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默啜毁约兴兵爨 狄公奉旨再出征(1 / 1)

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八月,武承嗣之子、淮阳王武延秀离开神都,前往黑沙城迎娶颉妍公主。

行前,他陪着母亲去了魏宣王陵前祭拜。面对日渐衰老、泣不成声的母亲,武延秀流下了泪水。他觉得父王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他只顾着谋求太子之位,并且为此而弄得朝野厌之,却总对母亲不闻不问,让她孤守寂寞。

虽说此次前往突厥和亲乃皇上钦命,但也是他自己慷慨答应的,只是唯一牵挂的还是琴断朱弦的母亲。因此,在出行前的日子里,他特地向皇上请告,在家中陪伴母亲。武延秀尽其所能地向母亲描绘了心目中的颉妍公主,说她的性格并不像她的父亲那样狡黠多变,说她螓首蛾眉,善解人意,他此去不久就会带她回来,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魏王夫人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抚摸着儿子的头叮嘱道:“你虽说头上有顶王冠,可在娘的眼里终究还是个孩子。塞外风高野旷、人烟稀少,早晚要注意增减衣裳。”

临行的前一天,武延秀到瑶光殿向武曌辞行。武曌的心境就酸酸的,刚刚送走父亲,儿子又要远行,她也觉得太仓促。可她是一国的君主,言出即行,怎么好再迁延行程呢?便嘱咐道:“爱卿此去,身负修睦邦交重任,望你大局为重,遵循礼义,不卑不亢,勿负朕望。”

接着,武曌命武钦宣阎知微、杨齐庄进殿,大概询问了和亲礼品的准备情况。阎知微禀奏:“此去除了金银以外,还备了玉器百件、绢帛两千匹,为颉妍公主备的祎衣、礼服也都一应俱全。”

武曌点了点头,又问杨齐庄道:“那个默咄还在神都么?”

杨齐庄急忙回道:“默咄明日将来向陛下辞行。”

武曌点了点头道:“对突厥使节要以礼相待,以诚相待,然彼毕竟乃我藩属国,切不可失了大周的国格。”

这话让阎知微心头“咯噔”一声,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但他旋即释然,深信自己与默咄深夜相见并无他人知晓,便当即表示:“臣明白,臣奉旨出使突厥,乃为宣大周国威,播大周礼义,彰大周恩泽。子曰: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何况臣为一国使者,宁可玉碎,而不可有伤国格。”

听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武曌很欢悦,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爱卿怀乡报国之志,朕深解矣!明日出发时,朕将遣各位宰相到定鼎门外送别,为淮阳王与诸位爱卿‘祖道’,以祈平安。”

武延秀、阎知微、杨齐庄为皇上的恩典深深感动,齐刷刷跪倒在地:“谢陛下隆恩。”

长长的车队和运送礼物的卫队呈“之”字形在草原上匆匆奔走,塞外的风将旗帜吹得哗啦啦直响,映出金色秋阳的温暖;身后的阴山波浪般地向西翻涌,白云在遥远的天际悠悠漫步,珍珠般的羊群伴随着阵阵牧歌“咩咩”相应——

阴山高啊!高不过突厥汉子的肩膀,

大黑河长啊!长不过妹妹对哥哥的情。

是雄鹰,就该破云而飞,

是骏马,就该驮着妹妹去寻找幸福。

只要哥哥的马缰系着我的心,

就跟你走到天尽头。

这歌声该是多么熟悉啊!九年前,刚刚十五岁的武延秀,便常常在这样的歌声中把颉妍公主托上马背,在草原深处奔驰。那种情感是多么的天真无邪啊,纯得如大黑河的水一样,看得见河底水草的每一片叶子。谁也没有想到,多年后他们会真正地走到一起。

一想到这,武延秀问身边的左厢察默咄道:“颉妍公主还好么?”

默咄狡黠地笑了笑道:“好!颉妍公主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她正盼望着大唐的王爷呢!”

“大唐?”武延秀心头一抖,但也只是一瞬,这也许是他们多年的习惯,毕竟大周立国时间不长。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引起了阎知微的注意,他急忙催马上前低声道:“殿下不要太在意,在突厥人眼里,唐、周素来混为一谈。”

武延秀的确没有在意,他如今唯一关心的是能够尽快见到公主:“请问左厢察,本王何时可以见到公主?”

默咄眯着眼睛看了看武延秀,笑道:“殿下不用着急!公主乃大汗的女儿,用你们的话说,她是金枝玉叶,岂能随随便便地嫁人,总要依照礼仪而行吧!”

