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来俊臣触山自毙 孙万荣途穷路末(1 / 1)

有道是祸从口出。

九鼎安放仪式过去了好久,来俊臣还没有走出惶恐,在署中处置政务时,他常常走神。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那天在李昭德背后的一番自语,武三思到底听见了没有,听了多少,倘是他暗中禀奏给皇上,自己还能活命么?

恰在这时,主簿从外面进来,见他一脸苍白便问道:“大人是不舒服么?”来俊臣就借势以精神不佳为由,将手头的文卷交给主簿处理,自己回府去了。

一进府门,就见夫人王氏弱柳扶风的正与丫鬟说话的背影,来俊臣也无心打照面,径自进书房去了。

要说这王氏,也算是名门望族出身,在门阀兴盛的南北时期,祖先曾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七族并列为五姓七族高门,享受着一流门阀世族的荣耀。

王氏生得粉面桃腮,窈窕婀娜,本已许给一位叫作段简的豪门弟子,孰料一个踏青的偶然机会,被以猎艳为乐的来俊臣看见。他于是矫皇上的诏命将之强夺了过来,段简只有忍气吞声。

自从王氏进门后,其他的女人都被来俊臣冷落到一边,王氏倒也把昔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段简忘了,一心一意地与他厮守。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夫君便积习难改,不断地纳妾,王氏徒生嫉恨,却是无奈,生怕自己闹将起来,给族人带来祸患。

夕阳把余晖投在窗棂上,蔫蔫的,没有一丝生机。来俊臣坐在案头,东翻西找,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在寻找什么。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架上的一卷书上,久久没有离开。

那是他精心编纂的《罗织经》,那一年他才三十七岁,还在侍御史任上。自从长寿二年被流京外做了通州参军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翻看了。

展开书卷,那抄写得工整规范的蝇头小楷是那么亲切,如果没有它,也就没有后来的推事院,他也就不会有得宠于皇上的机会。可这《罗织经》里透出的一张张沾满血污的面孔,又让他触目惊心,似乎那些惨叫声就在耳边,一天也没有远去。

来俊臣一篇一篇地读下去,待读到“为人臣者,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时,他放下了书卷,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子。皇上现在最大的心病是什么呢,不就是担心自己最亲近的人谋反么?李弘死了,李贤死了,李显流放了,就剩下个明哲保身,不闻朝政的李旦。如今觊觎太子之位的,都是武氏一门的宗室……

“嗯!与其坐以待毙,毋宁先下手为强。只有击倒对方,才能保护自己!”来俊臣坐下来,铺开稿纸,可只写了“吾皇陛下”几个字,笔就停在手上不动了。

他深知此举的利害,他要告的都是皇上的至爱近亲,不是她的侄儿,就是她的女儿……稍有不慎自己就会粉身碎骨,还会祸及家人。

他开始回忆这些年有关武氏兄弟和太平公主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个细节。

在武曌接受狄仁杰、李昭德的谏言,两度搁置改立国嗣后,武承嗣竟然曾当着薛怀义的面狂称皇上的江山就是靠他武氏兄弟,才得以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的,还说“若是有一天离开我等,皇上的龙位怕是一天也坐不下去”,这不是存心谋反么?

还有!皇上遣梁王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孰料他竟然怠于酒色,按兵不动……

至于那个从长相到秉性都酷似武曌,专横跋扈、自以为是,把一个个美男子引荐给陛下的太平公主,更是野心勃勃。表面上看来,她是为皇上效力,实际上却是盯着含元殿的龙位。据说,薛怀义生前与之过从甚密,谁知有无苟且之事,而明堂的被焚,肯定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来俊臣的目光闪亮,透着老狼一样的绿光。他很自信地笑了笑,不再犹豫了,在端砚里饱蘸浓墨,漫漫思绪奔涌出心堤,哗啦啦地流淌在绢帛上。

来俊臣并不像侯思止一般不学无术,除了施行酷法,别的一窍不通,他不但文笔流畅,且书法很见功力,不一刻,洋洋洒洒千字的奏章就写成了。文末,来俊臣写道:

臣本布衣,蒙陛下不弃,得以近沐圣恩,万死而无以回报。臣深知魏王、梁王皆陛下至亲,公主乃金枝玉叶,然为人臣者,唯以忠于陛下为念,社稷大计为系,故而,臣不敢饰垢掩疵,窜端匿迹,请陛下明察。

搁笔抬望,夜色沉沉,更漏已经过了酉时,来俊臣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便对外面喊道:“来人!”

