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娄师德赴逻些议婚的日子里,武三思奉诏从营州前线回来了。
如今他虽已坐在了上官婉儿面前,但回忆起李楷固攻打榆关的情景,他仍惊魂未定:“若非李多祚将军严防死守,本王差点就见不到姑娘了。”
上官婉儿的眼睛湿漉漉的,一副欲说还休的伤感。她细细地打量武三思,人黑了,脸瘦了一圈。多年厮守,她深知他的心神绝不是消耗在了运筹调度上,而是在担惊受怕中丢了魂。唉!他虽出身将门,祖辈功勋卓著,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他这一辈,就没有几个能上阵杀敌的。以陛下慧明,何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呢?
这些心底的叹息和焦虑,伴随着前方战报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上官婉儿,让她常常在睡梦中惊醒,独坐到天明。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她那往日萦萦于怀的思念都化作晶莹的泪花。
武三思伸出手为上官婉儿擦去泪水,温柔说道:“本王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多亏了娄师德,若非他及时谏言,哪能如此快呢?每日战报上看到的,都是数日前的情况,我就是想听听战场上到底怎么样?为何我二十八位将军竟然不敌李尽忠和孙万荣,是我军衰微,还是贼众强势?”
上官婉儿这一提,武三思才下心头的惊悚又重新爬上眉头,他一把拥过上官婉儿,似乎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哎呀!姑娘是没有见过那阵势啊!一场硖石谷战役下来,我军损失三万余众,五位将军。从幽州峡谷逃出来的士卒说,漫山遍野的契丹兵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隔着朝服,上官婉儿都能感觉到武三思的战栗。过了许久,他才恢复到常态,看着眼前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不禁赧颜:“让姑娘见笑了。”
“好在一切都已过去,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上官婉儿轻轻地吻着武三思的额头,像是抚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她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反正,她就是情愿为他牵挂,为他担忧。
然而,武三思并没有因上官婉儿的安抚而轻松。
上官婉儿告诉武三思,皇上不甘于接连失败,正在调集军队全力对敌,除了任命武攸宜为清边道总管,张九节继续任副总管外,已经急敕彭泽令狄仁杰回京,商议讨敌大计:“你今日来是要见陛下么?你要如实将战况禀奏天听,以便朝廷判断敌我情势,运筹破敌方略。”
“这……”
不等武三思说话,上官婉儿就捂住了他的嘴:“千万不可因为我军损失惨重而隐瞒真相,皇上是以榆关之役大胜为由调王爷回京的,至于硖石谷与幽州峡谷之失,责在张仁师、燕匪石。”
纤纤素指散发出淡淡的兰香,拨开了武三思的顾虑。这该是何等聪明的女人!武三思伸出双臂,便要拥抱上官婉儿。上官婉儿读得出他的意思,笑着推开道:“时候不早了,王爷该去拜见陛下了。”
武三思讪讪地笑了笑,起身告辞。
转过一畦开得正盛的**,又绕过一座假山,便是瑶光殿后面的秋池了,眼前败落的残荷,又让武三思不禁想起了战场的惨景……一阵秋风掠过,吹落几片黄叶,牵引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前方。咦!从司马道上过来的,不正是刚刚归来的狄仁杰么?
武三思紧走两步,热络地招呼道:“狄大人何时回京的,这是要去觐见陛下么?”
狄仁杰也打拱道:“彭泽令狄仁杰见过王爷。”
武三思忙摆了摆手:“陛下召大人回京,定有重任,岂可依旧以彭泽令自称呢?”
狄仁杰揶揄道:“进殿之前,不还是彭泽令么?”
武三思就不免尴尬,他听得出狄仁杰话里的意思,当初不就是在他和武承嗣的唆使下,来俊臣才将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魏元忠等人投入推事院的吗?武三思干咳两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陛下这不又把大人召回京了吗?”
狄仁杰笑道:“若非王爷到得平州,陛下也不会如此着急地催下官进京啊!”
两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狄仁杰说了一声“请”,将武三思让在了前面。
“国难思忠良哦!”狄仁杰望着走在前面的武三思的背影,满腹的感慨。
九月底,正是彭泽收获的季节,狄仁杰又带着县府衙役到城外五里地的仁义村,帮当地百姓收割稼禾。自狄仁杰到任后,每年这个时节,县府衙门的主簿、衙役乃至捕快们,都得跟着狄大人下田劳作。
今秋狄大人更是别出心裁,竟要狱吏王谦带牢狱里安分守己的刑徒也来帮忙。王谦就有些为难道:“在县城干些杂役尚可,将之放于田间,若是起了纷争,或者趁机逃走,卑职可担待不起。”
“唉!足下为何总是前惧狼后怕虎,不是还有老夫么?之前连续两年年节放他们回家,不都按时回来了么?子曰,泛爱众而亲仁。本官相信,只要我等发乎情,止乎礼义,人都是会向善的。”
见狄仁杰亲自下田,下属们自然也很踊跃。仁义村的里正见县令亲自帮乡亲们收割,自是十分感动。见日上三竿,天气渐渐转热,富户的女人们煮了甘甜的酪醴为大家解渴。里正先给狄仁杰盛了一碗,道:“这酪醴是本地米所酿,醇厚甘甜,大人先饮一碗解解渴。”
狄仁杰心宽体胖,站起来接碗时不免气喘吁吁,叹一声“廉颇老矣”,接过碗尝了一口,果然甘美爽心,忙问:“刑徒们可有?”