闻言,武延秀的脸上便流露出些许的不自然,为自己的迫不及待而暗中惭愧。但当他坐在马上,走过一顶顶穹庐的时候,还是想起了许多让他大惑不解的情景。

记得队伍刚刚过了长城,眼看暮色降临,朔风乍起,默咄便建议就在长城脚下搭起帐篷过夜。

阎知微和杨齐庄以臣下的身份安排武延秀单独住一顶帐篷,并且安排了武艺高强的禁卫值守。半夜里,他起身如厕时,发现值守的两名禁卫竟然靠着拴马桩呼呼入睡了,他正要大声呵斥,却不意间看到阎知微的帐篷亮着灯火,映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正是默咄。他不由得满腹疑窦,便蹑手蹑脚地朝阎知微的帐篷移动脚步,谁知这时两位值守醒了,惊慌失措地来到他面前,连道“属下有罪”。武延秀只得转身,问跟在身后的两名禁卫:“说!你等何罪之有?”

年长的禁卫应道:“阎尚书临歇息前交代,塞外偏僻,猛兽出没,要属下看护好殿下,尤其是夜间,不要轻易走动。谁料连日行走,人马疲惫,属下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武延秀点了点头道:“本王就是如厕,便不追究你等失责了。”

队伍行进了两日,到第三日太阳升起时,队伍来到了黑沙城下。抬头望去,黑沙城头绣着狼图腾的大旗呼呼飘扬,并无张灯结彩的迹象,武延秀正有些疑惑,就听见默咄的副使对着城头上喊道:“左厢察从洛阳归来,速速放下吊桥,让我等进去。”

武延秀又是不解,大周乃宗主国,突厥乃藩属国,既是结和亲之好,就该在城外五里迎接,何以城门紧闭?他所记得的突厥人一向能歌善舞,英武善射,岂是如此冰冷?他看了看阎知微和杨齐庄,两人面目严肃。在这样的场合,他也不好再问什么。

吊桥放下来后,默咄便来到武延秀面前道:“请王爷进城。”

队伍过了吊桥以后,默咄始终以主人身份走在前面。

武延秀边走边观赏街道两旁的风物,却是与九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些富人住的穹庐。来往的当地突厥人看见浩浩****的大周使团,纷纷驻足观看,可人群中传出的议论让武延秀心中很不安:

“听说大唐使节是来和亲的。”

“可不!颉妍公主要嫁到中原去了。”

“看这年轻王爷生得英俊倜傥,只是不知是哪家王爷?”

“还能有哪家王爷?定是李唐宗室。”

武延秀回头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他们便立即把目光转向他处。他心中的疑云就越发沉重了,便侧过脸低声问身边的阎知微:“阎尚书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阎知微顿了顿,回答道:“殿下不必介意,平头百姓知道什么?”

“尚书再看看,此种气氛像是结亲的样子么?”

“殿下多虑了,所谓客随主便,我们到了这里,可汗自会有妥当安排。”

“不!下官也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阎知微转脸去看,说话的乃是随迎亲队伍而来的监军、监察御史裴怀古,脸上立刻布满阴云道:“有何蹊跷?”

“大人乃春官尚书,难道看不出气氛有些异常么?”裴怀古尽量让自己的马靠阎知微近些,低声道,“一国公主出嫁,都城毫无迹象,这正常么?”

其实阎知微也觉得默啜可汗做得太过分了。大军刚刚越过长城的那个晚上,默咄悄悄来到他的帐篷,言明和亲只是一个说辞,而真正的目的是要皇上将昔日契丹占据之松漠连同牛羊、人口赐予突厥。这让阎知微很为难,他深知武曌的性格,便只口头答应相机行事。默咄当即表示了极大的不悦,指责皇上言而无信,甚至道:“突厥世受李氏皇恩,若非河北战事,焉知大周乎?本使知阎大人素来心向北境,若是大汗做出不尽如人意之举,还望大人海涵。”

如今,面对裴知古的发问,他只有暗暗叫苦,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送亲的大周使团终于到了突厥王城,右厢察默矩早已率了将军、叶户、苏尼、特勤等大小官员在外迎接,这也让阎知微稍稍松了口气。

默咄上前与默矩耳语几句,转身对阎知微等人道:“本使已将诸君迎进王城,于后诸事皆由右厢察处置,本使就此告辞了。”说完,他施了一礼,翻身上马,率领卫队离开了。

见状,阎知微便率司宾卿杨齐庄与监军裴怀古近前见礼道:“大周使者阎知微送淮阳王武延秀赴黑沙城和亲,拜见默矩右厢察。”言罢,他便请武延秀与默矩见面。

一副络腮胡子的默矩虽然看起来有些凶悍,然举止倒也彬彬有礼。当他来到武延秀面前时,看着这个在自己眼皮下长到十五岁的孩子,不免多打量了几眼。九年的岁月,已让当年稚嫩的弱苗长成了一位挺拔的男人。