府令应声进来,来俊臣吩咐道:“备些酒菜,传夫人与其他几位过来,陪老夫饮几杯。”

接下来的日子,来俊臣一如既往地出入于洛阳府公署,朝堂上每每与武承嗣、武三思相逢,他总是恭敬有加,而内心却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知皇上会如何圣断。

六月的一天,上官婉儿到瑶光殿向武曌呈送阅后的奏章,便被留下说话。

武曌拿起一封密札递给她道:“知制诰以为此检举如何?有几分可信?”

上官婉儿打开一看,自是一阵惊惧,这密札显然是通过铜匦直送皇上的。她万万没想到,武承嗣的鹰犬来俊臣竟然会回过头来反咬主人一口!看完奏章后,她只觉得整个脊梁一阵阵发凉,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武曌眉宇间掠过一缕伤感,感叹道:“朕一生心怀社稷,情牵黎首,不意竟众叛亲离,儿子们相继背朕而去,如今连自己的女儿、侄子都相继发难,不亦悲乎?”

上官婉儿见皇上如此沉重,便基于平日对来俊臣的了解说道:“微臣绝不相信奏章中所谓的‘事实’。”

她理了理垂到胸前的长发,也借机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后道:“微臣以为,此来大人挟嫌报复之举,说魏王、梁王谋反,这如何可能?没有陛下,哪有魏王、梁王?二位王爷心知肚明,岂会忘恩负义?”

“你所说不无道理,然朕数度搁置改立国嗣之事也是事实,他们难免心中纠结。”

上官婉儿回道:“依微臣看来,纠结难免,谋反断不可能。他们非李氏宗室,焉何要冒身首异处之险,与陛下为敌呢?”

武曌点了点头,来到殿中央与上官婉儿面对面地站着,上官婉儿的头自然地就微微下垂,一副恭谨不苟、执事笃敬的样子。武曌喜欢的正是她这一点,任何时候,都镇定自若,颇有分寸,这也许正得益于掖庭的那一段生活。

“爱卿实事求是,朕甚慰之。”武曌拉着婉儿的手摩挲道,“所以,朕要把此事交与爱卿去办,勿负朕望。”

上官婉儿顿时有些惶恐:“这个!微臣非御史,焉能……”

“正因为此案不便御史台插手,朕才让你去办,懂么?”

上官婉儿忙跪倒在武曌面前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上官婉儿正准备退下,武曌却又叫住她,叮嘱道:“此事不能声张,暗中作为即可。”

上官婉儿自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她现在心很乱,也很着急。孰料她一回到居所,武三思已在等她了。武三思本来是要进宫禀奏处决李昭德、孙元亨之后,左肃政台、夏官署缺员的递补事宜的,却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上官婉儿。这已是他十多年的习惯了。

也许是心急脚快的缘故,上官婉儿微微娇喘着,脸颊泛红,眉宇间多了些许仓皇,见了武三思,她也不搭话,径直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她这样子让武三思很不解,便急忙跟了进来,掩上门就要搂抱,却被她轻轻推开,瞟了一眼道:“都何时了,你还有心思……”

“怎么了?”

“怎么了?哼,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该当何罪?”

武三思就笑道:“姑娘说笑了,也不该拿如此严肃的话题打趣。本王深受皇恩,报之不尽,何来谋反之说?再说本王本乃武氏血脉,谈何谋反?”

上官婉儿平静了一下心绪,继续道:“没有?那为何被人密告?而且证据确凿,难道冤枉了你们兄弟不成?”

说完这些,上官婉儿自己都吓了一跳。皇上要求暗查,自己倒先说了出去……弄不好要担上欺君的罪名。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一定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她已经失去了李贤,她不能再失去武三思!

上官婉儿告诉武三思,告密信是通过铜匦呈送的,因此她没有看到。她看着武三思,就是不明白昔日唯魏王马首是瞻的来俊臣是什么时候与他反目的呢?

“想来王爷定是触到了来贼的软肋,才招致他反目的。”

武三思自然比上官婉儿更为震惊,这个消息就像一记重拳击在他的心上,可他思虑良久仍不得要领,不禁懊恼不已。上官婉儿便在一旁提醒道:“你再想想,他是否有何秘事被王爷得知,让他不安?”

“哦!”武三思想起来了,“在安置九鼎那天,本王曾在人群中看见来俊臣与李昭德说话,大概是因为话不投机,李昭德断然转身离去。本王只听见来俊臣很阴沉地说了一句:‘神都的好女人都让本官尝了鲜,你能享受得了么?就是那个后赵的石勒也不过如此吧?’本王也没有多想,就上前询问,他却支支吾吾,匆匆离去了。不知此事与告密有无关系?”

