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中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宁王朱宸濠欲壑难填,令张茂、齐彦名、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五百多人藏匿在丁家山寺,强夺民财商货肥己。这也就罢了,朱宸濠竟然让他们去抢劫官府的库银七千两,藏在同伙何顺家里。
张茂做匪多年,还被官府设计捉拿过,照理说不以为然,但他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回到家中,张茂便把这抢劫库银之事说给石彪、银珠听。
石彪听了,嘘了一口气道:“宁王此举,分明是造反呀!坊间都流传宁王打算做皇帝,看来是真的。”
银珠也慌忙道:“宁王想做皇帝这还了得,我们孙儿还要继承大明江山呢!”
张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事,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石彪思索了一番,对张茂说道:“如果你离开宁王府,必定会被宁王怀疑而遭到追杀。既然上了贼船,就将计就计,如果宁王不反也就罢了,如果宁王造反,你可以虚与委蛇,等到时机成熟,便反戈宁王。那样,我们不但可以保住孙儿的皇位,而且你也会因功封赏。”
盗抢官银七千两,这哪是小事?江西巡抚孙燧招来江西按察副使许逵商议此事。
许逵禀道:“宁王如此横暴,是依靠朝中权臣;权臣之所以受宁王左右,是贪图宁王的贿赂;宁王能重贿权臣,是靠强盗为他提供财物。如果铲除强盗,宁王的财源就没有了,那么宁王就会被孤立了。”
孙燧深以为然,派南昌知府郑瓛带着官兵夺回库银,拘拿并诛杀了何顺。孙燧又派兵捉住了张茂等人,关在南康县的大狱中。齐彦名、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得到朱宸濠的授意,聚集群盗冲进大狱,劫回了张茂等人。
许逵气愤不过,劝说孙燧发兵围住宁王府,搜捕劫盗,一定能揪出一两个谋叛之人。孙燧闻言,犹豫不决。
孙燧担心自己力量不够,朱宸濠则担心反叛阴谋暴露。朱宸濠越心虚,越强令南昌诸生颂己忠心,还胁迫孙燧等人一起上奏,为己颂德。孙燧不得已随众署名,但另外密奏朱宸濠不法之事。朱宸濠也担心孙燧等人向朝廷密奏,便派心腹卫士扮作响马,埋伏于前往北京之路,但有江西奏章尽行劫去。
正德十三年夏,江西连降大雨,朱宸濠派手下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一百余人骚扰鄱阳湖,孙燧、许逵带领官兵围捕。狂风暴雨中,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一百余人逃入朱宸濠祖墓后失踪。孙燧大怒,秘密上疏参劾朱宸濠。说宁王不愿做藩王,甘去做盗魁,想是做藩王的趣味,不如盗贼为佳。
孙燧一连七道上疏,都被朱宸濠派出的响马中途缴截。
朱宸濠看完孙燧的一道道上疏,极为害怕,又使出他的老伎俩,设宴毒害孙燧。不料孙燧早有防备,毒害不成。
孙燧无奈之下上疏请求辞去巡抚一职,这道折子朱宸濠没有拦截。在朝廷看来,江西正是用人之际,好不容易选了个正直的孙燧做巡抚,哪会让他离开?
许逵嗅到了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密遣人到北京将《文天祥集》赠给兵部尚书王琼。除了书外,并无只字书信。文天祥,江西庐陵人,抗元名臣,宁死不降。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王琼读到这里,不禁泪下,叹息道,“许宪副要做文天祥呀!”