武延秀急忙施礼道:“小王重返黑沙城,请右厢察多加关照。”

待默矩见过监军裴怀古后,杨齐庄不失时机地朝司宾丞挥了挥手,司宾丞立即将礼单奉上。杨齐庄手捧礼单道:“大周皇帝陛下甚为看重王爷与颉妍公主之联姻,特命以金银各两千两,玉器百件、绢帛两千匹为聘礼,与为颉妍公主所备之祎衣、礼服一并呈上,请右厢察过目。”

默矩接过礼单,大体浏览了一遍,便交给了身边的礼宾官,然后对阎知微道:“大汗旨意,安排淮阳王及迎亲使团到驿馆歇息,明日在汗庭迎见大周使节。”

“右厢察大人,小王何时能见到颉妍公主?”闻言,武延秀不免有些急躁。

默矩凝了凝眉毛道:“王爷少安毋躁。本厢察记得,汉人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突厥自有突厥的婚俗,一切且待阎大人见过大汗,自有分晓。”

裴怀古听着这话心里就很不舒服,上前道:“大汗既已入大周为陛下义子,自当听从陛下旨意。然自大周迎亲使节入境以来,竟未见一灯一彩,这是何道理?”

阎知微见状,忙拦住裴怀古道:“右厢察所言,自有道理。所谓十里乡俗各异,况两国乎?就依右厢察之意。”

默矩的脸上便流露出不经意的得意,派了一位叶户陪同武延秀与大周使团前去位于黑沙城西北角的驿馆区,又道:“本厢察与阎大人进王庭谒见大汗。”

说是驿馆区,实际上就是一簇穹庐。叶户对武延秀道:“王爷乃上宾,独住一庐。阎大人独住一庐,司宾卿与监军大人合住一庐,其余宾客四人一庐,值守由大周使节所带禁卫与突厥士卒同任,饮食起居皆随突厥。”

默矩与阎知微此时则已来到了王庭。从步入王庭区的那一刻,阎知微就觉得气氛十分紧张。从穹庐外半里路的地方起,就布置了严密的岗哨,明晃晃的战刀队伍一直排到了王庭门前,再看看那些卫兵们,一个个身材挺拔、目露凶光。阎知微先自怯了,悄悄地对默矩道:“两国结亲,本是喜事,为何剑拔弩张?”

默矩道:“大人不必惊慌,此乃我突厥迎接上宾之礼。”

说话间,两人进了王庭,阎知微忙上前施礼:“大周使节、春官尚书阎知微奉陛下旨意,前来迎亲,拜见大汗。”

“平身!赐坐。”

阎知微在右厢察默矩身边的地毡上就座后,默啜便道:“和亲之议,乃本汗所提,然闻陛下遣武氏侄孙武延秀前来迎亲,此非本汗初衷矣!”

阎知微对他们的企图自是心知肚明,只是作为使节,场面上的文章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做足的,便侧了侧身子道:“本使不明白大汗所言,还请明示。”

默啜抚摸着硕大的耳环道:“别人若是听不明白,本汗尚可宽谅;若是阎大人故作不明,就非突厥朋友了。”说完,他大喝了一口马奶酒,眉眼里就带了讽刺,“本汗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

阎知微嗫嚅道:“此乃陛下旨意,本使只是奉旨行事。”

默啜示意阎知微喝酒,继续道:“突厥世受李氏之恩,闻李氏尽灭,唯留两儿,本汗当将兵辅立之。”

阎知微心头一惊,这岂不是刚从前门驱走了孙万荣这头豺狼,却又从后门冲进了默啜这头猛虎?他正思谋着应对的言辞,默啜又高声笑道:“本汗欲以阎大人为南面可汗,你我携手共图大举如何?”

这笑声阴森森的,阎知微不由得脊背发凉,他十分熟稔突厥官制,所谓“南面可汗”,也就是个“小可汗”,与儿皇帝无异。阎知微满脸都是尴尬和不自在:“大汗说笑了,本使才疏学浅,岂能担此大任。”

默啜早已从默咄的飞鸽传书中全面了解了这个阎使节,知道只要再稍用力,便可奏效,于是朝外面喊道:“来人!”

