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张氏兄弟入禁中 尚书英魂断悬崖(1 / 1)

神宫元年(公元697年)二月,出使吐蕃的娄师德从逻些回到了神都。

他带回了一个让武曌欣慰的消息,钦陵收回了索要安西四镇的条件,两国达成和亲之议,永结友好睦邻,不再起战事。

“爱卿不虚此行,朕心甚慰。”武曌放下娄师德的奏章,脸上多日来第一次有了笑意,“田舍翁三寸巧舌,独战钦陵幕僚,也是大周奇事一桩!这一趟逻些之行,爱卿是益发发福了呀!”

娄师德憨憨一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奈何?”

武曌道:“爱卿说说,那盛气凌人的钦陵怎的就放弃了四镇呢?”

娄师德自信地回道:“道义在我,人心在我,赖陛下神威,钦陵其奈我何?只要吐蕃不生事端,我朝尽可专心平叛讨逆。于此而言,皇上运筹帷幄,千里却敌,真圣皇矣。”

一句话说得武曌笑出了声,道:“爱卿这张嘴,真乃舌灿莲花,慢说钦陵,死人都能说活了。”

武曌又转身对伺候在一旁的武钦道:“传朕旨意,任娄师德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娄师德至此方才明白,皇上外放他果然是为平息舆情。

待娄师德谢完恩,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当前战事上来。武曌毫不隐瞒对武三思、武攸宜几位侄子的愤懑,感叹先尊英雄一世,后人却一个个都是粪土之墙……

娄师德只是静静地听,他完全理解皇上对前方战事的焦虑,便趁机道:“国家有事,他王孝杰怎么可以赋闲在家呢?”

武曌就暗地笑娄师德,便也回他一个调侃:“爱卿如此聪颖,焉何未老迟暮?王将军已在路上了。”

“啊!”娄师德满心感佩,忙道,“陛下圣明,起用良将,必可扭转局势。”

“你等啊!一个姚??上书,接着狄怀英也上奏,都举荐王孝杰,朕要再不召回,岂非太无器量?”武曌接着说道,“明日朕就召几位宰相进宫,选一家大人或者王公的女儿,朕要封她为怡和公主,赴匈奴和亲。”

“陛下圣明!”娄师德言罢,起身便欲告辞。

武曌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从案头拿起一道奏章问道:“徐有功此人爱卿还记得吧?”

“哦!记得,他不是审过德妃娘娘的母亲庞氏‘厌胜’案么?”娄师德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徐有功闯进武成殿的直言敢谏,倏忽之间,他已被流表四年了,皇上怎么忽然想起了他?娄师德很审慎地看了一眼武曌,没有说话。

“有人写了一份奏章,谏言朕重新起用他,爱卿怎样看?”

娄师德将武钦递来的奏章浏览了一遍,就大体摸清了皇上的思路,便顺势道:“徐有功蹈道依仁,固守诚节,臣以为陛下召他回京,此圣明之举也。”

“哦!你也这样看。”武曌的兴趣便被娄师德调动起来了,“那依爱卿看,徐有功于今谁与为比?”

闻言,娄师德眉眼中溢着笑回道:“四海至广,人物至多,臣不敢妄言,然若问臣所见闻,唯徐公一人耳!”

武曌的身子向前移了移:“徐有功与汉张释之相比如何?”

娄师德就笑出了声道:“陛下博古通今,然臣以为,释之不过逢文帝时天下晏然,故所行者甚易;徐公逢革命之秋,属唯新之运。李唐遗老,包藏祸心,使人主有疑,如周兴、来俊臣,乃尧年之饕餮、穷奇、梼杌、浑沌四凶也,而徐公守死善道,忠贞不改,所行者难。难易之间,优劣见矣!故而,陛下召回徐公正当其时。”

“难得爱卿如此敢言直谏,朕知道了。”

就这样,徐有功被擢升为左台殿中侍御史。

武曌又问:“姚元崇这个人你熟悉么?前些日子,狄怀英从魏州上书,举荐其人。”

娄师德便很感慨狄仁杰的惜才爱才,于是回道:“元崇承继乃父遗风,精文习武,正当盛年,乃可造之才。”

“爱卿所见与朕甚同。朕见他所报战报,剖析如流,拟擢升其为夏官侍郎,爱卿以为可否?”

“陛下圣明!”

娄师德觉得这趟宫进得很值。走出瑶光殿,他忽然想到了曾与自己一道共事的李昭德,有机会也该在皇上面前提提他了……如此想着,他便已到了司马道口,正要上车,见前面銮驾、仪仗已塞了道路,禁卫们挥动马鞭驱赶着行人,有些行动迟缓的甚至被抽出了血印。娄师德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哪家公主,如此排场?”