里正回答说:“有!有!已经差人送去了。”
狄仁杰放下碗正要弯腰收割时,却听见从路边传来“狄大人……狄老爷”的呼唤,他回身一看,原来是县衙值守的户曹。
户曹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过来道:“大人,朝廷的使节来了,说是陛下要召大人回京呢。”
其实,自听到这个消息时起,狄仁杰的心就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前些日子,儿子狄光远来信说营州方向战事吃紧,他便没有一刻不牵系的。
彭泽县各乡的三老,各村的里正闻说狄大人要回京,纷纷赶到县衙,提出由各村出费用,设宴为大人饯行;有的村甚至还将新收的大米拉了好几包,说是要大人带给家人尝鲜。傍晚,王谦也来拜见狄仁杰,说犯人们想要当面给狄大人叩几个头,感谢他的恩德。
面对这些火辣辣的话语和目光,狄仁杰感慨颇深。在京城时,同僚们对来俊臣之流的严刑酷法总喜欢用“人在做,天在看”来自我宽慰,可天是什么呢?是“四时行焉,百物兴焉”么?天!就是百姓啊!你的每一个作为,他们都会铭记在心的。
“各位父老!”狄仁杰激动地说道,“怀英在彭泽四年,赖父老乡亲厚爱,县境移风易俗,民心和顺。怀英感戴万分。现正是收割季节,请大家暂且回去,怀英还有些公务要交代,临行时一定向众位辞行。”
第三天卯时一刻,天空星云密布,彭泽万籁俱寂,狄仁杰悄悄起身,将一封信留在了县衙的公案上,带着书童出了县府大门,向江边走去。他将在那里乘船逆流北上,以最快的速度回洛阳。
借着熹微的星光,书童最先发现了聚集在江边的人群:“大人!您看!”
“哎呀!”狄仁杰不由得惊叹一声,黑压压的送行百姓不知什么时候已守候在此。
“唉!民心如天!”狄仁杰再也忍不住了,任由两行热泪流下。
“民心如天,赵文翙不懂此理,故违逆民情;你武三思不明此理,故而畏敌如虎,临阵怯战。须知道义在我,蟊贼岂能得逞?”武曌严厉的斥责,狄仁杰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是怀英回京了么?宣他进来。”
“臣狄仁杰参见吾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随着一声“平身”,狄仁杰与武曌的目光相遇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武曌转脸对武三思道:“战况朕已大致了然,你且退下。”
“刚才朕的话怀英都听见了?”在所有的朝臣中,狄仁杰是当今皇上唯一直呼其“字”的。
见狄仁杰点了点头,武曌又道:“今番调爱卿回京,正是因为贼众势猛,战事吃紧。武三思从前方回来说,贼众在攻占营州、崇州后,近来又取了冀州,杀了冀州刺史陆宝积,河北震动,人心惶恐。朕欲任爱卿为魏州刺史,前去御敌,挽狂澜于既倒。”
狄仁杰不等武曌征求自己的意见,就起身道:“臣定不负圣命,与清边道总管武攸宜、副总管张九节、安抚副使姚??同心同德,克敌于河北。”
闻言,武曌心中十分感慨,这就是狄怀英,进而不惧湍流,退而毫无怨恨,此君子之德也。但这话只在她心底盘旋,她了解怀英的性格,他要的不是赞誉,而是她的信任。
“朕有一则来自突厥的上表,爱卿不妨一观。”武曌说着,从案头拿起文书,递给武钦。
从武钦手中接过上表,狄仁杰将其大体浏览了一遍,眉宇间就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表奏是东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写给武曌的,他在表奏中恳请皇上接纳他为义子,并希望能在大周朝廷中为自己的女儿择婿,还愿意率部为大周讨契丹,以换取河西降唐的突厥人。
放下表奏,狄仁杰就明白了武曌的意思,道:“陛下之意,是否要微臣去见默啜,说动他践诺助我大周平叛?”