门外便立即冲进来四个荷刀侍卫,默啜道:“看来阎大人是不给本汗面子,那好,拉出去砍了,头颅挂在王庭高杆上示众。”

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默矩见火候已到,知道该是自己出面的时候了,便起身挡开了侍卫的战刀,来到默啜面前假意劝道:“阎大人乃突厥上宾,岂能擅杀?大汗且息雷霆之怒,待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又转过身来到阎知微面前,抚着他的肩膀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武氏擅权,妄自称帝,人心尽失,大人又何须死守一道呢?大人如今已是人在船上,不行,大汗焉能放过大人?倒不如择木而栖,接受‘南面可汗’的封赐,共图大事。”

阎知微浑身筛糠般地抖个不停,事到如今,看来此次是不可能完成任务了,回去也是个死,不如……“右厢察一席话令阎某豁然开朗,下官愿追随大汗,鞍前马后,听任驱使。”

“好!大人果真明白之人。”默啜一招手,早有女奴将“南面可汗”的官服、饰佩捧上来换了。但当阎知微从铜镜里看到自己身着异族服饰的模样时,不免心中五味杂陈,落魄失魂,目光也分外地离散了。

默矩围着阎知微转了一圈,虽说看着他如此装扮有些不伦不类,却仍是夸张地称赞道:“哎呀!大人,不!是南面可汗穿了这身服饰,披裘登靴,气宇轩昂啊!本厢察先贺喜可汗了。”

阎知微回了默矩一个难为情的笑,心想从这一刻起,就一任命运之舟载着自己漂流了。他不敢想象,在神都的妻子儿女会是什么下场……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眼角潮热、酸涩,而不得不背过身去。

事情的发展如此残酷而又骤然,默啜随后便毫无顾忌地发出一道道旨意,每一声都让阎知微战栗不已——

“来人!将武延秀囚之别所。”

“传旨,令杨齐庄、裴怀古立即投降,有敢抗旨者,格杀勿论。”

“命小可汗匐俱为兵马元帅,左厢察默咄为副帅,即日随南面可汗兵发静难州,匡复李唐宗室。”

看来,自己是死定了,阎知微听完后更是一阵腿软。

颉妍公主已经二十二岁了,草原的风吹着她,草原的雨淋着她,草原的太阳晒着她,草原的牛羊肉滋养着她,可她还是生就了如雪的肌肤。她白玉般的脸庞上嵌着一双灿星一样的眼睛,明亮而又多情。

她骑着一匹名为“雪花”的白马,在夜色中穿越一座座穹庐,在她的身后,是一位叫玛娜的侍卫长。她娇羞地回过头去问道:“玛娜!玛娜!你说,武延秀还会是九年前的样子么?”

“嘻嘻!公主想他了?依玛娜说,他定是越来越风流倜傥了。”

公主笑了,笑得含嫣撒露:“是么?想他傻乎乎的样子……”

“公主不说真心话。”玛娜轻抽马匹,跟上公主的脚步。但她很快发现,公主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已褪去了,代之而来的却是惆怅和叹息。

“公主怎么了,刚才还……”

颉妍公主摇了摇手,玛娜便收回话头,默默地跟着。

怎么跟玛娜说呢?当初父汗提出和亲时,她就在心底许了一个愿,希望这幸运能落到武延秀身上。不久,默咄飞鸽传书回来,真是武延秀!她的心一下子就乐开了花。

她想象着当年那个浑小子如今成了什么样儿?

他以亲王的身份外出,一定与自己一样前呼后拥吧?

他站在朝堂上奏事时一定威风八面吧?

她恨不得他立即飞到自己身边,甚至急不可耐地要玛娜派侍卫前去打探关于他的一切。

他来了,与他庞大的使团一起来了。可侍卫带来的消息却让她很失望,父汗竟因为他不是李氏血脉而要毁掉婚约!

她的心顿时就碎了,她把女儿家的自尊和羞怯抛到一边,直接跑去王庭质问父汗为何要背信弃义,撕毁婚约。她用草原人的直接向父汗表明,她等待的就是九年前分手的那个少年武延秀。

默啜却斥责了女儿,说这是国家之间的事情,并让身边的近卫送她回自己的穹庐好生看管,绝不能让她与武延秀见面。

半夜里,公主借口天冷,命身边的侍卫轮番向看管他的队帅敬酒,直喝得他酩酊大醉。她和玛娜便蹑手蹑脚地来到马槽前,牵了“雪花”向外走去。

“公主!您真的决定辞别父母,跟随武王爷南去神都么?”

“嗯!”公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已打定主意,生生世世就和他在一起。”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夜间的巡逻兵过来了,她们急忙寻找一道土墙隐蔽起来,等巡逻兵过后才继续上路。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玛娜低声对颉妍公主道:“前面就是驿馆了。”

“小心!不要惊动侍卫。”公主小声嘱咐道。忽然,她美丽的眼睛睁大了,指着前面的火光道,“你看!那是怎么回事?”