1
转眼到了正德十四年,朱宸濠已经招募盗匪、乡勇五万人,天天在校场练兵。
宁王府中也并非全是朱宸濠的同党,内官阎顺、陈宣、刘良等人赴京揭发朱宸濠不法之事。朱宸濠大怒,遣谋士刘吉贿赂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等人。结果朝廷不仅未问他的罪,反而将检举者阎顺、陈宣、刘良等人发往孝陵卫充军。朱宸濠又怀疑宁王府承奉周仪是阎顺等人的幕后指使者,密令张茂、凌十一等人扮成盗匪,夜晚闯入周仪家,将他全家六十余口全部杀害。
兵部尚书王琼闻报,立即督责江西修整兵备,严捕盗匪。
朱宸濠觉出风声甚紧,如果不及早起事,势必被朝廷擒拿。他与李士实、刘养正、刘吉等人秘密商议,约定八月乡试、江西百官皆进考场时举兵反叛。
朱宸濠有意拉拢王阳明,遣刘吉前去赣州约王阳明到南昌相聚。
南赣定乱后,王阳明曾请旨回归余姚,但未获得批准。半年前祖母岑氏去世,王阳明极为悲痛,接着肺痨又犯了。现在,王阳明身体稍微好些,刘吉就来到了。于是,王阳明带着门生冀元亨,前去南昌拜见朱宸濠。
朱宸濠留王阳明宴饮,正巧李士实也在。彼此谈论时事,李士实说道:“南赣数年巨寇被王抚台一并肃清,远近惊叹,人人视王抚台如神明。可惜呀,世乱如此,没有汤武。”
王阳明清楚,李士实的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说当今正德皇帝荒**,王阳明虽有大才大功,却没有一个英明的皇帝赏识,而深层之意是劝说王阳明辅佐朱宸濠反叛。
王阳明并没有因为李士实的赞美而高兴,而是答道:“即使有汤武,也要有伊吕。”
朱宸濠闻言,插话道:“有了汤武,就会有伊吕。”
王阳明反驳道:“有了伊吕,必定会有夷齐。”
夷齐就是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叔齐。王阳明提到夷齐,分明是在暗示朱宸濠,即使有几个相从的人,但也会有不相从的人。
朱宸濠、李士实与王阳明之间彼此针锋相对,三人心里都明白对方的意图。朱宸濠知道王阳明不肯相从,一时也无可奈何。
离开宁王府时,王阳明无意间碰到了齐彦名,举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回南昌驿馆去了。
朱宸濠送走王阳明后,便问齐彦名道:“刚才王抚台跟你打招呼,你认识他吗?”
虽然十年时间过去了,齐彦名还是隐约记得自己在龙场时被王阳明审讯的情形,便如实向朱宸濠禀道:“属下逃难到贵州时,曾与王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朱宸濠还是不死心,便派齐彦名去南昌驿馆请王阳明前来教授学问,意图再拉拢。王阳明肺痨发作,咳嗽着对齐彦名说道:“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如今本抚身体欠佳,就让我的学生冀元亨前去讲学吧。”
朱宸濠有意结交王阳明,听说冀元亨是王阳明的得意门生,便早早在书房里等候。
冀元亨一进宁王府,张茂便将冀元亨引见给了朱宸濠。冀元亨给朱宸濠讲的是北宋张载的文章《西铭》,他说道:“乾称父,坤称母。百姓是我同胞,万物与我同类。皇上,是天地间的宗子;其大臣,是宗子的管家。”
冀元亨给朱宸濠陈述的是君臣之义,朱宸濠听起来格外刺耳,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冀元亨继续说道:“天底下无论是衰老的人、残疾的人、孤苦的人,都是我们困苦而无处诉说的兄弟。及时地保育他们,是子女对乾坤父母应尽的义务,是对乾坤父母最纯粹的孝顺。若是违背了乾坤父母这样的意旨,就叫作悖德,如此地伤害仁德就叫作贼。助长凶恶的人,就是乾坤父母不肖之子。”
朱宸濠越听越恼怒,以为冀元亨是在故意揭他的短,心里不停念叨:“这儒生竟有这么大的胆量,借《西铭》来讽刺孤。”
朱宸濠借故离开,派人礼送冀元亨回去。冀元亨一回到南昌驿馆,就将所闻所见一一告诉了王阳明。冀元亨还带来了一个人,王阳明一见,立刻认出是弘治十二年科考舞弊案的受害人唐伯虎。
王阳明笑问道:“你以丹青自娱,靠卖画为生,怎么也跑到南昌这个是非之地了?”