武曌不禁笑出了声道:“就你最懂朕啊。朕就任你为宣慰使,前往东突厥宣大周册封诏书,命其即日出兵河北,合力击敌。朕还为爱卿物色了一位副使,摄司宾卿田归道。”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不过……”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狄仁杰道:“借师驱敌,古已有之。如信陵君之窃符救赵是也。然则,依臣观之,契丹、突厥皆夷族,不通礼义,常会出尔反尔。陛下亦须防之。”
武曌点头叹道:“爱卿之言亦朕之所虑也,可眼下借助突厥之师,乃因其在辽东,随近逐便。爱卿到了黑沙城后,也要洞察毫末,见微知著才是。”
“请陛下放心,一旦有变,微臣定当表奏陛下。”
话虽这样说,但当狄仁杰出了瑶光殿,走在司马道上的时候,就忽然有了一种泰山压肩的重负感。究竟该先走哪一步棋才能扭转当下战场的被动局面,他必须精心筹划。
十月中,狄仁杰一路风尘来到阴山脚下。
在使团一行刚刚进入阴山峡谷时,狄仁杰便先遣一判官快马传信,因此,他们到达地处阴山北麓的黑沙城外五里地时,就感受到了迎接的浓烈气氛。旗帜招展的夹道从阴山下一直通到黑沙城外,而且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个扛着彩旗的骑士前来送上可汗的恭迎之语。
年轻的默啜可汗与他的弟弟默咄左厢察、兄长默矩右厢察(相当于匈奴的左右贤王)肃然端坐,台下是各个叶户统领的各“设”军队,每面旗帜上都根据本设军力绣着一匹奔跑的狼。
“禀奏大汗,大周使者据此已不足二里!”
“再迎!”默啜挥了挥手。
待骑士离开后,默咄左厢察不解地问道:“现大周军队在河北节节败退,大汗不助李尽忠部,却要认大周皇帝为母,究为何因?”
默啜诡谲地笑了笑道:“李尽忠虽我突厥部落,却独霸一方,掠我领地,杀我兄弟。本汗早欲灭之,奈何其先投靠大唐,继之背倚大周,本汗奈何不得。此次其却与大周翻脸,鹬蚌相争,正是我等借刀杀人之良机,何乐而不为?”
默矩摇了摇头道:“即便李尽忠被灭,大周也未必会将辽西、河北之李尽忠领地予我。”
“兄长此言,见识浅矣。此次兵乱,乃因赵文翙违逆‘羁縻’之策,我若助其灭掉李尽忠,周朝对此地鞭长莫及,定然继续‘羁縻’自治,那你说说,这土地该是谁的呢?此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经他如此一说,左右厢察豁然开朗,拊掌大笑道:“大汗高见。”
说话间,骑士又来禀奏,说大周使节到了。兄弟三人急忙刹住话头,走下阅兵台。他们远远地瞧见一队人马朝城门口走来,为首的一位身材魁梧、气势不凡,想来就是大周使节。三人忙依照周朝礼节,上前行礼:“恭迎大周使节。”
狄仁杰还礼道:“本使奉诏前来,庆贺大汗被大周皇帝陛下纳为义子。”
默啜率领左右厢察拜倒在地,高呼“母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狄仁杰便捧起皇上的诏书,高声念道:
制曰:默啜可汗身处边隅,情驰魏阙,求为朕子,朕甚慰藉。着即册封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其下左右厢察、叶户、设等比此赏赐,各授官阶。并命率部进击李尽忠叛贼,不负圣命,钦此。
狄仁杰的余音未了,军阵里便已爆发此起彼伏的声浪:“皇上万岁!万万岁!”
在欢呼声中,狄仁杰受邀登上阅兵台,尽管在猎猎旌旗中,他时不时会看到“周”字旗在飘扬,而且在尺幅上也比部落旗大,然而他知道这只是矫饰罢了。
副使、摄司宾卿(代理司宾卿)田归道看了突厥部的阵容更不相信他们会为了大周而进击契丹,欲附耳问狄仁杰,却被他用眼色拦住。随后,默啜可汗来到狄仁杰面前,很客气道:“请使君进城。”
当晚,默啜可汗在王庭设宴款待大周使团。粗犷的草原鹰舞、婀娜的女子群舞,伴随着美酒,演绎出突厥人的彪悍和热情。尤其是默啜可汗精心安排的劝酒女子,个个都是豪饮者。
狄仁杰先给三位王爷敬了酒,接着说道:“客随主便,自古亦然,本使既是到了王爷本部,自当入乡随俗。不过,只是畅饮未免单调,大周有行令之趣,输者饮之,如何?”
默啜觉得很新奇,道:“敢问使君,如何行令?”
狄仁杰笑道:“副使田大人颇通此道,不妨介绍一二。”
田归道遂起身施礼:“由我使团出两名曹掾,殿下出两名女子。一人说一四字语,后者接上四字的首字该是前者的尾字,断接者饮之。”
双方商定,由左厢察默咄和狄仁杰监赛。
默啜当然不知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妙语瀚海,两名曹掾平日饮酒,就多以此决胜负,如今自然是应付裕如,连绵不绝。而那些妖冶多姿的突厥女子却处处被动,三轮下来,酒全让劝酒女子喝了。
狄仁杰见好就收,对默啜道:“饮酒原为庆贺,恰到好处甚佳。殿下还是说说何时出兵吧!”