“是太平公主的銮驾。”驭手应道。

娄师德这才注意到,走在仪仗前面的两位骑马男子,一位是楚王武攸暨,另一位生得玉树临风、面如敷粉,似乎有些面生。

扑面不寒二月风。太平公主坐在车辇内,缓缓地掀开帘子朝外看,粉色的纬帘经过春阳的照射将她的两颊染成了胭脂色,那着意修饰过的眉毛也就益发地立体起来。

不管边关的战事再紧,太平公主依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近来,她的心思都用在为母皇寻找新的侍寝上。薛怀义不明不白地死了,沈南璆便成了唯一夜夜厮守在母皇身边的男人,其实他也是太平公主引荐给皇上的。要从母皇那边说,倒是对这沈南璆很满意。可公主却渐渐地觉得他不入眼了。这沈南璆太书生气,他虽然人在皇宫内,心却还是惦念着太医署,惦记着那些把脉开药的琐碎日子。有几次,他竟然暗地里对公主表示过想回到太医署,这岂非不识时务?她太平公主是何等人物,没有她,他沈南璆怎么可能进入皇上的视线?可几年过去了,他居然一点回应都没有,甚至连登门拜谢都没有,这岂非忘恩负义?

其实太平公主当初在太医署第一眼看到沈南璆时,就对他很倾心了。有几次,她趁着武攸暨外出的机会,请沈南璆前来对饮,甚至还为了他着意沐浴、更衣、秋波频频,可他始终没有回应,难道他只愿守着一个七旬老妪么?

这所有的怨恨逐渐在太平公主心里积为一种厌恶。若不是母皇处处护着他,他早已成了她的刀下之鬼。

“哼!本宫就来个以桃代李,让你死不了,却也活不好。”太平公主在心底暗地打定了主意。

二月二惊蛰那天,她与武攸暨到郊外的神都苑游玩。

神都苑坐落在毅水西岸,与东岸的上阳宫隔河相望。当初高宗皇帝为了排解武曌的梦魇,移驾洛阳,特命户部郎中韦泰真为大匠,在前隋苑囿基础上修建了神都苑,以供皇后游玩。如今,经过数十年经营,它已经成为一座分为几个不同游览区、方圆数里的皇家园林了。

北方的春天本还含着料峭的寒意,可神都苑内却已郁郁葱葱,一片苍翠。尤其是栽植在曲径周围的翠竹,在春阳的照耀下,那绿就显得分外有层次,外面是嫩绿,越往里走,就越是绿得深沉,绿得凝重。穿过翠竹,远远地便望见一大片梅树,枝头花朵开得正盛,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层层叠叠,煞是好看。人花相映,太平公主顿时心花怒放,心也香了,人也香了,两腮绯红,不断地向武攸暨身边靠。

然而,武攸暨却毫无反应,一双眼睛只痴痴地盯着梅林边走过来的一群女子,全然不知公主早已在旁边杏眼怒目了。

太平公主毕竟是皇家贵胄,大庭广众的不便发作,只是把一口牙咬得“咯咯”响,向宫娥们喝了一声“开道”,便径自来到一泓碧水前。池边的垂柳还没有发芽,枯黄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抖动着软软的身子,微风拂过水面,**起阵阵涟漪。就在这时,太平公主的目光凝滞了,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进而捂住了樱口。

原来码头上坐着一位垂钓的男子,只见他着一身浅绿色圆领翻袍窄袖棉衫,没有合上颈下胸上的一段衣襟,而让其自然松开垂下,形成一个翻领的样子,头戴一顶黑色幞头,两边各有一硬角,从鬓角处露出乌黑的头发,于是那皮肤就被衬得格外白皙,显然,他很懂得时尚,绝不像沈南璆那般古板。太平公主自小生在宫中,也见过不少俊美的男子,却还没有见过如此皓雪凝脂、丰肌秀骨的。太平公主心想不知哪家父母生得如此的玉面男儿?在她印象中,大概已故的表兄贺兰敏之在他面前,也要稍逊一筹吧!

此男子身旁放着一个鱼篓,鱼竿没入水里,他就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忽然,水面上起了些许的微澜,接着那浮标就忽悠悠地下垂了几次,那人迅速地拉起鱼竿,果然是一条足有半斤的红鲤鱼,摇摇摆摆地溅了一池的水花。他将鱼儿放进鱼篓,姿势真是潇洒极了。

做完这些,当他抬头的那一刻,就与太平公主痴痴的目光相遇了。

太平公主急忙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宫娥低声道:“你去传他过来。”

宫娥道一声“遵命”,刚要离去,却又被公主叫住嘱咐道:“你举止须得有礼,千万不可惊吓了他。”

宫娥去了不一会儿,那男子就过来了,向太平公主施了一礼道:“下官见过公主。”

太平显得有几分矜持,道:“敢问大人在何处高就?”

