。”
“平身!”武曌挥了挥手,一行人便浩浩****地向天津桥方向而来。
今日的仪仗里多了数十名身披袈裟的僧人,他们抬着如来佛祖的铜像,在队伍前缓缓而行。其中有一职司手捧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正是佛骨舍利。
张昌宗小声问兄长:“陛下如此看重舍利,究竟是何意呢?”
张易之立即做了个封口的手势,用只有兄弟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莫问太多,只要陛下高兴就行。”言罢,他回头看了看车子,见一切如常,就稍稍放了心。
车驾仪仗一路吹吹打打,等到了天津桥,太阳已经到了树梢。接受完大臣们的朝拜,武钦传达旨意,说皇上要前往龙门寺。
队伍还没来得及动,就听见热风中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微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哦!怀英到了?”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武曌立刻来了精神,吩咐武钦撩开垂帘,“朕多次口谕,非军国大事不报,孰料还是惊动了爱卿。快快平身!”
狄仁杰没有动,道:“微臣有事禀奏陛下。
“朕允准你陈奏就是,还是平身吧。”
狄仁杰这才站了起来,施礼道:“臣闻陛下要去龙门寺观看佛骨舍利安葬,故而前来。”
闻言,武曌就欣慰地笑了:“难得爱卿如此忠贞,舍利者,即是无量六波罗蜜功德所重,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舍利在,即如法身所在,佑我黎民,固我社稷。朕欲亲往,礼拜菩提树、金刚宝座、佛经行之足迹,广结佛缘。朕念及爱卿身体,故而未予知会。”
“陛下所言,正是臣之所忧。”狄仁杰向前挪动了几步,说话的语调也严肃了,“佛者,夷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
这话一出口,武曌的脸色就变了:“朕既已成行,爱卿便不必多说。来人,送狄公回府。”
狄仁杰却并无退却之意,反而来到车驾前,牵着六驾首马的笼头决然道:“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惑远近之人,山高路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
这一番话引来哗然一片,首先是武三思上前斥责道:“陛下向佛,心为社稷,狄仁杰妄言指责,乃僭越犯上,微臣以为,当下司刑寺治罪。”
胡超更是怒容满面:“狄仁杰罔视佛法,必获罪于佛祖,致大周臣民蒙灾。贫僧以为,当火焚而可消业。”
武懿宗也因河北战场上的积怨而报复道:“狄仁杰罔视朝纲,欲挟持天子,罪在不赦,来人,将其拿下。”
“且慢!”当禁卫们准备一拥上前时,姚崇站出来道,“狄大人以年迈之体,直陈陛下,乃内史职责所系,至于陛下采纳与否,权在圣明,狄大人何罪之有?”
他的话音刚落,秋官侍郎张柬之也出列道:“狄大人所言,乃为陛下凤体虑,其忠心天日可鉴,你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为陛下谋是假,挟嫌报复乃真。”
随后,张柬之转身面对武瞾道:“臣以为,佛骨舍利远途来到中原,真伪不辨,陛下至尊,无须劳动。”
正当众臣于天津桥上争论不休时,武曌的思绪便高速运转起来,时而感到狄仁杰不免迂腐,时而又觉得武三思、武懿宗等人确有报复之嫌,可张柬之的话却提醒了她,是啊!胡超从洪州来,有谁能证明他的舍利是真呢?倘若是假的,岂不会留下笑柄?
武三思和武懿宗知道皇上自年轻时就向佛抄经,必不能容忍狄仁杰车前犯颜。孰料她竟道:“众位爱卿!朕思虑之后,以为狄爱卿、姚爱卿、张爱卿所奏甚合朕意。所谓吾心即佛,一念则心安,何须繁文缛节。朕意已决,舍利由胡大师安葬,狄爱卿随朕回宫。”
听闻这话,武三思和张氏兄弟顿时蒙了,面面相觑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看着武曌的车辇调转马头,狄仁杰、上官婉儿的车子和庞大的仪仗也都折返了,三人也只得拨马追了过去。只有胡超和僧人队伍停在桥上没有动,皇上中途改变主意,让他们的脸上很无光。
李显不动声色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却没有吃惊,只是对身旁的狄光远说了一句“回宫”,便闭上双目不再言语。狄光远会意,向东宫侍卫挥了挥手,也离开了。
武曌一进瑶光殿就拉下脸,对跟进来的狄仁杰道:“朕已对阁僚们有言,非军国大事勿烦爱卿,你何其多事,致朕中途回驾。所谓君无戏言,你让群臣如何看朕?”