默啜年轻,自继位后,从未到过神都,今日见神都来人有如此风度与才华,心里肃然起敬,当即吩咐道:“三日后从黑沙城出兵南下,解冀州之围。”
“好!痛快!本使在魏州静候佳音。”狄仁杰拉着田归道给默啜热情地敬酒。
回到驿馆,田归道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真的相信突厥会出兵契丹么?”
狄仁杰神秘地捋了捋美髯道:“彼今归之,必有所图。他是为了攫取更多的土地而战,陛下早看清楚了这一点。眼下只是为了借力打力而已。契丹、突厥向来不睦,此番他们是想趁火打劫罢了。”
“如此说,陛下也不相信突厥会归顺我朝啊……”田归道感叹道。
“魏州刺史独孤思庄因畏敌怯战,已被朝廷免官并拘捕回京,本使明日就要奔赴魏州履职了。这里还请田大人费心运筹,一定要看着默啜出兵,再行回京复旨。”
田归道听闻狄仁杰要走了,不免心里没底道:“借军克敌,乃陛下决策,下官不敢懈怠。只是大人这一走,下官就是临时有事,也缺个商议之人。”
狄仁杰握着田归道的手,目光充满了期待:“道义在胸,大人放胆处置,本使回京后,定在陛下面前多加举荐。”
……
十天以后,狄仁杰赶到魏州治所贵乡城时,留守魏州的长史禀报了一个令他十分振奋的消息:“十月二十二日,李尽忠因戎马倥偬,劳累过度,吐血身亡了。主帅孙万荣代理可汗,继续统兵攻掠城池。突厥默啜可汗趁契丹举丧之际,奔袭松漠城,将李尽忠与孙万荣二人之妻掳掠而去,以致他一下子乱了阵脚。听说田归道大人星夜将之禀奏朝廷,陛下遂晋拜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哦!”狄仁杰闻言,觉得皇上对前方战事不甚了了,对突厥人的性格也知之甚少,因小胜而喜形于色,晋拜甚高,这可不是太宗、高宗遗风啊!他担心有一天会养痈为患。然而,木已成舟,他只能察微知著,先保境安民,直面契丹的进攻再说吧。
长史并没有察觉到狄仁杰微妙的心理变化,继续禀报道:“孙万荣在安葬李尽忠之后,立即发兵攻克冀州,现正向瀛洲方向而去,只要他们下了瀛洲,魏州就完全暴露在叛军面前了。”
闻言,狄仁杰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这才是他希望知道的消息,当务之急,是先加固魏州城防,研判破敌之策。
午后,狄仁杰传来长史,让他陪同自己到城中各处看看。
从州府出来向西而去,街道上全是人,因为战乱,大多数人都住在临时搭建的席棚里。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有的人似乎很久都没洗过脸了,辨不清男女老少。
每隔一里地,就有官府的人或善心的富户在给难民施粥,人们都争先恐后地举着碗抢着。
狄仁杰心里很不是滋味,长史也是满脸的无奈。再往前走,就到了孔庙,庙门前也有一间粥棚,难民们正在抢粥喝,有两个年轻人为插队打了起来,一个举起手中的碗向另一位头上砸去,眼看着血就淌了下来。
长史忙上前大声喝道:“都是魏州的父老乡亲,为了一碗粥而在先师庙前大打出手,这成何体统!”长史又唤来一位维持秩序的旅帅,要他多加注意。
离开粥棚,狄仁杰问道:“贼众尚在冀州方向,焉何城中有如此多的难民?”
长史回应道:“独孤刺史担心叛军猝至,故而将百姓尽驱城内。”
狄仁杰不由得在心里叹息,堂堂大周刺史畏敌如此,难怪叛军会势如破竹。
回到府中,狄仁杰便要长史召集各路司马、别驾商议魏州防务。他认真地分析了敌我的态势后道:“孙万荣突遭突厥袭掠,一时回不过神来,无暇顾及魏州。此正是我军加强防务的大好时机。眼下我们要做好三件事:一、由长史大人出面遣散流入城中的难民,令其回到村庄,一如往常。再拨一队人马白日协助百姓耕作,夜晚布好岗哨,防敌来袭。叛军来攻,见我军民协力同心,必自退。二、城中将士与百姓一起,加固城池,多备滚木、礌石、麻油,置于城墙之上。第三件事情最重要,就是要清查混入城中的奸细,绝不能让贼人弄清虚实。”
一位司马道:“其他都好说,就是这清查奸细最是难办。他们往往混迹于百姓之中,实在难辨。”
狄仁杰笑道:“你可闻车辙马迹之说么?所谓飘风冻雨,聊窃比于先驱;车辙马迹,遂周行于天下。人世间没有不留痕迹的事。你附耳来……”
司马听着,频频点头道:“末将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众位将军散去后,狄仁杰留下长史道:“大人还需做一件事情。老夫即刻修书两封,一封给清边道总管武攸宜将军,请他严阵以待,坚守渔阳,务必不让叛军南下。一封是给守捉城的安抚副使姚??大人的,请他命仍在辽西、河北的将军们利用默啜出兵的大好时机,频繁出击,寻找战机,如此,不消数月,则战场形势转矣。”
冬日的魏州,天黑得早,难民们被遣散回乡后,城中的大街小巷一下子清静了许多。酉时二刻时分,店铺已经纷纷关门,街上冷清清的,只有巡逻的士兵来回穿梭。