男子答道:“下官乃春官郎中张昌宗,今日闲来无事,故而来此垂钓,不想惊动了公主,还请恕罪。”

太平公主忙道:“无妨!大人真可谓年轻有为。倘是有空,不如就在前面的亭子间小坐如何?本宫命宫娥们备了些酒菜,咱们可边浅酌边叙话。”

张昌宗求之不得,忙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正说着话,武攸暨恰好走过来了,所谓相形见绌,武攸暨也被张昌宗的风流倜傥所震撼,在太平公主面前越发没有自信了。如是平常在府中,他这半晌不见人,早已遭到呵斥,然而如今当着外人的面,太平公主还是顾及了他的面子,遂引见了他二人。随后,三人来到亭子间,太平公主举起酒杯道:“今日得遇张大人,也算是一件快事,本宫先饮为敬了。”张昌宗急忙陪饮,之后又回敬公主夫妇。

酒过三巡,太平公主道:“看大人如此仙姿秀骨,不知可懂音律否?”

“不瞒公主,下官自幼随父亲学过琵琶,只是今日走得匆忙,未带……”

“这不需大人费心。”说完,太平公主转脸对武攸暨道,“烦劳王爷去这神都苑乐坊借琵琶一件,以尽大人雅兴。”

武攸暨怎么会看不出她眼中的春波潋滟?可即使对太平公主的支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他却也不敢不照做,只好悻悻而去。

这空当,太平公主没有说话,就那么痴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张昌宗偶尔回看一眼,公主那热辣辣的眼神就让他有种被烁熔的感觉,他忽地感到浑身燥热,很不自在。待他的目光转向梅林时,就为那一树寒香而动心,于是他急忙离席,折了一枝红梅回来,对太平公主道:“初次见面,未有礼赠,权以梅花为礼吧!”言罢,他竟轻轻地把那梅花插在了公主鬓边。

这些举动,让太平公主心中自是十分熨帖。

正此时,武攸暨回来了。他不但借来了琵琶,而且带了几名美艳的乐伎来,太平公主见此就有些不高兴。倒是张昌宗很豁达道:“有乐伎合奏,自是别有一番情趣。”当下,他怀抱琵琶,随口就唱出一首《太平公主山亭侍宴》来:

淮南有小山,嬴女隐其间。

折桂芙蓉浦,吹箫明月湾。

扇掩将雏曲,钗承堕马鬟。

欢情本无限,莫掩洛城关。

一曲奏完,太平公主就两面潮红,眼见得醉入情海了。

张昌宗就这样走进了太平公主的眼界,也走进了她的府邸。武攸暨自然是心知肚明,却也只能装糊涂罢了。

一天,太平公主向张昌宗提出,有意将他引荐到皇上身边。他沉默了片刻,就答应了,他想,自己命运的转机到了。

太平公主的车辇停在了司马门前,下了车子,她对武攸暨道:“本宫要与张大人一起去见母皇,你就在此看护车辇人等吧。”言罢,太平公主彬彬有礼地对张昌宗道了一声“请”,便踏上了司马道。

武钦正在瑶光殿外守着,看见太平公主带着一个男人进来,急忙上前见礼。

太平公主问道:“母皇还在忙么?”

“启奏公主,陛下刚刚听完娄大人的陈奏,有些累,躺下了。”

“哦!那烦劳公公进去看看,母皇睡着否,就说本宫求见。”

武曌的确有些累,斜倚在榻上闭目假寐,睫毛还在悠悠地颤。她近来常常做梦,梦见前方不断吃败仗,就连沈南璆的推拿也无法让她安眠了。刚才武钦提出是不是传沈南璆来,她也拒绝了。

她怎么能睡得着呢?虽说李尽忠已死,可那个孙万荣的势力却越来越大。前方那么多将领,除了李多祚屡建战功外,其余人竟都不堪一击,她不得不重新召回王孝杰,王孝杰奉诏星夜赶往了前线。她现在担心的是,王孝杰因雪耻心切而冒进,因此临行前,她曾反复叮嘱,遇事要多与狄仁杰和姚??商议。

武钦再度进来时,脚步很轻,但还是被武曌听见了:“有事么?”

“启奏陛下!太平公主求见。”

武曌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宣她进来!”

太平公主按常理向母皇施礼、问候,武曌也没太注意,蓦地看见太平身边的美貌男子,她倒是吃了一惊,不由得问道:“他……”

太平公主连忙介绍道:“他就是儿臣前些日子向母皇奏过的张昌宗,现在春官署任郎中。”

张昌宗还是第一次面圣,不免战战兢兢:“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武曌说着,便仔细端详起来,这一看不要紧,那人仿佛是一束光照进了她的眼睛,她惊异于朝内真是藏宝隐珠,竟有如此美貌男子!