唐伯虎羞愧地回道:“我虽然标榜风流才子,却贫困潦倒,为了生计才来到了宁王府中。娄妃待我不错,我教她绘画。可是宁王府中有许多江洋大盗,我总感到杀气腾腾。”
王阳明劝道:“你即便不能为圣人,也不能与江洋大盗同流合污,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正有此意,所以前来禀告抚台大人。现在宁王府豢养了足足五万人,有一些就是刚刚被抚台大人打败的南赣山匪。今日我来见王抚台,是想提醒您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王阳明明白唐伯虎已看出朱宸濠有篡位的野心,便对他说道:“我‘死’过数次了,心中自有分寸,你也多保重。你老家苏州窟窿山上住过兵圣孙武,孙武有个后人叫孙膑,你用他的谋略,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唐伯虎自然不肯陷进宁王谋反这样的阴谋中,也因此焦躁不安,特地来拜见王阳明。王阳明提醒唐伯虎运用孙膑的谋略,这真是一点就透,唐伯虎立刻明白如何逃离宁王府这个虎穴了。
唐伯虎起身告辞,王阳明又说道:“如果你见了娄妃,一定转告她,说阳明一直记得娄谅先生的教导——圣人必可学而至。”
宁王妃娄氏喜欢绘画,尤其喜欢画仕女图。在仕女画上,唐伯虎无疑是数一数二的画师。
这日上午,娄妃又派人将唐伯虎请来指教。唐伯虎看了看说道:“娘娘的画确实不错,仕女一个个明眸皓齿、红颜粉颊。如果让在下指点,娘娘要注重线条劲细、敷色妍丽、气象高华。对于面部,要突出仕女的浓施艳抹;对于衣纹,要用细劲流畅的粗线描,施以浓艳的色彩,才显得绮罗绚烂。”
娄妃是聪明人,听了立刻应道:“我明白了,这样就会把仕女们竞相装扮、斗绿争绯的情态刻画得生动入微。”
禁不住娄妃夸奖,唐伯虎当即执笔绘就一幅《班姬团扇图》。画中,班姬持扇,在棕榈树下悄然而立,怅然若失。
娄妃看后,沉默了一会儿,夸赞道:“唐先生把班姬画得活灵活现了。”
唐伯虎羞愧道:“我虽然在作画上有点小成就,却不能‘圣人必可学而至’。”
“圣人必可学而至。”娄妃很熟悉这句话,便对唐伯虎说,“这是先祖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唐伯虎立即接话道:“南赣巡抚王阳明也来到了南昌,前天我与他相见,他让我捎话给娘娘,说他不忘娄谅先生的教导——圣人必可学而至。”
堂堂巡抚特别提出这句话,肯定有用意。王阳明想告诉她什么?是感念先祖父教导,还是让她劝导宁王放下妄想去做圣人?娄妃久在宁王府,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意说的,便对唐伯虎道:“我大约十岁的时候,王抚台去过我家,见过先祖父。只是那时我年龄尚小,现在已经不记得王抚台的样子了。”
唐伯虎明白,娄妃或许想见见王阳明。只是两人地位显赫,不是随意能相见的。
既然到了南昌,王阳明就去探访昔日好友李梦阳。时值上午,李梦阳手持一盏灯笼来到正堂。王阳明见状,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白天打着灯笼行走?”
“现在太黑暗了,我怕遭人暗算!”李梦阳一本正经地说罢,微微一笑。
王阳明闻言立刻明白了,心想当年李梦阳是多么心直口快,如今虽然禀性不改,却变得圆滑了。由此看宁王反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如果久处南昌城,自己难免会成为第二个董杰、第三个王哲,也可能会成为又一个胡世宁、再一个费宏。
辞别李梦阳回到南昌驿馆,一人已经等候王阳明多时了,他就是王阳明亦师亦友的许璋的儿子许壬。一番嘘寒问暖后,许壬拿出了两类东西,一是一小袋银子,那是王阳明得知祖母去世后遣人回家祭祀顺道上虞送给许璋的,算是谢意;另一袋是水果,四个品种:枣、梨、江豆和西瓜。
“大人您捎去的银子,家父说什么也不要。他说您是清官,不会有多余的钱财。我家虽然清贫,但过得也自在。”
交人贵在交心,王阳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问许壬道:“先生请您捎来水果,是有什么话嘱咐我吗?”
“家父只是要我一个不少地将水果捎来,说大人您见了就明白。”许壬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又小声说道,“家父还有五个字,让我禀告:勿错认帝星。”
“早离江西。”王阳明立刻明白了这四种水果的隐语,许璋是算出了朱宸濠要造反,所以给了五字忠告。王阳明立刻道谢。
第二天早晨,王阳明送走许壬后,就与冀元亨等人悄悄离开了南昌,回赣州去了。唐伯虎想引王阳明与娄妃相见,已是不能了。江西巡抚孙燧也想与王阳明叙叙旧,谈谈当今江西的形势,想不到王阳明已经离开了。其实,不是王阳明不想见孙燧,实在是见了孙燧也无话可说。朱宸濠要造反,明眼人都清楚。假若两人秘密相见,还会引起朱宸濠的警惕。
因刘养正、刘吉患病,朱宸濠便想派唐伯虎上京结交臧贤等人。唐伯虎已得王阳明妙计,故意喝得醉醺醺的,开口便向朱宸濠索要状元头衔,直弄得朱宸濠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唐伯虎又挥笔写就《赠宁王诗》——
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计较说和谁?