约莫亥时一刻时分,一个黑影顺着墙根向前溜去,逢见夜巡官兵,立即藏在阴影处,他来到城门口,与一位守门的士卒暗语几句,便又朝回走,就在这时,狄仁杰附耳密授机宜的司马率领官军冲了出来,将两人押解到州府。长史审问之后,这两人果然都是潜入城中的叛军细作。长史当下命令将两位奸细斩首,封锁城中所有消息,城内人一律不许外出,城外人则必须凭借州府发放的“门藉”入城。
孙万荣得知魏州刺史独孤思庄被治罪后,主职空缺,群龙无首,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便立即要何阿小南下攻取,以壮士气。
何阿小率领所部,来到据魏州城十里的之梁庄镇安营,即刻派探哨前去打探军情,设法与城中的细作接头。
可探马一去两日没有任何消息,他就有些不安起来。第三天午后,他的不安逐渐转为焦虑,连烹制的上好羊肉,他也没有胃口,而是心事重重地来到寨外,朝远处张望。
不一会儿,有两骑向营寨奔来,马蹄**起的烟尘淹没了他们的身影。及至来到何阿小面前,才发现正是他派出去的探哨。谁知探哨一见是主将,心弦一松,翻身下马便不省人事了。
何阿小急忙命卫士将其抬入帐内,灌了水,探哨才慢慢苏醒过来。
问到魏州军情,探哨道:“卑职奉将军之命,意欲混进城中刺探军情,与我军细作接头。然大周军队管制甚严,凡入城者,须凭借门藉,上面盖有官府印信,卑职实难得逞。不过卑职在城外芦苇丛中隐身两夜,倒是看到了许多可疑之处。”
“哦?你快快讲来。”
探哨喘了几口气道:“此前孙大帅不是说魏州百姓被悉数驱入城中了么?可据卑职所见,魏州四围百姓安之如常,每日田间劳作,间有军人协助耕作;年轻人受训习武,全无大战降临的惊慌。”
何阿小惊异道:“你可知眼下魏州守将是何人么?”
“禀将军,卑职闻听前任刺史独孤思庄因为不敢与我军接战,已被治罪拘捕,现任刺史乃狄仁杰。”
“狄仁杰……此人听来好熟悉啊!”何阿小心想,这狄仁杰看来还真不好对付啊,便在帐中来回踱步,沉思不语。周围的部将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搅扰了他的思路。
眼看着太阳西斜,卫士便悄悄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还是吃过饭再说吧。午间只吃了一点,您……”
可就在这时,何阿小发话了:“传令下去,今夜子时撤军,转战瀛洲。”
第二天一大早,狄仁杰刚刚洗漱完毕,就见长史兴冲冲地来了,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大人果然神机妙算!”
狄仁杰笑道:“有何消息,让足下如此欣悦?”
“大人!果然不出您所料,贼将何阿小于昨夜子时撤兵了。”
狄仁杰听后忽然觉得有些疲倦,闭上双眼,良久吐出一句话:“老夫又唱了一出空城计哦!”
“今番我军之空城计,与昔日孔明之空城计殊非一事。孔明空城乃真空也,我军之空城,实有备也。”
“嗯!有备才能无患。贼众虽撤,然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我军须常备不懈。须知,我之安矣,瀛洲危矣。即刻命人打探消息,一旦瀛洲吃紧,须当立即驰援……”狄仁杰又叮嘱道。
长史告退后,狄仁杰便开始翻看案头的文书,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姚??的回信,说尽管突厥默啜部参战,但贼众的气焰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遏制,孙万荣的大军已经攻取冀州,冀州刺史陆贾积死于乱军之中。姚??还在信中沉痛地反思——
兵法云,“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进不求名,退不避罪,惟民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夫汉武之卫青、霍去病者,斯将帅也;贞观之李靖、李??亦将帅也!然则,此役之我军,将不以民为保,帅不以尊君为德,进则畏敌怯战,退则避罪诿过,何以操胜券而卫社稷?冀州失陷,军民震恐。仆虽一介书生,然报国之志犹在,唯乞大人,进言陛下,早日召王孝杰将军归朝受命,力挽危局。否则,大周危矣!
字里行间,寂然凝虑,狄仁杰不禁感喟道:“贤哉姚公,在下与君声求气应,息息相通啊。”
但接下来的一封信却让狄仁杰的心境蒙上了一层阴影。信是武安王、清边道总管武攸宜发来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悲凉之气——
贼众气焰甚盛,我军难以克敌,黄麞谷一役,元气大伤;幽州谷遭伏,再添冰霜。本官虽有报国之志,然乏回天之力,当一城自保,等待朝廷援军……
“唉!这是一个亲王该说的话么?武士彟将军的遗风扫地啊!”