上官婉儿听罢,拍手道:“这就对了,他是担心王爷将这句话禀奏皇上,故而恶人先行,欲置王爷于死地。”

经上官婉儿这样一分析,武三思更感事态的严重,尽管武曌与自己是姑侄,然而皇上生性多疑,连亲生的儿子都不能容忍,遑论外戚。武三思忽地起身,眉宇间就带了怒色:“好个来贼!早年若非魏王百般提携,你等何以能达天听?如今却得鱼而忘筌,以怨报德。本王何须告密,径直向皇上禀奏,让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上官婉儿不禁在心里埋怨两位亲王实乏识人之明,怎么能与这样的小人同流合污呢?她向武三思身边挪了挪,话语却很温软:“此事没那么简单,既要击倒来贼,还要消除陛下的疑虑,这里边尚须细细谋划,王爷还是与魏王、公主商议之后再行定夺吧。”

武三思听罢,便紧紧地拥住上官婉儿,感受她的心跳和气息,也感谢上天将她给了自己。他捧着上官婉儿柔嫩的脸颊,给了一个深吻,便转身去瑶光殿了。

当天,武三思便约了太平公主一起到了魏王府上,将来俊臣如何密告他们谋反一事述说了一遍。太平公主闻言就十分吃惊道:“怎么会呢?来俊臣诬告谁也不会诬告二位表兄吧?正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即便不报,也不能反咬一口吧?至于本宫么,平日与这贼素无来往,为何会受此池鱼之殃呢?”

武承嗣的脸就变了颜色,他知道太平公主向来瞧不起他们兄弟,可此时此刻,他必须让她明白,从那封告密的信札送到皇上案头起,她的命运就和他们息息相关了。

武承嗣起身来到太平公主身边,以兄长的语气说道:“公主此言差矣。岂不闻池鱼林木乎?本王近读《淮南子·说山训》,‘楚王亡其猿,而林木为之残;宋君亡其珠,池中鱼为之殚’,来贼既已将你我兄妹一并告密,一旦陛下查将下来,公主岂能免祸?”

太平公主想想也是,加之她平素本就看来俊臣不顺眼,便道:“整倒本宫的人尚未出生呢!来贼虎口拔牙,本宫岂能饶了他?二位表兄说说,此事该当如何?”

三人正说着,府令忽然来报,说有一位叫作卫遂中的人有要紧事禀报。

“卫遂中?他不是在来俊臣署中么?他来做甚?就说本王身子欠安,不见。”

武三思眼睛转了转劝道:“兄长还是去见见吧,说不定有利于我等的消息呢!”

武承嗣离去大约一刻时间,等到回来时,脸上就写满了喜悦,刚进大门就朗声道:“这卫遂中来得太及时了!原来来俊臣宴客时,卫遂中不期而至,却因身份太低被拦在门外。他一时心结气郁,就到本王府上告状来了。”

接着,武承嗣告诉武三思和太平公主:“卫遂中举报了三件大事,件件都可将来贼推上断头台。”

太平公主一脸的不屑:“哪三件事?王兄快别卖关子了。”

武承嗣呷了一口茶道:“其一,来贼在府中排列砾石为靶,上书朝臣名字,每日以石击之,击到谁,谁就会被以谋反罪投入牢狱。前几日,就投到了你我兄弟名下。来贼当时就对卫遂中道:‘休怪本官查他,此乃天意也。’其二,这来贼好色,辄遇美女,必欲得之。常矫诏以强娶。此非欺君罔上之罪乎?其三,他常于府中自比后赵皇帝石勒,这些岂非谋反之罪?”

武承嗣的话音刚落,武三思就迫不及待地接上话茬:“来贼确有此言,那日九鼎安放佳期,他就说过自己比之石勒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平公主听着,眉毛就微微地颤动起来,眼睛放着异样的光彩,高声道:“有这三条,来俊臣就死定了。”她踱了一圈,重新落座后,就有了新主意,立即建议把当今太子也拉进来:“那个曾当过豫王府司马的刘祎之,不就是被来俊臣审讯致死的么?”

武三思有些担心道:“太子已多年不问政事,焉能对此事上心?”

太平公主当场就笑武三思迂腐,说道:“奏章上签上他的名字,事后告知他即可。皇兄胆小,岂能相抗?”