白头也好簪花朵,明月难将照酒卮。
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
是非满日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
他将诗交给朱宸濠后,竟然唱起吴歌来——
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碧天朗朗兮爱日晖。
功成道上兮列旌旗,父老远来兮相追随。
家山乡眷兮会时稀,今朝设宴兮觥散飞。
斗牛无孛兮民无欺,吴越一王兮驷马归。
一歌唱罢,唐伯虎又对众人说道:“宁王马上就做皇帝了,做了皇帝,我唐伯虎就是状元了,哈哈。”
朱宸濠闻言不由得大怒,立刻责骂唐伯虎前言不搭后语,终日喝酒,以致醉得神志昏迷。
唐伯虎此时又号啕大哭道:“人生如梦,我这样快活的日子不能久长了。到了两脚一挺,两眼一闭,什么都没有了,何等伤心。”
唐伯虎又把衣服统统脱掉,大家都说他疯了。
朱宸濠问李士实缘由,李士实猜测道:“北京是唐伯虎的伤心地,殿下让他去京城,想必是刺激了他。”
朱宸濠又问道:“刚才唐伯虎唱的是什么?”
李士实答道:“他唱的是吴歌,是他家乡的歌,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镠唱的《还乡歌》。”
“怎么办?看样子唐伯虎留不住了,杀掉吗?”朱宸濠原以为唐伯虎唱歌是诅咒自己,知道实情就放心了。
李士实听了,想了想才说道:“唐伯虎是名士,影响太大。再说,他是宁王府上的幕宾,如果随意杀掉了,会伤了人心。”
朱宸濠想想也是,便让人将唐伯虎关了起来。还是娄妃不错,她仔细看了看唐伯虎的《赠宁王诗》,便明白了他看破人间纷扰但求老境安闲的心思。出于惜才,娄妃偷偷派人给了唐伯虎一百两银子,把他放了。
2
朱宸濠派心腹林华上京秘密结交臧贤,赠以白银万两,还有金丝宝壶一把。正德皇帝驾幸臧贤府,臧贤注酒献上。正德皇帝见到此壶,不由得惊叫道:“此壶精美绝伦,就是朕的皇宫也无此好物,你是从何得来的?”
臧贤听了有些沾沾自喜,以实答道:“微臣不敢隐瞒,赖万岁洪福,此乃江西宁王殿下所赐。”
正德皇帝闻言有了疑惑:“宁王有此好物,为什么不献给朕,而是赠给你呢?”
臧贤听了害怕起来,他避谈朱宸濠的真正用意,撒谎道:“宁王殿下之所以赠给小臣,是因为他也喜欢一些曲儿,想让小臣送几个徒弟给他。其实,宁王对陛下是非常忠心的。”
正德皇帝没有去想朱宸濠的深意,而是问道:“除了金丝宝壶,宁王还送你什么了?”
臧贤不敢说金银,按大明律法,贪污受贿六十两银子就是要被剥皮的,便惶恐地跪下道:“还有个刘美人。”
正德皇帝听说有美人,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召见。
臧贤无奈,只得把刘美人请出。只见她天生丽质,娇羞可爱,袅袅婷婷,婀娜多姿,俨然天女下凡。正德皇帝顾不上矜持,当即与刘美人在臧贤府上住下。一夜美景过后,正德皇帝便将刘美人带往豹房。
刚到豹房,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便来了。
正德皇帝便笑着说道:“这臧贤不但把金丝宝壶献上,而且还把宁王送给他的刘美人转送给了朕呢!”
张永与钱宁有隙,一直在寻找机会修理他,于是乘机道:“奴才听说宁王不仅送给臧贤一个刘美人,还送给钱宁一个王美人呢!”为了激怒正德皇帝,张永又添油加醋道,“听说两位美人比起来,还是王美人略胜一筹。”
正德皇帝闻言果然恼怒,道:“这个钱宁辜负了朕的厚爱,王美人的事为啥不对朕说?”