冬日午间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洒在狄仁杰的肩头,天空中一只孤独的大雁朝南飞去,狄仁杰的心也随着大雁回到了神都。一想到回京那天在瑶光殿前见到武三思的情景,他的心就愈发沉重,就在那次拜见皇上时,他还对武攸宜任清边道总管满怀信心……可现在看来,是他高看他武攸宜了。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当今朝廷,据此五德者,舍王孝杰其谁?”狄仁杰讷讷自语。
当王孝杰与娄师德三月在素罗汉山战败时,狄仁杰尚在彭泽的山水间,当他接到娄师德赴原州途中的来信时,十分吃惊。但他还是认为皇上对两位将领的处置有些过了,世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尽管他知道自己也无法改变定局,但在他奉旨离京时,还是去看望了赋闲在家的王孝杰。当时他随府令来到后院时,王孝杰正与府役对剑,他时而拦腰横削,时而纵深腾跃,时而长剑反撩,时而猛虎穿心,身似星云,势若猛虎,看得狄仁杰眼花缭乱。
直至练罢,王孝杰转脸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狄仁杰,急忙把手中宝剑扔给府役,上前见礼道:“不知大人驾到,还请恕罪。”
狄仁杰笑着道:“看大人的剑法,就知道心没有冷。”
回到书房后,狄仁杰告诉王孝杰,河北战事吃紧,他奉诏即将奔赴魏州,特来看看他。王孝杰摩挲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马思边草,雕盼云雷,为将者之心,没有一时不系着边关,可……”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狄仁杰也很无奈,只能安慰道:“陛下因战事失利,一时凤颜愠怒,过一段时间,定会召将军回朝的。”
王孝杰的眼睛就红了,道:“大人此去,任重泰山,唯愿能砥柱中流,力挽败局,建功边关。”
“论起治政,老夫尚能勉力为之,然若论统兵打仗,非将军莫属。一俟有机会,老夫定要向皇上谏言,重新起用将军。”狄仁杰还告诉王孝杰,“老夫此次北上,还有一重任,就是作为朝廷使者,接纳突厥可汗默啜为皇上义子,并说服他出兵共击契丹,将军如何看待这事?”
王孝杰将茶杯捧在手中,良久道:“突厥乃虎狼之师,引其入战,无异于饮鸩止渴,必有后患。”
“老夫也这么看,只是圣命难违啊。”……
想到此处,长史进来,小声对狄仁杰附耳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李楷固、骆务整现已兵临瀛洲城下。瀛洲刺史急求武攸宜总管驰援,孰料他竟不敢出兵。”
“可恶!误国之徒。速遣张司马率军两千前往驰援,不得有误。”狄仁杰当即下令。
长史离开后,狄仁杰觉得是时候举荐王孝杰了。他疾步走向书案,铺开绢帛,奋笔写道:
大周宣慰使魏州刺史臣狄仁杰叩见吾皇陛下:
冀州陷落,瀛洲告急……
孙万荣攻取冀州后,不仅将城中财物抢掠一空,还将那些妙龄女子分配给将士享用,之后让李尽忠的妹夫乙冤留守,自己则率李楷固、骆务整直奔瀛洲,在子牙河西岸安营扎寨,等待来自魏州的消息。
冬日的子牙河柳林一片枯槁,寥落的枝头上偶尔可以看见一两片枯叶孤零零地迎风瑟缩,结了冰的河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使得太阳也显得格外惨淡。孙万荣远远望去,瀛洲城仿佛浮在云霭上的一座仙城,琼楼半掩,欲露还藏,平添了几分神秘。只是他不知道,面对大兵压境,城中的瀛洲刺史许闻还有没有赏这雅境的兴致。
至少,孙万荣现在没有这样的心境。自举事以来,大军披靡,铁蹄所向,狼烟遍地。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可恶的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竟会袭击他的后院——松漠,还将李尽忠和自己的妻子押解到了黑沙城。
消息是由从松漠逃出来的乙冤带来的。那天晨曦初露,乙冤率领余部进了营州城,一见面就扑倒在孙万荣的面前,放声大哭:“大帅!完了,松漠完了!”
孙万荣让卫士递给乙冤一皮囊水,问道:“你如何是这副模样,快说,松漠怎么样了?”
“阿史那默啜派军夜袭了松漠都督府。”乙冤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接着道,“进攻松漠的是突厥左厢察默咄,我军只防着大周军队,却不承想他们会在梦中自天而降。敌军打进都督府时,姐姐仓皇起身,只带小外甥出了门,却不承想被突厥士卒缚了,押往了默咄大营。默咄看阿姐年轻美貌,竟然要纳为偏室,阿姐死不从命,挣脱士卒,触拴马桩而死,小外甥则被默咄部下摔死了。”
孙万荣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乙冤的衣领,撕心裂肺地吼道:“贼军入侵时,你在何处?为何不救夫人母子。乙冤,你罪该万死!”