武承嗣觉得太平公主说得有理,三人当下商定,由武三思执笔起草奏章,由上官婉儿转给皇上。

六月的一天,一大早,武曌就召上官婉儿到瑶光殿,询问武氏兄妹谋反一案的暗查结果。上官婉儿很适时地递上了武三思的奏章,并禀奏道:“微臣奉陛下旨意暗访了不少朝臣,发现来大人所举报之谋反事,多为猜度、推理,并无事实细节,很难立论。”

上官婉儿说这些话时,语速非常缓慢,一双明澈的眼睛暗暗打量着皇上情绪的变化,但她没有获得任何信息。这种少有的平静告诉她,皇上并未打消疑虑。于是,她忙从众多案卷中抽出武三思的奏章道:“这里有一道与来大人有关的奏章,请陛下过目。”

武曌浏览了奏章后,刚才平静的情绪便倏然被打破了,别的不说,单是矫皇帝诏强娶民女一项,就足以令她拍案而起,凤颜大怒;至于他自比后赵皇帝石勒,更是罪该万死。看来上官婉儿说得对,与来俊臣举报武承嗣兄弟的奏章相比,这道奏章不唯有事发的时间、地点,事情经过也很具体。

但武曌并未表现出来,关于上官婉儿与武三思之间的卿卿我我,她多少有些耳闻,放在别人身上,她是绝不容许的。然而,上官婉儿与年轻时的自己太像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何况,尽管来俊臣所判的不乏冤案,但是扫除了她称帝路上的许多障碍。

武曌将奏章轻轻放到案头,对上官婉儿只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上官婉儿深深地向皇上施礼,踯躅着出了瑶光殿。

一连多日过去,武曌似乎忘记了来俊臣的案子,一切都显得超乎寻常的平静。这无论对于来俊臣,还是武氏兄妹,都是一种蚀骨的折磨。

“事久则变,你我不可不察。”在太平公主府上,武承嗣忧心忡忡地对公主说道。

太平公主漂亮的眉毛就皱在了一处,她不能不承认表兄所言有理,她绝不能让李贤、李显的悲剧在自己身上发生。

此时,武攸暨从外面进来,小眼睛转了转神秘地说道:“有一个人,定能在此案上说上话的。”

太平公主转过身来,一脸的不屑:“楚王平日木讷,会想起什么人来?”

当着王兄的面被太平公主抢白,武攸暨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憋了一口气道:“张易之。”

“焉何将他们兄弟忘了!”太平公主一拍手,“呀”了一声,说着便向武承嗣拱手道,“此事不劳表兄费心,交给本宫得了。”

张昌宗、张易之兄弟这些日子可真是春风得意,他们获得的可是令人侧目的前程。他们不是糊涂人,深知这一切都因为太平公主的引荐而来,因此,当太平公主约他们见面时,张易之立即就答应了。

太平公主早早就在府上泡了玫瑰花瓣澡,又用兰香将自己的祎衣熏得芬芳怡人,这才来到坊间深巷张易之的宅院。

进了宅院,转过萧墙,沿着花草装点的小径一路走来,太平公主便惊异于母亲的出手大方。这宅院虽说比不上皇宫的雕梁画栋,从外面看来也极不起眼,然而,里面却曲径通幽,单单那树木参天、亭榭相望、碧池清荷的花园,都足足占了这坊间三分之一的面积。

张易之自是早已专意在门口恭候公主。他是何等聪明的男人,从两人先后很有礼节地走进客厅那一刻起,他就读出了公主眼里的潋滟秋波。因此,在茶点上齐后,就将侍女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掩上门,太平公主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很关切地询问道:“大人在母皇身边还习惯么?”

张易之只是用一句“皇恩浩**”做了回应,太平公主当然明白话里的意思。二人说着话,便心领神会地向卧榻走去……在满足了相互的需求之后,二人重新坐在客厅里说话。

太平公主把来俊臣不思报恩,在皇上面前诬告武氏兄妹的经过都说给张易之听了,她也丝毫没有隐瞒母皇在这件事情上的举棋不定。

“五郎!”太平公主情不自禁地拉起张易之的手,来回摩挲着。

“嗯!”张易之理了理乌黑的长发,回了太平公主一个深吻。

太平公主接着说道:“五郎能否在母皇那里问问,她将怎样处理来俊臣谋反案?”

张易之立即拱手道:“在下愿为公主鞍前马后。”

看看时间不早,太平公主起身告辞,临别时斜睨着张易之道:“五郎!你不可忘了本宫!”