见状,张永又进言道:“不只钱宁,臧贤也是隐瞒。要不是皇爷问他,这个臧贤岂会说刘美人的事?另外,臧贤称赞宁王孝贤,难道是讥讽陛下不孝不贤吗?”
正德皇帝觉得有些道理,又问张永道:“保荐大臣是为了升他的官职,保荐藩王意欲何为?”
张永答道:“王上更无进步,其用意不可测。”
正德皇帝虽然顽劣,但对皇权还是非常在意的。
恰在此时,监察御史萧淮上疏揭发朱宸濠的罪行,说宁王不遵祖训,包藏祸心,招纳亡命,反形已具。如果不早制,将来祸患无穷。
正德皇帝听了愈加感到事态严重,当即招来内阁首辅杨廷和、监察御史萧淮当面商议。萧淮又说朱宸濠违反藩王不得与京中官员联系的祖训,不但向京官大肆行贿,还往京城派来许多探子。而这些探子,大多藏在臧贤家中。
此时,“八虎”中的马永成、罗祥已病亡,东厂提督改由丘聚担任。正德皇帝一听不得了,当即传旨丘聚到臧贤府上搜查。
杨廷和也借机向正德皇帝奏道:“历代宁王与朝廷都矛盾重重,现今宁王朱宸濠反复要求设立护卫,强取民田,其目的是什么?”
正德皇帝听后立刻明白了,当即派驸马都尉崔元携带圣旨前去南昌,收其护卫,并勒令宁王府归还所夺民田。
丘聚带着番役来搜查臧贤府,而朱宸濠的亲信林华就躲在臧贤家夹壁之中。无奈丘聚找不到暗室,抓不到嫌疑人员,只好以“形迹可疑”四个字上报。
正德皇帝又降旨各藩王使者,无事不许擅留北京。
正德皇帝还是不忘那王美人,又向钱宁索要。不料这钱宁不如江彬“心胸宽广”,舍不得把王美人送给皇上,竟然用药毒死了她,还谎报王美人暴病而亡,气得正德皇帝连骂钱宁这个义子不孝。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俊又上疏弹劾宁王,说朱宸濠毒害王哲、董杰等朝廷命官,收买李士实等人,天天在南昌谋划叛乱之事。
正德皇帝看了,又是一番惊吓。
朱宸濠心腹林华探得这些消息,骑着快马昼夜不停地赶回南昌去了。
3
此时,前往南昌的还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南赣巡抚王阳明。
原来,朱宸濠的生日是六月十三日,他便给江西境内的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发了邀请,王阳明也不例外。
而与此同时,福建福州府有官军聚众鼓噪,出了乱子。已升任福建布政使的席书写信给兵部尚书王琼,请求朝廷派王阳明前来戡乱。自从龙场分别,席书与王阳明已经十年未见了。席书想继续请教良知学说,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王琼奏请派王阳明前去福州戡定兵乱,正德皇帝准奏。
王阳明原本想从赣州直接前往福州,因为接到朱宸濠邀请,便想绕道而行,先到南昌,再折向东南前去福州。
正德十四年六月初九,王阳明启行。临行时,参随官龙光取出巡抚大印放于轿上。看着巡抚大印,王阳明心里嘀咕,如果宁王公然反叛,他会选择哪一天呢?宁王寿宴,江西大小官员聚集一起,不正是举事的时候吗?于是王阳明多了一个心眼,偷偷把巡抚大印取出,重又留于后堂。
行至吉安,王阳明装作不知,命龙光去取巡抚大印。龙光左寻右找就是不见大印,不由得额头冒汗。王阳明安慰他道:“你不必着急,肯定是忘在赣州了。”于是,王阳明令龙光返回赣州取印,自己则留在吉安,待印至方行。
六月十三日,宁王府里张灯结彩,通宵演戏,热闹非凡。江西巡抚孙燧、镇守太监王宏、江西布政使梁宸、江西按察使杨璋、江西都指挥使许清、江西巡按御史王金、江西参议黄宏、江西参政季敩、江西按察副使许逵、江西提学副使潘鹏、江西兵备副使郏文等大小官员俱至宁王府祝贺。大家欢集一堂,欢呼畅饮。
这时,林华踉踉跄跄地跑了回来,想要禀报京城的事情。无奈高朋满座,他不便直言,只好东张西望。朱宸濠眼尖,将他召入内室盘问。过了一会儿,才出来陪客。
一直等到酒足席散,朱宸濠才招来李士实、刘养正、刘吉等人秘密商议,首先开口道:“朝廷惯例,捉拿藩王,抄解宫眷,才用驸马亲臣。现在林华探听消息,正德派驸马都尉崔元携带圣旨前来南昌,这对孤来说定是个坏消息。大家说说看,现在我们应当如何办?”