武曌记得在和高宗皇帝相爱时,曾读过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如今想来,这段话用来描述眼前这男子是最贴切不过了。

武曌所有的心绪变化,太平公主都捕捉到了,张昌宗集薛怀义的雄劲与沈南璆的文雅于一身,她相信他不久就会博得皇上的欢心的。

“启奏母皇!”太平公主近前一步道,“闻说母皇近来身心不宁,夜间少眠,儿臣特荐张大人为您分忧。”

“好!你等起来说话。”武曌挥了挥手,又问张昌宗,“朕近日气血不畅,健忘少眠,公主荐你来为朕分忧,你可有良方?”

张昌宗何等聪明,立即领会了皇上的意思,急忙答道:“微臣有一兄长名易之,现在司仆寺骅骝署任尚乘奉御。他不但精通音律,且能炼制丹药,可延年益寿。如陛下有意,微臣改日带他来见。”

“尔兄比之爱卿如何?”

太平公主在一旁回道:“这兄弟俩可算是神都双璧,易之比之其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曌闻言大悦,拊掌道:“如此,你兄弟二人都来,朕定当病痛消除、神清气爽,只是你等出入宫中,须合情合理……朕就任你为云麾将军,行使左千牛中郎将职务。张易之为司卫少卿,赐住宅一处。”

张昌宗听后自是从心底感谢太平公主,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这千载良机。

张昌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道:“谢陛下隆恩!微臣日后就是陛下的坐骑,任陛下鞭策,虽九死而无悔。”

太平公主见火候已到,遂借故武攸暨还在府上等候,很适时得体地告退了。武曌也不挽留,看着她出了殿,随后,她又对武钦耳语几句,武钦便急忙追出门去,喊道:“公主留步,陛下口谕,陛下会命沈南璆回太医署,要公主不要为难他。”

“本宫明白!”太平公主回身去看时,粉色的幔帐已经拉上,张尚宫带着宫娥们纷纷退出瑶光殿,在阶下肃立……

有道是“人唯求旧,器唯求新”。武曌此刻却是人求新,身上的器也求新。张昌宗给她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他远比沈南璆会揣摩她的需要。武曌在精神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与李治相拥的岁月,那时她总称他为“九郎”……如今,她便唤这张昌宗为“六郎”。

夏官尚书、清边道总管王孝杰到达平州前几天,就已经知会魏州刺史狄仁杰、安抚副使姚??和前军总管张九节在平州城相聚,共商破敌大计。会议在王孝杰行辕举行。

与王孝杰同来的还有羽林将军苏宏晖,此人曾跟随薛怀义讨过突厥,结果还没等到两军接战,敌便自退了,薛怀义和他都受到了皇上赏赐。

旧友重逢,说起坎坷人生,不禁感慨万千。王孝杰很坦**,为自己在素罗汉山的大败而羞愧,觉得皇上贬自己为庶人正当其罪。

“陛下在用人之际,召臣出山,臣不胜感激,必将戴罪建功,奋力杀敌。只是下官初到前阵,对敌情不甚了了,还请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张九节道:“敌欲进军檀州,已被属下击退。”

狄仁杰则道:“同仇敌忾,乃我边将之责,还是请平州刺史大人向总管介绍军情吧。”

平州刺史大致介绍了近来战况,着重言道突厥默啜部参战以后,对敌挫之较大,然孙万荣麾下的几名战将李楷固、骆务整、何阿小都颇有战力,故而眼下尚无败敌之势。

狄仁杰见他说完,便道:“眼下,田归道尚在黑沙城,默啜不放其回神都。下官所忧者,突厥人唯利是图,若是在孙万荣利诱下,临阵倒戈,则我军形势危矣。因此下官也已去信田副使,要他镇定应对,巧与敌周旋。”

“大人此言甚是。”姚??变换了一下姿势接着道,“下官已经接到朝廷诏命,不日即返京赴长安留守,故而临榆关镇守就仰赖李多祚将军了。”

“请大人放心,临榆关有末将坚守,绝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大家此时都有一个感觉,就是大周官军急需打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苏宏晖是第一次与契丹作战,不免求胜心切,他端起案头的茶水,仰起脖子灌进腹中,手按剑柄道:“我军此次调集十七万众,又有王尚书坐镇统帅,何愁不能破敌?末将愿率三万人马为先锋,灭敌威风。”

他这话说得很豪爽,但李多祚却从中嗅出了一股轻敌的气味,因此苏宏晖话音刚落,他便接上话茬:“将军初到前阵,还是多听听狄公和姚大人之言,须知骄兵易败。”

闻言,苏宏晖很不以为然:“久闻将军骁勇善战,孰料说出这一番话来,未免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见状,狄仁杰正要说话,却见王孝杰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环顾了一周道:“下官倒觉得苏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若说骄兵,叛军正是骄横至极,彼连胜我军,气焰嚣张,必然料定我军不敢轻易进击,我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此下官决计将李楷固、骆务整部驱赶进东硖石谷聚歼,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万万不可!”狄仁杰匆忙站起来,来到王孝杰面前,眉毛凝成一个疙瘩,“将军须知,我军黄麞谷之败正在于峡谷。倘敌于东石硖谷设伏,我军奈何?”