张易之当晚就在皇榻上将太平公主的担忧很委婉地提了出来:“来俊臣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实该千刀万剐,方能平息朝野之恨。”

武曌丰腴的双臂一边搂着张昌宗,一边搂着张易之,说了一句“朕知道了”,却是再无二话。

张易之便不好再问。

事实上,张易之的话的确让武曌心动了,这么多人都来告来俊臣,可谓是千夫所指,看来也不好再护着他了。但她真正下这个决心却是几天之后了。

这一天,姚??奉旨即将离开神都赴长安留守,前来向武曌辞行。

武曌动情道:“太宗之陵、先帝之陵均在长安,朕百年之后,也将去陪伴先帝,爱卿到了长安,代朕扫墓祭灵,朕将不胜欣慰。”

“老臣年迈,此一去能否回到神都,尚在两可。微臣临行之际,有句话想陈奏陛下。”姚??说着便提起袍裾,就跪倒在地,“来俊臣者,国之蟊贼、蠹毒,若不除之,国无宁日,请陛下明察。”

武曌急忙起身扶起姚??,恳切地说道:“爱卿拳拳忠贞之心,朕甚感之。此事朕会依律处置的,请但去无虑。”

三天以后的朝会上,武钦宣读了皇上的诏书,以谋反罪将来俊臣下了狱。不久,在前线的娄师德与狄仁杰分别接到了儿子从神都寄来的信。

娄云在信中说道:“尽管来俊臣已下狱,然陛下念其有功于国,欲赦之。一个叫吉顼的人在陛下身边任奉辇。有一日,陛下乘马游园,吉顼执辔,陛下问以外事,吉顼回答说,外人唯愿来俊臣死。陛下曰,俊臣有功于国,朕方思赦之。吉顼曰,来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陛下圣明,终于将其斩首了。”

狄光远在信中说:“来俊臣被斩首后,仇家争噉其肉,恃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践踏成泥。陛下闻之,方知天下人皆恶之,乃下制数其罪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神都百姓闻之,奔走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贴席矣。’”

放下信札,狄仁杰双目湿润了,急忙拿出丝绢擦拭,口中讷讷道:“此岂万家之贺?国之梦魇,于此挥去;朝制灾难,于此终结。先帝闻之,当含笑九泉矣。”

临窗而立,狄仁杰忽然觉得,比起国家结束了长达十四年(光宅元年至神功元年)的噩梦,个人的沉浮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李昭德没有看到这一天。他默默来到州府后院,燃起一炷香,双手作揖道:“李相!你可以瞑目了。”

进一步想下去,狄仁杰又觉得这消息实在没有多少分量。来俊臣焉何能够肆虐达十四年之久呢?如果没有武承嗣、武三思之流的怂恿和蒙蔽圣听,他又怎么可能以一介御史而残害忠良呢?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除了一个祸害。他觉得应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娄师德,他们需要趁着朝内的好势头,一举剿灭孙万荣部。

所谓心有灵犀,狄仁杰想到的,娄师德也想到了。收起儿子娄云的信,娄师德笑得很开心,他猜想狄光远一定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狄仁杰。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就是一种缘分,当年他与狄仁杰同朝为官时,耿介中直的狄仁杰经常当着皇上的面就向他发难。但他却不计较这些,反而常在武曌面前褒扬狄仁杰见事敏、办事公正。当皇上告诉狄仁杰这一切时,狄仁杰深受感动,竟然亲自登门向娄公道歉,两人从此便成为莫逆之交。而且有意思的是,他们二人的儿子都在太子府中宫直,这岂非前世修来的机缘。

娄师德想到此处,对着外面喊道:“来人!速去魏州城请狄大人前来行辕议军……”

娄师德并不知道,此时,在突厥牙帐黑沙城,一场舌尖上的争夺战正在激烈展开。

这一天,大周使团的副使田归道来到默啜的穹庐,转达了朝廷对他们进击松漠的褒奖。默啜闻之大喜,立即吩咐摆下酒宴,款待大周使团。席间,默啜兄弟盛赞大周人才济济,尤其是像田归道这样的文士。

田归道却并不为其盛赞所惑,他知道默啜之所以愿意为朝廷效力,就是盯着辽西大片的土地和牛羊,他必须谨防的是他们因不能得偿所愿而阵前倒戈。

田归道举起银碗,向默啜可汗敬了酒,又来到默咄左厢察和默矩右厢察面前,将碗里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道:“大周地广万里,甲兵如云,良将如雨。孙万荣不自量力,不思报恩,却图谋反叛,岂非螳臂当车?”