乙冤满眼恐惧,语不成句道:“为弟……为弟发现阿姐被劫,忙率军去救,无奈寡不敌众,近身不得,后来闻说姐姐已死,便于夜色中拼杀突围,奔往瀛洲了。”
“默咄!我要食你骨,啖你肉,血洗黑沙城!”孙万荣将乙冤推倒在地,对着外面大吼,“来人,传令,打回松漠去!”
但他举在空中的手,却被另一只胳膊架住了,他回头一看,正是别帅李楷固。
李楷固按下孙万荣的胳膊劝道:“大帅少安毋躁,松漠被袭,末将亦义愤填膺,可当下之急,是剿灭大周二十万大军。”
“难道就这样完了么?”
“当然不能。突厥为何忽然夜袭松漠,其缘由尚不得知。末将担心大周暗遣使者厚贿默啜,许以松漠之地‘羁縻’自治。否则,默啜岂能贸然出兵相扰?”
“这个本帅倒是没有想到。”
“请大帅权衡,倘是我军再回松漠,必被大周军抄了后路,危亡之机临矣。眼下,我军当全力攻取大周州县,一旦将其逐出辽西、河北,默啜自然慑于我军威势,拜于膝下。”
孙万荣当下接受了李楷固的劝诫,随后一举攻下冀州,挥师瀛洲,使北边的幽州孤悬一隅。
接连的大胜冲淡了孙万荣因夫人之死而生出的沉郁和愤慨,对大军纵横辽西、河北充满了自信。可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却没有了主意。他与李尽忠起事的直接原因就是不满于赵文翙的借大恃强,根本没有想过要去问鼎洛阳。现在,李尽忠已死,他虽然统领叛军,却至今也没有接过“可汗”的称谓,仍以“大帅”号令上下。
此刻,当他漫步在子牙河岸时,他的心里很乱,攻下瀛洲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
太阳升起来了,晨雾渐渐散去,尽管他穿着皮袍,寒意依旧侵袭到他的脊梁,冰凉冰凉的,他转身对卫士道:“回大营,传两位别帅议事。”
大帐里,木炭燃起的火很温暖,孙万荣哈了一口气,鼻子上、眉毛上便是水珠,看着对面的李楷固与骆务整,他说道:“冀州得手,瀛洲在握,不久魏州也将成我囊中之物,今天召两位将军来,就是想听听大家日后的打算。”
李楷固端起银碗,喝了一口马奶酒,觉得浑身都是清爽的,开口问道:“难道大帅依旧以攻城略地为旨么?”
孙万荣听出李楷固话里有话,便道:“将军有何打算,不妨直说。”
李楷固道:“兵法云,‘王者之道,厚爱其民也,令民与上同意,与众相得。’自夺取冀州后,末将一直想,默啜出兵,必是受了大周恩惠。然我军重于战而轻于人心,居无定所,久而久之,人心必散。我军何不谋一号令天下之策,如此则师出有名,得道多助矣。”
骆务整看一眼李楷固道:“你无须转弯子了,该怎么做就直说吧!”
李楷固握了握拳道:“虽然武氏称帝,然当今天下,大周臣僚中不少人仍然以李唐为正统,假若我军提出‘归我庐陵王’之号,岂非直击武氏软肋?”
闻言,孙万荣的目光凝定了:“怎么说?”
“末将知道,可汗李姓,乃太宗先帝所赐,倘我军以‘归我庐陵王’为号,天下李姓必群起而应之,如此,我军何必只盘桓于辽西、河北,洛阳亦可以去得。”
李楷固一番话,让孙万荣与骆务整豁然开朗,由衷感佩他的胸怀大略。武氏不是指斥契丹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么?如此一来,我等反倒成为匡复正义之师了。
骆务整顺着李楷固的思路说道:“我军自举事以来,屡经战阵,将士疲劳,倘能一次说服瀛洲刺史许闻倒戈,岂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孙万荣大喜过望,当即命军中曹掾修书一封,派人送给许闻。随即又命随军文士将“归我庐陵王”书成告示,在瀛洲城外广为张贴。如此没几天,从瀛洲到营州,从魏州到平州,“归我庐陵王”的口号就传遍了。
这天,孙万荣正在帐中询问各地对号令的反应时,攻打魏州的何阿小归来了。他禀奏了魏州战场军情,不无惭愧地自责自己无能,慑于魏州军民严阵以待,未敢贸然进兵,遂全师带回,请求责罚。
孙万荣问道:“魏州刺史独孤思庄不是畏兵怯战么,何以会无功而回?”