刘养正立即附和道:“先下手为强。如果现在还迟疑,就要被他人所制了。”
刘吉也点头赞同。
李士实沉思了一阵说道:“有了!有了!”随即在朱宸濠耳边说了几句。
朱宸濠十分高兴,当即招来张茂、齐彦名、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人,让他们各自带着党羽,捎上兵器,分头办事去了。
第二天天明,孙燧、王宏、梁宸、杨璋、许清、王金、黄宏、季敩、许逵、潘鹏、郏文等江西官员按照礼仪前来宁王府谢宴,众人见宁王府护卫一律带甲露刃,不免有些奇怪。
正在惊诧之时,朱宸濠走出来站在露台上大声宣布道:“众所周知,正德并非张太后所生,而是一个叫王女儿的宫女所生。如今的正德荒**无道,宠幸美人成百上千,可只有戚美人怀孕生子。这戚美人本是民间一个怀孕女子,被抢掠到豹房。如果这个戚美人生下的孩子继承大统,必将扰乱宗室血脉,以致社稷为外人所侵夺,列祖宗庙得不到祭祀,是所谓‘莒人灭郑’。昨日,孤奉张太后密旨,令我等起兵讨伐,你们知道吗?”
众人闻言,相顾失色,不知所措。
朱宸濠所说“莒人灭郑”,是说春秋时期,郑国以外孙为君,其外孙是莒君之子,《春秋》遂书“莒人灭郑”。
孙燧一听就明白了,朱宸濠公然反叛了,遂走向前愤然道:“请把诏书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朱宸濠大声呵斥道:“你不必多讲,孤这就要去南京,你给孤护驾。”
孙燧怒目圆睁,愤愤道:“天无二日,本抚岂能从你为逆!《皇明祖训》还在,哪个敢违背?”
孙燧要走,已经出不去了。朱宸濠大喊一声:“来人啊!”闵廿四、吴十三应声而来,将孙燧捆绑起来,众官大惊失色。
“你们怎能侮辱天子任命的大臣?”许逵奋起以身解救孙燧,也被捆起来。
朱宸濠问许逵还有什么话说。许逵大声高喊:“本官只有一片赤胆忠心,怎肯从你这反贼?”
“你以为孤不能杀你吗?”
“你能杀我,而天子能杀你。你这个反贼必将被碎尸万段,悔之不及。”
朱宸濠大怒,吩咐手下把二人痛打一顿。孙燧的左臂被打断,许逵也是血肉模糊,接着被拉出宁王府。
行刑路上,许逵对孙燧道:“我先前劝你先发制人,是因为料定会有今日。”
孙燧无言,与许逵同时被害于南昌惠民门外。许逵临死前,仍然高声痛骂:“今日反贼杀我,明日朝廷必杀反贼!”二人殉国时,黑云把天空中的炎炎烈日遮住,太阳变得惨淡无光。等到娄妃听说后,急派人来救,已来不及了。
宁王府中,潘鹏因受过朱宸濠贿赂,与之相善,率先叩头高呼万岁。季敩惧祸,也跟着拜伏。梁宸、杨璋以目相视,不敢出声。朱宸濠大喝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二人不觉屈膝,俯首称臣。王宏、许清、王金、黄宏、郏文等人都不肯造反,朱宸濠命将这些官员关入大狱。黄宏绝食而死,王宏、许清、王金、郏文等惧死,改口归附朱宸濠。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朱宸濠在南昌举兵造反,自称监国,年号顺德。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刘吉为监军,张茂、齐彦名、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为都指挥使,其余叛变、胁从之人也都一一安排官职。南昌知府郑瓛、知县陈大道,被逼之下跟着反叛,管事如故。此时,朱宸濠豢养兵士五万,加上叛变、胁从之人,共有兵众七万,军势甚盛。
李士实动用江西布政使司印信公牒,差人遍行天下各布政使司,告谕朱宸濠举兵之意。
刘养正率人修理战具。
张茂、齐彦名、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人夺取船只。
朱宸濠叛逆消息传出,震惊了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