默咄和默矩纷纷以礼相还,不约而同道:“使君斯言,金声玉振,令吾等茅塞顿开。”

田归道回到座上时,就不失时机地向默啜可汗表达了辞行之意:“我大军陈兵辽西,不日即大举进攻,收复冀州,我朝使节狄仁杰大人正在魏州前线巧布奇兵,弹指退敌,故而请大汗允准本使回朝复旨。”

“喝酒!喝酒!”默啜笑着应道,“使君既是奉诏而来,也不在这一日两日。眼下战事正急,路途常有叛军出没,倘若有个闪失,本汗何以面对大周皇帝的赏赐。”说完便又示意田归道坐下饮酒。

田归道心头一沉,他从默啜的眼里读出了其欲将使团作为人质的狡黠。他正欲坚决辞行,却进来一位将军对默啜附耳说了些什么。默啜的脸色立刻变得严峻了,对田归道道:“天色不早了,今日酒足饭饱,还请使君与使团早些歇息吧,本汗尚有些事情要处理。”

“甚好!大汗既是有要事,本使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田归道出得穹庐,扫视了一下周围,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发现了穿有契丹服饰的身影,他们正被几位叶户陪着,向默啜的穹庐走去。

一定是契丹的说客。

田归道回去后便立即要身边的卫士化装成突厥人模样,连夜潜出城去,将这一消息禀报狄仁杰;又遣一耳目,悄悄埋伏在默啜穹庐不远处的草丛中打探消息。

田归道看得没有错,此时坐在默啜穹庐里的正是孙万荣的三位使者。他们带来了一个让默啜兄弟十分震惊的消息:大周夏官尚书、左鹰扬将军王孝杰率领的讨逆军在东石硖谷被契丹军伏击,三万之众无一生还,王孝杰跌崖而死。

“孙大帅要本使告诉大汗,契丹与突厥虽有龃龉,然同属夷族,只要大汗与我联手共敌周军,不仅不计前嫌,而且江山可以分土。”

这消息显然与方才田归道所言大相径庭。默啜捻着短须沉默良久,深觉使者所言不差,汉与突厥纵非血亲,人心隔腹,难保死了一个赵文翙,不会再来一个张文翙?

默啜与左厢察默咄耳语几句,对外面喊道:“来人,拿绯袍来。”

不一刻,女奴奉上绯袍,默咄以礼道:“突厥礼节,尊贵客人必赠绯袍,请使君转告孙大帅,本汗不日将举兵南下,共击周军。”

宾主双方举起酒碗,“当”地碰在一起,那声音让伏在草丛中的大周使团成员曹掾大吃一惊,心中大骂默啜有奶就是娘,急忙回去禀告田归道。

田归道深知危机降临,使命在肩,他不但要设法阻止默啜与朝廷为敌,更要为使团数十人的安危负责。果然,连续两天,他要见默啜,都被卫士拦在穹庐外,却看见大批突厥的骑兵离开黑沙城。第三天,田归道再次来到默啜穹庐,上前道:“请禀报大汗,就说大周副使田归道求见。”

卫士也不搭话,只管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田归道干脆趁卫士一不留心,闯了进去。

这时候的默啜早已非前日的默啜,冰冷的目光盯着田归道,形同陌路,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闯本汗大营,还不拿下!”

卫士应声进来,四把刀架在了田归道的脖子上,寒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耳际传来队帅的喝问:“见了大汗,为何不拜?”

田归道也不答话,反而哈哈大笑道:“大汗如此出尔反尔,何以取信于天下?纵然大汗无视礼仪,杀了本使也难掩你背信弃义的罪名。”

默啜大吼一声:“拉出去砍了。”

田归道环顾周围,弹了弹冠冕上的灰尘,镇定自若道:“大汗执意要杀本使,也该待本使陈明利害,再杀不迟。”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人声嘈杂,一个人扯着嗓子高声喊:“田大人,你可在里面?狄大人有战报来了。”

这声音让默啜吃了一惊,他无法判断狄仁杰送来了什么消息,可来人的音调那么高亢欣喜,莫非是大周军队胜了?默啜可汗刚刚被契丹使者怂恿起来的反心又开始动摇了……虽然他仍存怒容,说话的声音却是柔和多了:“让他进来!”

那人一进来,见到如此情景便跪倒在地道:“参见大汗、田大人,狄大人有战报来,我军在沙麓山大获全胜,契丹别帅李楷固、骆务整已归降大周,在娄师德总管帐下听命。”

田归道这才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看来本使不用多说什么了。”

来人又从腰间解下两个包裹,扔在地毡上道:“这是前来黑沙城的契丹的第二批使者,在下已经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如今交与大汗处置。”

默啜呆了半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时,左厢察默咄进得帐来,对默啜耳语了几句。默啜随之便急忙上前,将田归道拉到身边坐下道:“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都是孙万荣的使者假传信息,蛊惑本汗,还请使君海涵。”

田归道打心眼里感谢狄仁杰,若非他命旅帅将战报及时传回,今天可就性命难保了。

田归道很大度地笑了笑道:“大周有言,君子之过,从不惮改。还是请大汗发兵吧!本使也要回神都向陛下复旨了。”