驿馆区穹庐门前人声嘈杂,密集的火把映红了夜空,火光中传来一位叶户的声音:“查淮阳王武延秀借迎亲之机,刺探突厥军情,本叶户奉大汗之命前来捉拿。来人,将武延秀锁了。”

一群突厥兵在队帅的带领下立刻冲进穹庐,不一会儿,武延秀被绑了推了出来;从另一座穹庐内推搡出来的是司宾卿杨齐庄,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见了武延秀便哭丧着脸问道:“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延秀也很迷茫地摇了摇头,问道:“敢问叶户,有何证据说明本王刺探军情?我乃大周亲王,岂能干出此等蝇营狗苟之事!”

叶户从腰间拿出一卷绢帛展开,但见上面绘有黑沙城山川形势图:“此物就是证据,殿下既是前来和亲,为何要偷偷绘制我黑沙城地图?”

武延秀怒骂道:“你等欲离间大周与突厥,竟然诬陷本王!本王要见可汗。”

“哈哈哈!”叶户的笑声在夜里听起来益发狂放,“本叶户就是奉大汗之命前来捉拿你等的,你找谁去?”

叶户的属下便也跟着大笑,将武延秀围在中间推来推去。武延秀飞起一脚,将一名军士踢倒在地,却立即招来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正在这时,后面的穹庐发出一声“不得无礼”的怒吼,军士们吃了一惊,慌乱地回头看去,从火光中冲出的正是监军裴怀古,他的凛凛气度,让刚才狂放不羁的叶户和队帅都愣住了。

裴怀古用力推开人群,来到武延秀旁边,满怀自责道:“都是属下未能尽职,让王爷受惊了!”他伸出手为武延秀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转身面对叶户和他的属下大声呵斥,“你等好生无礼,竟敢夜闯驿馆,绑架王爷,劫持副使,罪莫大焉。若是朝廷知晓你等背信弃义,毁约谋反,你等必陷灭顶之灾。本官念及两国睦邻,劝你等迷途知返,否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杨齐庄截住了话头,弱怯怯道:“事到临头,大人就不要嘴硬了吧,还是保命要紧……”

“奴才!”裴怀古一口唾沫吐到杨齐庄脸上,“你说此话,真是污了头上从四品的冠冕,陛下托重任于你等,你等竟然变节投敌,此乃大周奇耻大辱。有朝一日,回到朝堂,定逃不脱千刀万剐的结局。”

这话顿时激起了叶户的怒火:“好个狂徒,不知生死!来人,给我打,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

军士们得令,都“呼”地上前把裴怀古按倒在地,马鞭暴风雨般地落在他的身上,裴怀古是个文官,哪里经得起如此痛打,不一会儿就昏厥过去了。

看时间不早了,叶户喝令属下住手,便押了武延秀和杨齐庄向牢狱方向而去。

看到这里,颉妍公主总算明白了,父汗不只是要毁掉和亲,还要反叛朝廷。国家交战,她管不了,可她绝不允许叶户将自己心爱的男人带走。她暗地向玛娜伸出一个指头朝前指去,玛娜会意,从腰间抽出弓箭,两人用满力气,只听“嗖”的两声,一支箭射中脖颈,一支箭正中左胸,两个军士应声倒地气绝身亡,叶户大惊,手举宝剑大吼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劫持罪犯,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颉妍公主与玛娜将弓箭插回箭壶,手持马刀来到队伍面前,大声道:“本公主在此,谁敢妄为?”

见来人是公主,叶户急忙上前行礼:“末将拜见公主。末将奉大汗之命,前来捉拿刺探军情的奸细。”

“笑话!堂堂大周亲王,为何一夜间就成为奸细?分明是你等肆意陷害,还不放了王爷!”颉妍公主说罢,亲自上前要为武延秀解开绳索。

“公主!请不要让末将为难!”叶户欲上前拦挡,孰料玛娜的剑锋却架上了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武延秀拨开了公主的手。颉妍不解地看着他道:“你这是为何?难道甘愿被指为奸细吗?”

武延秀摇了摇头:“小王日思夜盼,就是有一天能够再见到公主。只是没有料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都是父汗背信弃义。”颉妍公主依偎在武延秀肩头,她抬起头来时,目光就闪烁着倔强的光芒,“颉妍要救王爷出去,你我到人迹罕至处,不要宝马香车,不要穿金戴银,就过百姓的日子。”

“傻瓜!”武延秀低下头,吻公主的头发道,“黑沙城防守严密,你以为真的能出去么?再说了,小王一身清白,若是逃走,就永远也说不清了。”

“王爷……”

“公主……”武延秀抬起头,对叶户道,“本王原是奉旨和亲,自然与公主之间有些私话要说,还请叶户命属下退后。”

闻言,颉妍公主也跟着道:“你等还不退后,是要本公主杀了你等么?”