“群臣只会以为陛下圣明。”狄仁杰双手作揖道,“昔者太宗在朝,欲发国中十六岁男丁从军击突厥,诏书草拟后,却在门下省被魏徵驳回,指出此乃竭泽而渔之策。太宗闻之,旋即改矣。君王从谏如流,乃社稷之福。臣如冒犯天颜,请陛下责罚。”
武曌的脸色这才开始活泛了。任何时候,只要一提起太宗,她的心头就会升起一种庄严和肃穆,于是,武曌挥手示意狄仁杰坐下说话:“也就是你才敢当着臣下的面阻拦朕……”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倒莫名地笑了,“你这个人啊!让朕怎么说你好呢?”
但狄仁杰却没有收敛的意思,顺手就从怀中拿出早已拟好的奏章道:“臣闻陛下欲使天下僧人每日出一钱以铸造巨佛,此又一失也。”
武曌叹一口气道:“自怀义烧毁天堂佛像之后,朕至为心痛。朕母孝明高皇后一生向佛,纵为朕祈得福祉。朕虽为天子,然佛心依旧,故而欲造佛像,以了善愿。而且现今州县水旱不节,战事频仍,朕不忍加赋于百姓,故而……”
“陛下之言,臣不敢苟同。今之伽蓝,制过宫阙,功不使鬼,止在役人,如何能不加赋于百姓?夫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
“这……”
“诚如陛下所言,比来州县水旱不节,战事频仍,当此之际,若费官财,倘一隅有难,将何以救?”
“朕不也是为百姓黎民祈福消灾么?”
“即如陛下所言,亦背佛祖宗旨。然佛像既造,尊荣既广,不可露居,覆以百层,尚忧未遍。至于廊宇,不得全无,如来设教,慈悲为怀,岂欲劳人,以存虚饰?”
狄仁杰层层析理,环环相扣,无懈可击,而语调却完全是规劝的苦口婆心,尤其是那真诚的目光,似乎面对的不是当今皇上,而是肝胆相照的至亲密友。他十分注意武曌的情绪变化,从最初的责备到后来的平静,狄仁杰知道,皇上的心动了。因此他继续道:“臣深知陛下以黎民疾苦为怀,今有游僧不事修行,托言佛法,蛊惑生人,但陛下不可不察。”
大殿里静极了。除了二张兄弟,武曌从来没有如此柔和地注视任何一位臣僚,那神情有几分贪婪,又有几分期待。她问自己为何在他的面前,无论怎样浮躁的心都可以瞬间水波不兴,风息澜安呢?
武曌收回目光,慨然道:“善矣哉!公教朕向善,何得相违?来人!”
武钦闻声进来:“老奴在。”
“命知制诰拟旨,罢造像之役,有再敢进言者,斩无赦。”
“谢陛下圣恩!陛下见事之明,不逊于太宗。”狄仁杰再度由衷地跪倒在武曌面前,老泪怆然,“可惜微臣垂垂老矣,难以辅佐陛下再图大业,微臣……”
这泪水涌出狄仁杰的眼眶,却瞬间涌进了武曌的胸间,让她也伤感不已:“爱卿的心事朕明白,朕明日早朝就任命张柬之为同平章事。”
狄仁杰再次庄重地向武曌行叩拜礼,可就在这时,他又一次觉得胸中发热,口中便喷出一团鲜血,染红了瑶光殿的地砖。
武曌呆了,顾不得自己年高,上前边扶狄仁杰边大声喊道:“张尚宫!速传沈太医……”
武钦急忙帮着扶住狄仁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一会儿,沈南璆就匆匆来到别殿榻前为狄仁杰诊脉。
狄仁杰恍恍惚惚,似乎身子离开了瑶光殿,到了曾经任过县令的彭泽,身边都是些正在收割夏稻的农夫,还有县府县丞、主簿等,纷纷向他禀报今年的收成。忽然,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抬眼去看,来人却是李昭德。狄仁杰喊道:“李大人,你为何也来此了?”
李昭德讪讪地笑着说道:“老夫特来邀狄兄游太虚山。”
“太虚山?此山在何处?”
李昭德诡谲地眨了眨眼睛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无却有,说有却无。”说着,他拉着狄仁杰就要登程。就在这时,狄仁杰突然听到夫人的声音,便甩开李昭德的手,朝山道岔路口奔去。
“夫人……”空旷的山涧回响着狄仁杰的呼唤。
狄仁杰睁开双眼,却见沈南璆正在为自己把脉,便问站在一旁的武钦:“公公!老夫为何到了这里?”
武钦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沈南璆用眼色拦住:“大人只是劳累倦怠,并无大碍,下官这就去开方,三剂药后,定有回春之喜。”
待沈南璆来到大殿,武曌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狄爱卿病情如何?”
闻言,沈南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奏道:“狄大人他……恐怕不久人世了……”
这话如一声霹雳,武曌跌坐在龙椅上,仰天长叹:“此天不予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