默啜可汗急忙道:“请使君回到神都务必转达本汗的诚意,突厥归附大周,绝不食言。自此刻起,我军将发兵新城,取其新巢,直捣老巢,一举灭之。”

孙万荣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甚至不知道“夺下幽州”对他来说,究竟是胜利还是沉重的负担。

也不知是自己过于乐观,还是细作送来的情报有误,原以为渔阳定是不堪一击的,谁知清边道副总管竟将自己紧紧缠住,不能克,也无法脱身。更要紧的是,李楷固、骆务整、何阿小几位别帅自东石硖谷之战后,就一直没有音信,幽州实际上已成为一座孤城。如此下去,即便是武攸宜围而不打,再相持几个月,城内也会人心大乱的。

他本来是想借东石硖谷伏击大胜之机一举拿下幽州,并在此自立可汗,再图南下,兵指神都的。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似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久,他就得到消息,狄仁杰在沙麓山伏击了李楷固、骆务整所部,二人在狄仁杰的说服下竟重新回归大周。这消息,让孙万荣惊呆了,他实在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怔忡了许久才清醒过来大哭道:“神明的狼神啊!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契丹被剿灭么?”

当日,孙万荣急急召集了所部将军、军师议军,大家都有一种感觉,懦弱怯战的武攸宜一定是受了高人的指点,才能够如此镇定地对幽州围而不打,看来他们是要消磨契丹军的意志,以达不攻自乱的目的啊。

在众说纷纭之时,军师却一直没有说话,孙万荣便问道:“军师焉何默然不语?”

军师见主帅问起,便拂了拂袖口的灰尘,站起来环顾了一下诸位将领道:“诸位所言,皆乃实情。自李、骆二人倒戈之后,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已尽去。依在下看来,当务之急,莫过于自保,故而新城之危不能不虑。”

新城是孙万荣在节节胜利的情势下,于营州东南四百里处构筑的一座城池,专门用以囤积从战场上掠取的财物,并安置本军的老弱病残。倘新城失守,则契丹军无以据守。

孙万荣很欣慰军师的见事清明,便道:“军师能如此想,必是已有破敌之策。军师不妨讲来,本帅洗耳恭听。”

军师清了清喉咙便道:“周军北来,长途疲累,虽有良将,尚不足畏。所畏者,乃突厥人耳。彼在我军后方,若是偷袭,则我无还手之力。然据在下观之,突厥之顺服周朝,无非图我契丹之土地人众而已,大帅不妨派遣使者前往说项,许诺破周军后,与之分土,必离间其与周朝关系,解除我军后顾之忧。如此,则克周军也许有望。”

孙万荣闻之大喜过望,当即派遣三名使者前往黑沙城,然而却一去半月,毫无音信。他急忙又要军师选军中之佼佼者两名,再度北上,可至今仍无音信,孙万荣便陷入了起兵以来前所未有的焦虑和不安。

夕阳在城西的燕山群峰后缓缓落下,把漫天晚霞洒向长空。孙万荣登上城头,举目远眺,周军营寨的旗帜在几里外迎风飘扬。攻城的鼓声虽暂远去,连绵的角声却呜咽着哀愁。

刀枪相见的一天过去了,周军除了一部分骑兵还在来回巡逻外,步兵已开始就地用膳了。回头再看看城头上的契丹兵,都是一副饥饿难耐的模样,与刚刚进城时判若两人,他的心里就很不好受。

回想起一年前的五月,他与李尽忠起兵时,是何等的兵强马壮!那时节,周军在他们眼里简直不堪一击,接二连三的胜利让他们觉得拿下神都指日可待。也正是这一点,支撑他在李尽忠病逝后坚持了下来。可如今他明白了,周朝不只是武攸宜、武三思,还有智慧过人的狄仁杰、娄师德啊!

西天最后一缕晚霞渐渐失去了亮丽,易为一片乌云。当六月的热风拂过眉头时,孙万荣忽然就有了一种深深的寂寞。他在心底轻轻地呼唤着祖父。他的祖父孙敖曹曾是隋朝的光禄大夫,武德四年归附了唐朝,唐高祖便将营州城交给了他,授辽州总管,那时也算是封疆大吏,独霸一方。就是他孙万荣,在垂拱年间不也曾被当今皇上授了左玉钤将军、归诚州刺史么?可如今……

李楷固、骆务整可以重新归降,然而他不能。

回到大帐,军中膳厨已送来了肥嫩的牛羊肉,可他没有胃口,只是随意喝了几口马奶酒就躺下了。然没有多久,他就被军师唤醒,说是他的妹夫、新城守将乙冤逃到幽州来了。

孙万荣“呼”地从榻上跳起来,才发现乙冤已跪在了他面前。

“怎么回事?”孙万荣厉声问道。

乙冤放声大哭:“新城完了。突厥兵受周朝蛊惑,杀了我使者,又攻我新城,末将拼死抵抗,然寡不敌众,突厥军尽杀我老弱病残,掠囚女及财物而去。”

孙万荣顿觉精神恍惚、天旋地转,霎时昏了过去,军师忙传医官来,经过一番救治,他才醒转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乙冤该杀,突厥人背信弃义,幽州危矣!