何阿小答道:“大帅有所不知,独孤思庄已被大周治罪,现任刺史乃狄仁杰。”
“狄仁杰!”孙万荣念出了声,“此人曾拜周朝宰相,足智多谋,善于用兵,也难怪。”所以孙万荣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以“合于利则动,不合于利而止”之论而释然。何阿小很惊诧,几日不见,大帅如何变得斯文了。
孙万荣将军前会议的商定向何阿小叙说了一遍,并命他带上书信,第二日就进城游说瀛洲刺史许闻。
“归我庐陵王”的告示很快就被周军细作送到镇守临榆关的李多祚那里,他一见自然不敢耽误,立即亲自送往安抚副使姚??处。
姚??反复斟酌告示的文字,就很惊异叛军中竟有如此高人,将一场叛乱与李唐宗室联系起来。倘若此号令传遍州县,必然会使这些年韬光养晦的李氏遗脉异想天开,蠢蠢欲动,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姚??收起告示后问道:“依将军看来,叛军中何人有此高议邃论?”
李多祚不假思索道:“此人非李楷固莫属。上次临榆关之战,末将曾要骆务整带话给他,要他审时度势,良禽择木。”
姚??就感慨如此多谋善断的将领,竟然不能为朝廷所用,而他更为担忧的是,瀛洲之战,刺史许闻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倘遣人以此说服,许闻临阵倒戈,亦未可知。再由李楷固想到武攸宜兄弟,姚??更是百感交集,这武氏兄弟,一个任安抚使,却不思退敌之策,热衷于拈花惹草;一个则空有将军称谓,闻见敌人鼙鼓就心惊胆战……
想想当下的局面,姚??的脑际便不断出现瀛洲城破,贼众屠杀百姓,血流成河、尸骨遍地的画面。身为朝廷安抚大臣,他深感责任重大,便一步上前对李多祚道:“事急矣!请将军留两千人马坚守临榆关,你亲率大军奔赴瀛洲驰援。务必使许闻坚守拒敌,不可弃城投降。”
李多祚双手抱拳道:“请大人放心,末将即刻发兵瀛洲,绝不让贼众近城池一步。”
其实前不久,在狄仁杰上书举荐王孝杰出山之际,姚??也向朝廷写了同样内容的奏章,想来也该到神都了吧!
郭纬一大早匆匆赶来庄静殿,才发现已经迟到了,李旦早已就着灯火伏案作画了。画面上,霰雪飞舞,寒意潇潇,几棵枯树,寂然而立,枝头一只鹊鸟,瑟瑟其身。
李旦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一眼,问道:“今日焉何到迟了?”
郭纬眨了眨眼睛道:“老奴在路上遇见武公公了。”
李旦“哦”了一声,继续埋头作画,郭纬忙近前一步道:“殿下可知道,朝廷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都与本宫没有关系。这画已经画了几天,今天无论如何是要收尾的。”李旦依旧在纸上走笔。
郭纬见状不免很着急,道:“这回可真与殿下关系大着呢。”
李旦总算是停住了笔:“何事能与本宫有关系?皇上凤体康健,朝政百事顺畅,边关晏然无事,这些都有皇上呢,本宫就一心作画吧!”说着,他在笔洗里涮了下笔,搅起几许涟漪,但顷刻间又平静下来。
郭纬憋得难受,脱口而出道:“辽西契丹李尽忠反了,朝廷派大军讨逆,战事不顺。”
李旦仍无回应,这事他是第一次听说,但他相信母皇的威势,贼众断不会长久,而且越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就越是要缄口谨慎,免得给儿子们招来杀身之祸。
“贼众为了笼络人心,以‘归我庐陵王’号令天下李氏宗室响应,说是要匡复大唐。”郭纬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只有他和李旦能听见。
这一回李旦眼睛睁大了,目光也专注了:“这些贼人,这是要陷皇兄于不忠不孝啊!”
“谁说不是呢?”郭纬尖着嗓子道,“再说殿下乃钦定国嗣,贼众抬出庐陵王,意欲何为?不是要挤对殿下么?”
闻言,李旦就笑了:“众皇兄为太子时,尚能监国,而本宫完全是一个人偶,当不当又有何要紧呢?倘若皇上真的愿意迎庐陵王归京,本宫倒想将太子之位让与皇兄。”
“殿下万万不可!殿下难道准备永远做这孤立枝头的鹊鸟么?眼下,正是殿下说话的时机,依老奴之意,殿下可上书皇上,声讨贼众,阻止庐陵王归京。”
“糊涂!”李旦一甩袍袖道,“你以为贼众真要拥戴庐陵王么?这是蛊惑人心,以母皇的性格,非但不能接受,甚至会置皇兄于死地。”
郭纬很吃惊,原来李旦并非置身风雨之外,他对朝事洞若观火、察微见著啊!沉默了一小会儿,李旦吩咐道:“你速去告知狄光远与娄云,要他们二人派心腹之人出京,奔赴巴陵王隆范、彭城王隆业、临淄王隆基处,要他们千万按捺住,不可受贼众的蛊惑。”
郭纬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
李旦急了,大喊一声:“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