“那依大人之见呢?”

“下官之意,我军应以目前兵众之势,与渔阳之武攸宜部成掎角之势,将敌分割包围,在移动中歼敌。如此,则贼众首尾不能相顾,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必被我军分而食之,此操胜之大计也。”

此刻,姚??也在一旁劝说王孝杰须谨慎。

王孝杰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大人之计,乃分散军力,恐怕是未能歼敌而为敌所灭。下官既受皇命统帅三军,自然得负其责,若是此举导致战败,下官自当回神都领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狄仁杰与姚??一时之间都无话可说。王孝杰回到案头,便命李多祚率军继续坚守临榆关,警惕贼众取道海上逃窜;魏州刺史狄仁杰率本部人马在魏州至瀛洲间布防;另遣人知会渔阳守军武攸宜以防叛军攻取幽州;张九节据守檀州;自己则亲率本部人马与苏宏晖一起在平州以西与敌决战。

王孝杰印堂发红,双手抱拳道:“诸位,下官以身许国,效命疆场,只有勇往直前,绝不退缩怯敌。请各位监督,下官若畏缩不前,全军共诛之。同理,诸位中有贻误战机者,莫怪军法无情。”

大家纷纷表示要戮力同心,共战强敌,当日便各自回营寨备战去了。

狄仁杰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当年狄仁杰尚在相位时,王孝杰还只是右鹰扬卫将军,收复四镇后,他官至夏官尚书、同平章事,而那时的狄仁杰却正被诬陷而身陷囹圄。但狄仁杰的政绩和声名,王孝杰是清楚的,因此,他向来十分尊重这位长自己十岁的同僚。

看到狄仁杰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便上前问候道:“孝杰知道此次能够重新出山,皆大人与姚大人力谏之果,孝杰不胜感激。今日天色不早了,大人就在下官营中且待一夜,下官略备水酒,以表谢忱。”

狄仁杰捋了捋美髯道:“老夫向来从简,酒水有无并不重要,老夫只是想知道,大人为何急于要与敌决战?”

王孝杰给狄仁杰的杯中续上茶水,才在他对面坐下来,目光中带着严肃和些许忧伤道:“大人也知道,素罗汉山一战,孝杰罪该万死。然此次陛下不仅任孝杰为清边道行军总管,且恢复了夏官尚书之职,陛下如此隆恩,孝杰唯有以死相报。”

狄仁杰很能理解王孝杰急于雪耻的心境,但这也是最可怕的,为将者感情用事,往往会蔽大局而拘于一隅。喝了一口热茶后,狄仁杰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大人之心,老夫岂能不解?然则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说着,狄仁杰便来到地图前,指着营州、冀州失守后敌我双方的情势图接着道:“眼下我军众而敌寡,加之默啜部参战,故而我军从容而敌焦虑。我军只需将孙万荣部分割包围,断其粮草,不消半月,敌自乱矣。”

王孝杰诚恳地点头道:“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然兵法又云:‘其用战也,胜久则顿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我军远道而来,只宜速战。大人以为然否?”

见狄仁杰陷入了沉思,王孝杰便又接着说道:“孝杰一向敬重大人,为将者最忌优柔寡断,因此请大人给孝杰一次雪耻的机会吧。”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有一旅帅进来禀报,说探马已经探听清楚,近来孙万荣欲图幽州。在平州周围的,乃是骆务整所部,人马不足两万。

王孝杰闻言大喜,当下便立即传来行军参谋,要他将军情禀报苏将军,两天以后进击平州西之骆务整。

王孝杰因这及时的情报而心境十分明朗,当下要录事参军通知军厨备好酒菜,他要与狄仁杰畅饮。不料狄仁杰却死死拦住道:“现在还不是庆功时节,将军既是决计要战,老夫也不强拦。然为万全之计,老夫回到魏州后,将寻机出击李楷固、何阿小,以解幽州之急。”说罢,他便对着帐外喊了一声“牵马来”。

王孝杰看着狄仁杰打马而去的背影,高声道:“等到全歼叛军,孝杰定与大人一醉方休。”

他没有听到狄仁杰的回应,但他相信狄仁杰一定听到了,并且一样期待胜利的到来……

而事实上,在平州以西迂回的不只是孙万荣的别帅骆务整,还有何阿小。王孝杰要与叛军决战的消息很快通过平州城中的细作传到骆务整的帐中,他立即请来何阿小商议。

长寿元年王孝杰率领大军一举攻克安西四镇的往事,仍留在骆务整的记忆中,他的骁勇善战曾令西域诸国,包括最为强盛的吐蕃都闻风而怯。所以,骆务整从情报中感到了自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压力。他跟对面的何阿小说道:“武氏此次调集十七万官军,由王孝杰节制,敌众我寡,如之奈何?”