军师没有回应他的话,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孙万荣的心就提到了半空:“周军是否攻城了?军师快告诉本帅。”

军师这才咬了咬牙道:“方才城头值守的将军来报,周军已经趁着夜色攻城了……”

话还没说完,一位将军便仓皇地奔进来禀报:“依附于契丹的奚人军队见大势已去,遂开了城北门,迎接周军进城了。大帅还是趁敌军尚未到帅府,从东门突围出去吧。”

孙万荣铁青着脸,从腰间拔出宝剑,仰天长啸道:“此天亡我也!即便如此,本帅当与幽州共存亡。”说罢,他就要朝外冲,却被将军拦腰死死抱住。

这时又冲进来几位将军齐声道:“请大帅率军突围,吾等誓死追随大帅,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军师也上前扶着孙万荣劝道:“留得今日身,方图明日事,大帅速速从东门突围吧!”

孙万荣沉思片刻,无奈道:“好!本帅就此离去,来日回来定当与诸位共享天下。”

言罢,他便匆匆上马,朝东门而去了。

阳光普照时,孙万荣和他的骑兵终于在距离幽州五十里的燕山南麓暂时刹住了脚步。回看幽州方向,曾经巍然的城楼不见踪影,曾经的营帐连属不见踪影,曾经的元帅大帐也不见踪影,跟在他身边的军士也只剩下区区两千余骑了。

将士们分食了仅剩的一些干粮,从谷底取来溪水解了渴。孙万荣则靠着一棵树,闭着眼睛养神。

在这六月的天气,披着铁甲厮杀奔走,战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十分难受,嗓子眼更是干得冒火。队帅用头盔盛了水来,孙万荣喝了一口,这昔日苦涩的沟水,今日却是如此甘甜。

孙万荣舔了舔嘴唇的水珠问道:“下一步我军该作何打算?”

军师道:“于今之计,只有重回辽东再作打算。此地距山林太近,恐有伏兵,不宜久留。”

孙万荣便唤来将军,要他整顿人马,正要继续东行,“嗖”的一声,一箭从密林中射来,正中军师胸部,军师霎时口吐鲜血而亡。

孙万荣情知遭遇了埋伏,大喊一声“上马”,便率先向东奔去了。

埋伏在密林中的娄师德眼看着叛军纷纷落马,便不由得感喟,难怪契丹军久攻不克,单是他们以生命保护主帅的气概就足以说明。他身旁的李多祚道:“请总管大人允许末将率一千人马,捉那孙贼回来。”

娄师德笑了笑道:“强弩之末,何劳将军动干戈?老夫料定,张九节将军正在前面等着他呢,我等还是静待佳音吧!”

这是神功元年(公元697年)六月三十日,正是头伏,酷热的太阳炙烤着幽东大地,在张九节一路追杀下,孙万荣身边仅剩十余骑。

人马疲劳到了极点,饥饿到了极点,意志低落到了极点。太阳就像钉在天空一般,奔走了几里,抬头看去,它似乎没有任何移动。军士们一见到潞水河,便纷纷奔了过去,将头浸在水中半晌不愿意出来。

干粮早已吃完了,大家都饥肠辘辘的,他便让几位军士到附近的农家找些吃的,只留了队帅一人在身边应急。

坐在树荫下,孙万荣的眼睛潮湿了。自出了幽州城后,他发现自己变得格外脆弱,眼里总浸着酸涩的泪水。如果哭能扭转败局,他宁愿对天大哭一场。回想这一年,简直像是一场梦,可这梦到今天大概也就醒了。

队帅巡视了一圈后,回到孙万荣身边道:“大人!倘是能够得朝廷宽恕,归降也不失为一条活路。”

孙万荣立刻警惕了,目光一下子变得十分犀利:“你是要投降吗?”

队帅回避着他的怒视道:“卑职只是不想大人痛苦。”

孙万荣颓然地靠在土坡上,讷讷道:“今欲归周,定难宽恕,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将安之乎?”

“与其如此痛苦,倒不如让卑职为大人解痛吧。”队帅说着便从背后刺了孙万荣一刀,孙万荣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倒在了栗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