见叶户吩咐属下散开,武延秀低声对公主道:“公主若是欲与小王结为连理,就请遣身边的可靠侍卫化装出城,连夜赶往神都,将这里的情况奏报陛下……”

“殿下保重!”颉妍红着脸转过头道,“若非淮阳王深明大义,要本公主不要为难你等,今天非杀了你这糊涂的叶户不可。”

“这么说,公主放行了?”叶户忙招呼众人离去。

“滚开!”颉妍公主背过身去,直到押解武延秀与杨齐庄的队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抬起头,朝着夜色呼唤,“父汗!这是为什么……”

册立新太子的大典虽已过去多日,入住东宫的李显依旧似在梦中,仿佛还在房州城外化龙河畔的王城,他仍是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天,从瑶光殿请安后,一回到庄静殿,韦香就扯着李显的衣袖道:“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既是立殿下为太子,就该允准参与朝政,为何形同闲人,除了请安,终日无所事事?”

李显就感叹韦香还没有汲取教训:“十四年了,刚刚回到神都,当年的老臣,判罪的判罪,老死的老死,朝堂上皆是陌生臣下,本宫……”

“陌生怎么了?难道他们还敢将当朝太子不放在眼里?要依臣妾说,他们都是被皇上吓坏了胆。”韦香说着说着,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行将就木之人,还把持朝政,成何……”

“体统”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被李显伸过来的手捂住了嘴:“爱妃!你不想活了?”

韦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急忙朝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脸色才恢复了正常。

李显对韦香道:“爱妃且回殿中歇息,本宫想在这里静一静。”

“殿下不可以太软弱,该说的、该做的,就该放手去做,像相王那样,岂非盘中菜乎?”韦香还是不肯罢休。

李显没有回答,韦香什么时候告辞的,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印象。他这会儿脑子里都是母皇与李旦的影子。

当年在神都与王勃一起斗鸡的兄弟四人,如今只剩下两人,使得李显与李旦之间油然地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如果不是因为大势所趋,李显宁可就住在宫外,让李旦留在东宫。

因此,当李显遵旨搬进东宫,李旦搬进相王府的那天,兄弟俩相拥而泣,久久不愿分开。在太监、宫娥们忙碌的当儿,李旦邀李显到偏殿品茶,动容道:“这是为弟在东宫与兄长饮的最后一杯茶了。”

李显接过茶杯,细细打量李旦,心中就十分心疼他,不知他是如何熬过这十四年的……由此不禁感慨道:“为兄在房州十四载,对朝事知之杳杳,今后,如何与母皇相处,望弟弟不吝赐教。”

李旦低眉道:“荀卿曰,类不悖虽久同理。你我虽然先后为太子,然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不再是大唐的皇嗣,而是大周的储君。以为弟多年经历,唯母皇之命而是从,乃为太子本分,此其一;闭门静心,千万不可随意召臣下进宫,此其二;谨言慎行,以防祸出于口,此其三。”

李显频频点头,他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三条,都浸渍着痛苦的泪、臣僚的血。

李旦又问:“母皇可已命司宫监派新的太监到身边来?”

李显道:“贴身太监依旧是王晖。”

李旦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倘是新人来……”

李显自然是懂李旦话里的意思。

如进入主东宫已有些时日了,他回想起刚才在瑶光殿问安时,母皇说的一番话,就陷入纠结矛盾之中。

今日请安后,武曌并不似往日的威严和冰冷,而要李显和韦香坐下来说话:“显儿已过四十,有道是四十而不惑,此次回来有何感想,不妨说与朕听。”

李显很谨慎地看了看身边的韦妃道:“母皇牵系儿臣身体,令儿臣铭感肺腑。此次回京,看到四海升平,民富物丰,臣僚勤勉,深感母皇治国实在可比秦皇汉武。”

这种常态的赞誉,武曌早已司空见惯,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她想知道的是李显与李旦究竟有哪些相异的地方?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于是,她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到朝政上来:“前日,朕要狄仁杰举荐尚书郎,他举荐了自己的二儿子司府丞狄光嗣,太子如何看?”

李显斟酌半天,还是选择了一句“请母皇明示”的话来回应,武曌索性就把石头再投出去:“朕以为他内举不避亲,有点昔日祁奚的风度。这个光嗣倒没有辜负其父的期待,拜地官员外郎后,很称职。朕喜欢的就是狄仁杰这样的光明磊落。”

祁奚这个掌故李显是了解的,对狄仁杰的举止他从内心也是认可的,但他只是道:“母皇知人善任,令儿臣惭愧之至。”

这样的谈话自然让武曌兴味索然,便挥了挥手道:“安也问了,话也说了,太子回吧!”

哎,如今想想,还好有李旦嘱咐的那三点啊!