何阿小却很从容地喝了一口奶茶,笑道:“末将潜入敌营的细作也传来消息,说王孝杰求胜心切,故而拒绝狄仁杰的劝告,定要与我军决战,足见其气躁。”接着,何阿小指指地图上的东石硖谷道,“就在此处设伏,必能胜敌。”

骆务整摇了摇头:“将军之言,未免轻敌。曹仁师等人已在西硖石谷吃过一次亏,他们不会再上钩的。”

“所谓兵不厌诈。王孝杰目前只知骆将军在平西,而不知末将也在此,因此末将可秘密潜往东硖石谷口密林中埋伏,将军则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与之接战后再撤往谷中,待诱敌深入后,末将将谷口封住,敢保无一人漏网。”

“好!就依将军。倘是王孝杰真的上钩,他就死定了。”骆务整也觉得此计可行。

三月十二日夜间,平州下了一场春雨,细蒙蒙的,悄然无声。本来已椭圆的朗朗明月便被黑云遮住了,远山近水也就陷入了朦胧之中。王孝杰觉得这正是歼敌的大好时机,便命令部属,子时用饭,丑时出兵。

披着朦胧月色,骑兵一直向西行进了两个多时辰,沿途虽不断遇到小股叛军阻击,但很快都被官军击散了。眼看着辰时已到,曙光初现,却还是没有看见叛军主力,苏宏晖这才感到犹疑,忙命参谋向王孝杰禀报,并放缓了行军速度,增派了探哨前去打探。

参谋刚刚驱马离去,苏宏晖就看见前面的一道土坡背后忽然火光冲天,马蹄杂沓,片刻之间,万千人马便已旌旗林立地出现在官军面前。为首的一位将军浓眉阔唇,肩披长发,身披铁色盔甲,骑一匹黑色军马,手持大刀,站立阵前,那就是叛军主将骆务整了。

骆务整很镇定地走出军阵,高声喊道:“来将可是夏官尚书王孝杰?”

苏宏晖挥动手中的铜锤回应道:“杀鸡焉用牛刀?本将乃左羽林卫将军苏宏晖,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骆务整也不生气,反而打拱道:“武周倒行逆施,契丹可汗奋而举义,乃在迎回庐陵王,匡复唐室,将军若是明白人,不如阵前倒戈,共取神都如何?”

苏宏晖没想到骆务整会抬出庐陵王李显,他在神都洛阳听到的都是李显昏庸,欲赠江山于岳丈的罪名,现在面对骆务整这一番说辞,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有挥动铜锤喊道:“杀啊!”身后的大军随即便如潮水般向叛军冲去。

苏宏晖舞动一双铜锤冲到骆务整面前,二人大战了约二十个回合,却忽然不见了骆务整的踪影。几位“小将”却将苏宏晖团团围住,可他们并不恋战,一拨刚刚打上几个回合,另一拨就上来替换,宛若大海波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宏晖左冲右突,虽杀伤士卒不少,却冲不出去。待他寻机抬头远望时,但见高坡上有一面旗帜,四角还配有无数面小旗帜,大旗挥动,军队便移动,卷起一个个漩涡。

“呀!我军入了敌军的鱼鳞阵。”苏宏晖很吃惊,契丹人中竟然有如此熟悉阵法的将领。他一面挥动兵器护身,一面环顾四周,只见己方的骑兵纷纷倒地,鲜血四溅。他情知再战必陷敌人重重包围,于是拨转马头,大喊一声“撤”,便向来路奔去。

他才冲出去几十步,就看见王孝杰迎面杀过来了,两人相遇,苏宏晖气喘吁吁道:“我军误入敌人的鱼鳞阵,总管现在回撤还来得及,再打下去,会越陷越深。”

王孝杰横刀立马,脸色铁青道:“主将临阵慌乱,必一乱俱乱。杀回去,不消片刻,敌将自散。”

苏宏晖将信将疑地回转身子,对部下大喝一声“杀啊”,便率先冲到敌阵边缘,果然刚才呈层层漩涡的叛军,忽然纷纷散开,把一直站在门旗下指挥阵法的骆务整暴露在官军面前。

骆务整一看阵法被破,再也无心恋战,虚晃几刀,率部向西逃去,一路上丢下干粮、弓箭、盾牌无数。

苏宏晖来到王孝杰面前,看到他镇定自若,仿佛临池的垂钓者,再回想自己刚才张皇失措的样子很是惭愧,额头上汗津津地说道:“方才叛军将我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焉何忽然乱了阵脚?”

王孝杰挥了挥手中的马鞭道:“兵者,技阵之道也,无非阴阳五行之术。以阳而立者,阴必能破之,有相生必有相克。敌之鱼鳞阵,最惧背后遭遇打击。在将军刚刚冲入敌阵后,本将即遣一名校尉率军从敌后攻入敌阵,此正其薄弱处,距门旗最近,故敌即乱耳!”

说完,王孝杰下马沿着高坡走了一圈,又对身边的苏宏晖道:“契丹人行军民合一之制,军士参战,盔甲、干粮自备,故而逃走时,丢下许多随身携带的器物。”

王孝杰说着又翻身上马,对身边的几位参谋道:“告诉将士,不要贪恋战利品,迅速集结队伍,直追疲敌,论功行赏。贻误战机者,杀无赦。”言罢,他招呼着身后的卫士,向前飞驰而去。

再说骆务整大军西去二百里,于第二天中午,才在一处叫作太平镇的村子停下来。他并不扎营寨,而是就地住宿。之后派人赶往东石硖谷口,禀报密林中设伏的别帅何阿小,诱敌之策已经成功。

回想起昨日的高坡大战,骆务整很为死伤的部属心痛,这诱饵代价太大,那可是数百条生命啊!契丹军制,耕战合一,战争一来,除了女人,男人都得点卯。有的甚至兄弟、父子均被征入伍,不知道昨日的大战,有多少妻子从此没了丈夫,多少母亲从此没了儿子,多少孩子丧失了父亲。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么?可这是战争,他得让王孝杰真切地感到他的军队是被打败了,而不是佯败。

大军一住下来,他就命军中祭司悼念亡灵,并亲率麾下几位将军面向东北方向,取血和酒,焚烧祭品,礼拜上香。之后,他对身边的将军吩咐道:“派遣探哨打探周军消息,不可松懈。”

第二天破晓,骆务整刚一醒来,派出去的探哨就来禀报,说王孝杰正率领万余人朝西边追来。骆务整闻言,情之所至地大呼一声:“好呀!鱼儿终于上钩。传令给各路将军,稍战即退,不可恋战,兵往东硖石谷,在谷口与敌决战。”

一转念头,骆务整重新唤回传令的卫队队帅道:“告诉各位将军,留一部分人,临行前将镇上的百姓全部杀光。”

“这个……他们手无寸铁……”

骆务整怒吼了一声:“不要问……尽管去传令。”

正午巳时,王孝杰、苏宏晖率领官军赶到太平镇时,呈现在眼前的是漫天大火,一具具被砍掉头颅的尸体散乱在街道两旁,到处弥漫着血腥味。他驱马来到第二条街,看到一队契丹军人正在焚烧房屋,一位老者带着全家老小跪倒在地,恳求手下留情,招来的却是契丹人的放声狂笑:“哈哈哈!你去找官军求情吧!”

那队帅一挥手,他的部下手起刀落,这一家人顿时倒在了血泊中。

王孝杰被眼前的情景激怒了,挥动手中的宝剑大喊:“杀了这些畜生。”

官军的骑兵飞驰而过,明晃晃的战刀在空中闪出一道寒光,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留下屠镇的契丹军人便被全部剿灭了。旅帅带着几位从火中救出的百姓到总管面前,他们一见王孝杰,就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王孝杰很惭愧,如果自己早到半个时辰,这古镇也不至于葬身火海。他上前扶起乡亲,喉头有些哽咽道:“快起来,怪本将来迟了。”

百姓中一位长者告诉他,贼众屠镇后,朝东硖石谷方向去了。王孝杰便命卫队将随身带的干粮分一部分给百姓,转身又对身边的参谋道:“传令下去,兵发东硖石谷。”

行军大约一个时辰后,前锋部队来报,说发现窜往东硖石谷的贼军丢弃的盔甲,隔一里地,还可以看见贼军的旗帜。

闻言,王孝杰又命令道:“命令前锋部队,紧紧咬住不放。”

“遵命!”报马转身离去。

王孝杰又对身边的另一位参谋命令道:“速去禀报苏总管,加快行军速度。”

大军行进到距硖石谷二里地时,前面烟尘滚滚,火光冲天,喊杀声阵阵,官军已然遭遇贼众主力。一霎时,素罗汉山的惨败、被贬为庶民的煎熬、太平镇百姓的呻吟,全都化为奔涌的热血,直冲王孝杰的心头。他两腿狠击马腹,战马便奋起一跃,四蹄闪着火花,冲到敌军阵前大吼一声:“贼将!拿人头来。”