李显正兀自想着,从窗外传来一阵女孩子的笑声,清脆而又鲜亮。哦!是惠儿,他被废那年生下的婴儿,如今都长到十四岁了,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了。

李显起身来到殿门前,李仙蕙轻盈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帘,蕙儿长得与她的母亲韦香实在是像极了,尤其是一双眼睛,明澈中带着桀骜和倔强。这一会儿,她的心思都在捕蝶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慈祥的目光正抚过她的肩头。

李显收回目光,脑际忽然浮现出另一个男孩的影像来,他不是别人,正是表弟武三思的儿子武延基。他离开京都时,这孩子也只有两岁,虽然回京以后,至今没有见过面,但算算也该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哦!他们两个要是……那么,母皇应该会对自己更放心吧。

这念头令他自己都很吃惊,问自己是否过于自私。可当他又想到李弘、李贤的结局时,他又释然了。在夹缝里屈从地活着,不但需要一种勇气,还需要一些手段。在这一刻,他打定主意,背着韦香将自己所想禀奏母皇,只要她那一关过了,其余的都好说。

可第二天早晨,当他怀着思虑了半宿的想法走进瑶光殿时,遭遇的却是朝廷的巨大变故。

“言而无信、背信弃义、藐视圣朝,是可忍孰不可忍!”武曌横眉怒目,将突厥使节发来的文书扔给李显道,“你看看,也好知道邦交之难。”

与我蒸谷粮,种之而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非紫皆夺之,三也;缯帛皆蔬恶,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也,门户不敌,罔冒为婚,五也。我为此起兵,将取河北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显正看着,就听见武曌怒不可遏的声音,“来人!将突厥使节推出去斩首。”

“万万不可。”狄仁杰见状,急忙上前奏道,“国之邦交,斩来使,乃大忌也,请陛下缓行。”

“难道就这样一任默啜罔视圣朝么?”

“当然不是!裴怀古大人历尽磨难回到神都,他当清楚黑沙城情势,陛下还是听听他的陈奏吧!”狄仁杰又应道。

裴怀古脸上的伤疤犹存,一想起一路归来的艰辛,就百感交集。

那个草原的夜晚,让裴怀古一想起来就有些后怕。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后,武延秀已经被突厥兵带走了,他只觉得四面黢黑,冷风森森,浑身酸痛。这时候,他听见一位姑娘的声音,自称是颉妍公主的侍卫长,受公主委托前来营救。她为裴怀古换上一身突厥装束,又用公主的腰牌送他连夜出了城。

可就是这一身突厥服饰,让他在路过李多祚、李楷固将军驻地时险些丧命。眼看着城头上的军士就要放箭,他急忙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乃大周御史裴怀古,速报李将军得知。”后来也是在他们的护送下,他才回到神都。他没有回自己的府上,就先去找狄仁杰。

但现在,当着皇上的面,他不想多谈个人遭遇,而是奏道:“微臣以为,物必自腐而后重生。”

“哦?”武曌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据微臣所知,阎知微早在京都时就与左厢察默咄暗中勾结。及至到了黑沙城,他又受封为‘南面可汗’,劫持了淮阳王,才致今日变故。不仅如此,阎知微还甘愿为敌犬马,与虏联手,攻打赵州。他遣人在赵州城下踏歌《万岁乐》,赵州守将陈令英大骂:‘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踏歌,难道不感到羞愧么?’默啜大怒,遣将攻城,长史唐般若临阵倒戈,刺史高叡夫妇拒降被杀。”

“罢了!”武曌突然猛击案头,吓得李显手中的突厥来书都掉在了地上,忙转身跪倒在武曌面前,“母皇息怒,突厥者,蛮夷之族,能奈我大周万里江山?”

“阎知微通敌卖国,若是被擒,朕定要噬其骨,啖其肉。传朕旨意,裴怀古勇赴国难,迁为祠部员外郎。追赠高叡冬官尚书,谥曰节。改默啜为斩啜。”

裴怀古此时并不在意个人进退,他希望皇上速做决断,出兵河北,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深深地向武曌施了一礼,请求跟随大军出征,营救淮阳王归来。

这一回,武曌没有首先想到武氏宗族,而是将目光放在李显身上,她当然有自己的考虑。自武承嗣郁郁而终后,她也是心力交瘁,从此不再有武氏续嗣的念想,而对自己的几个儿子无形中亲近了许多。从徐敬业到李冲父子,从李尽忠到默啜,起兵无不以“复唐”为号,也许,太子出面会有助于事态尽快平息。

武曌看了看狄仁杰道:“于今之计,在讨贼平逆,狄爱卿以为何人堪当统兵大任?”