骆务整一看王孝杰必欲取之的势头,就知道太平镇的屠杀激怒了他,而这正是他想要的。面对飞速而来的大刀,他急忙伸出长枪迎战,两人大战数十回合,骆务整的胳臂被王孝杰的大刀震得发麻,有几次,若非躲闪及时,他就被取了项上人头。为此,他不能不惊异于年近五旬的老将军身手仍如此矫健。

战到三十回合时,骆务整卖了一个破绽,转身就向东硖石谷内奔去。王孝杰大吼一声“贼将哪里去”,挥动大刀便追了上去。官军见敌军败北,便也在各自司马的率领下,潮水般地追随着主帅的身影而去,一路上又取了数百叛军的首级。

与西峡石谷相比,东硖石谷并不算长,骆务整的军队且战且退,王孝杰紧追不舍,进到峡谷深处时,道路越来越窄,紧紧跟随在身边的参谋劝道:“请大人谨慎行军,卑职怀疑此乃敌人诱兵之策。”

王孝杰虽然也心存犹疑,看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兵法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桡之”,贼众若是真的诱我深入,必不恋战,何以几天来两军咬得很紧呢?他自信敌军必是寡不敌众,仓皇逃窜。他看了看幽深的山谷,对参谋道:“世间哪有用近千人的生死为诱饵者,须知不爱惜士卒,此为将之大忌也,传令各路司马,不可彷徨,弃马步行,奋力杀敌,有功者赏,退却者斩。”

然而,到了峡谷内的叛军却不恋战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峡谷深处撤退,直到南谷口在望时,才放慢了行军的速度,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

王孝杰又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以为全歼贼众的时刻到了,挥手指着侧面的高坡,对参谋道:“传令下去,将我军大旗插上去,全军以旗为号,呈锋矢阵,主军先进击敌军,两翼襄助,背靠山崖,进可攻,退可守,胜券在握。”

卫队旅帅刚刚把军旗插上高坡,未及王孝杰发令,却听见两面坡上轰隆隆的一阵吼声传来,他定神去看,天哪!从峡谷两山间推下的滚木礌石,直朝官军冲来,接着,猛雨一般的火箭射向谷底,顷刻间,滚木被火箭燃成一片火海,滚滚浓烟遮住了王孝杰的视线,耳畔充满凄厉恐惧的喊声。

王孝杰蒙了,茫然自语道:“这是为何?不是说只有骆务整一支军队么?为何有埋伏?”但他顾不得多想,挥动大刀对着谷底喊道,“朝谷口突围,出去就是活命。”

可不一会儿,已浑身鲜血的司马来报:“谷口已经被贼军封住,强行突围,只是死路一条。”

“苏宏晖呢?他焉何不来驰援?”

司马摇了摇头:“从进入峡谷以后,就没有看到他!”

王孝杰彻底绝望了,仰天长啸:“上苍!你果真要杀孝杰么?”

这时候,就听见谷口传来骆务整的喊话:“王将军,本将素来敬重将军骁勇。武氏倒行逆施,篡位称帝,人神共愤,将军晓明大义,何不投靠孙大帅,吾等戮力同心,迎回庐陵王,光复唐室。”

王孝杰心头一动,贼众果然打着迎回庐陵王的旗号,他沉思片刻,并不直接回应骆务整的劝降:“本将之有今日,乃天意也,与朝廷无涉。若有胆量,放马过来,谁取谁的首级亦未可知。”

骆务整并不应战,挥了挥手中的短刀,大呼一声:“拿下王孝杰者,赏獐皮四张。”

叛军立即朝着这边拥来,王孝杰推了一把参谋道:“不要管我,你一定要设法逃出去,将战事实情禀奏朝廷。”

参谋凛然道:“卑职就是死,也要与大人死在一起。”

王孝杰厉声道:“糊涂!你要让本将蒙冤么?”

“遵命!卑职一定回神都禀奏实情。”参谋擦一把眼泪,说完便转身在一丛灌木中隐去。

敌军此时已冲上来了,王孝杰率领仅剩的几名卫队士卒朝山顶退去。等到得山顶,才发现跟随的旅帅和卫士不知何时均已殉职。但叛军并不放过自己,仍然蜂拥而来,“活捉王孝杰”的喊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回**不已。

他的左胳膊中了一箭,鲜血直淌,随后腰间又被砍了一刀,钻心地疼痛,他用宝剑支撑着疲累的身子,回眸去看,身后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染红了幽深的山谷。

王孝杰擦了擦嘴角的血,惨淡地笑了笑:“想不到我戎马一生,竟然让青山掩埋了忠骨。”

他一步一步地挪到悬崖边缘,回身看了一眼包抄上来的叛军,大喊一声“陛下!臣就此拜别了”,之后,便纵身跃入了山谷。

“陛下!臣就此拜别了……”

“陛下……”

四面传来阵阵回音,撞击着骆务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