狄仁杰几乎不假思索道:“当然非太子殿下莫属。”

于是,武曌转脸看着李显道:“狄怀英荐你为河北道兵马大元帅,你可愿否?”

武曌这话一出口,李显就慌了神。在他的记忆中,数十年来除了仪凤元年(公元676年),吐蕃寇鄯、廓、河、芳诸州,时任洛州牧的他被朝廷任命为洮州道行军元帅外,自己再也没有过统兵打仗的经历。而就连那时,他只有二十岁,根本就没有到过阵前。孰料二十多年过去,竟然又复旧辙。方别“囹圄”,又遇兵爨,运乎?命乎?李显很为难地看一眼武曌,口中嗫嚅道:“母皇陛下,儿臣……儿臣……”

武曌见此就很不高兴:“你到底要说什么?莫非未战怯阵?”

“这……”

可当武曌从狄仁杰眼睛里读出满满的自信时,她的心境豁然开朗,高声道:“狄怀英听旨。”

“臣在!”狄仁杰赶忙挺了挺胸膛。

“朕任你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文昌右丞宋元爽为长史、右肃政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右肃政台忠诚吉顼为监军使,裴怀古随军参谋,即刻募兵,发河北道御敌,不得有误。”

狄仁杰丝毫没有谦让,当即回应道:“微臣领旨。微臣定不负圣望,保境安民,护卫社稷。”

武曌便又对李显道:“有怀英坐镇,太子不必担忧。出征之日,朕亲到外郭城外送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显自然再无话说,施礼道:“儿臣谢母皇恩典。”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朝廷派遣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陀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张仁愿为天兵东道主管,率军三十万先行外。狄仁杰以“河北道兵马大元帅李显”的名义,在京畿招募兵卒。

“臣料定,百姓闻太子出任行军大元帅,必为陛下盛威所动,应者云集。”狄仁杰当着武曌的面说。

事情的发展也确如狄仁杰所料,连日来,京畿各县的城镇所在处都挂起了募兵的招牌,从早到晚报名入军者络绎不绝,几天之内,数盈五万人。狄仁杰命宋元爽、崔献等人将所募兵马按照骑、步、弓弩等分类加紧整训,以应战事急需。其间,他邀请李显几次到校场观兵,鼓舞士气。李显从排兵布阵中深感狄仁杰文能辅国、武能挥兵,从而对战事操胜平添了许多的信心。

依照唐制,太子任行军大元帅多不亲征,而以副帅主军。每次离开校场时,李显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有爱卿统军,不唯本宫无忧,陛下亦高枕无忧矣!”

然狄仁杰却以为太子以行军大元帅身份,适时出现在将士面前是很有必要的。因此,李显每一次前来校场观兵时,他都不忘提醒太子披戴盔甲,佩龙泉宝剑。

在操戈磨剑、淬火冶钢的紧张军训中,出征的日期一天天临近了。

这一天,喊杀连天的军营迎来了当朝皇上武曌。秋阳下,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武曌着一件桃花色的软甲,头戴紫金冠,身佩一支短剑,驱马来到正在演阵的将士面前。

狄仁杰吩咐宋元爽继续演阵,不必因皇上到来而停止,唯此方能见实战氛围,他自己则陪同皇上登上了阅兵台。将士们见皇上亲自来观阵,更加意气风发,一个个眼中有铁。在一个多时辰的排阵中,“敌”我双方展开激烈厮杀,一时演兵场上烟尘滚滚、马嘶矢鸣、星旗电戟、如火如荼。

武曌从十四岁进宫起,屡次看过太宗阅兵,但以皇上身份登台观阵,这还是第一次。走下阅兵台时,武曌满怀喜悦地看了看身边的狄仁杰,由衷道:“怀英真帅才矣!朕明日将率百官在外郭城外为爱卿祖道。”

狄仁杰撩一撩战袍道:“臣谢陛下隆恩。臣将在军前迎候陛下与太子殿下。”

“朕乃万邦之主,亲往慰军,可矣。至于太子……”武曌皱了一下眉头。

狄仁杰紧追两步,陪伴在武曌身边道:“臣以为,太子莅临祖道,其利者三:一者身为行军大元帅,盟誓挥旌,乃职也;二者,太子虽立,外议犹疑未定,苟此命不易,丑虏不足平也,故太子赴外朝,乃安臣僚之心也;三者,太子殿下陪陛下阅兵,足见母子同心,朝野同力,揣测不待释而自平,臣为陛下虑,皇上明鉴。”

武曌手抚胸口,暗自惊叹狄仁杰思虑之密,这一层自己倒是没有想到,转而笑道:“就依爱卿,传朕口谕,知会太子,身临祖道。”

“陛下圣明!”狄仁杰从内心地感喟皇上的欣然从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