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其下设五房总理天下庶务,使朝廷大政集于一体,由此打破了历来三省分工制衡的局面。李林甫任中书令之后,这种局面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李林甫任中书令并兼知吏部尚书,总文武官员选事;牛仙客为侍中兼兵部尚书。李林甫当初向李隆基举荐牛仙客的时候,正是瞧中了牛仙客向为“独洁其身、唯诺而已”的性格,牛仙客为侍中之后,果然唯唯诺诺,一切政事皆听命于李林甫。如此一来,李林甫真正成为了朝廷的中枢。
李林甫近来又有了一项新举措,这日在中书省召来诸道采访处置使十人,然后面授机宜。
采访处置使于开元二十二年设置,其本意为加强朝廷与诸道的联络而设。这些使者可以在道内诸州巡视,然后将巡察情况书面奏报至中书省,使朝廷能知诸州之情,其时采访处置使没有任何处置政事的权力。
这十人入中书省再至李林甫案前,皆躬身而立。其时李林甫威权日重,这些人惮于其势,见了李林甫如同面圣一般。
李林甫抬眼看了看众人,说道:“你们明日必须出京分赴各道,不得延误。”
众人齐声答应。
李林甫缓缓起身,然后踱至众人面前说道:“本官禀得圣上同意,你们此次巡视道内所辖诸州时,其处置事体与往日略有不同。
“其一,诸州若遇天灾之时,你们可当即与该州刺史商议开仓赈粮,不需要事先奏报。
“其二,若发现有贪赃枉法之官吏,包括诸州刺史,你们有权停其职务,并选人代理,同时向朝廷上奏具知其情。
“其三,户部现在正在简化度支旨符,以行折纳制度。然诸州之情各异,你们须详细了解各州赋税实情,使朝廷知闻。”
众采访使得闻自己有了这些权限,皆喜形于色。其中的第二条最为紧要,昔日诸州刺史知道这些采访使并无实权,明面上虽恭谨有礼,心里却不以为然,从此以后,诸州刺史见了他们肯定会有恐惧之感。
李林甫似乎知道这些采访使心中所思,又厉声说道:“你们到诸州巡察,不可自恃威权欺凌诸州,须以谦逊之心善待官吏。你们临机处置之事,御史台会一一核查,若有人敢胡作非为,当知其后果。”
众人唯唯诺诺,皆言不敢胡作非为。李林甫挥了挥手,令他们退下,又唤回京畿道采访使王鉷说话。
王鉷是时任户部员外郎,是为六品职,其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深之利,这一次被李林甫点将兼任京畿道采访处置使。
李林甫说道:“我刚才所言第三点,估计他们并未放在心上。王鉷,你在户部任职多年,应当明白我的深意吧?”
“下官明白。李大人之深意,即是诸州贡献赋税之时,既要行折纳之举,又要视各自情况变通征收,使赋税有所增长。”
“不错。圣上多次说过,朝廷在租庸调之外,不得额外征收。你在户部应当有所感受,这些年营造之事日多,圣上也动辄赏赐,若仅用法度内的赋税花费,圣上就有些不太顺手了。”
“大人的意思,想让下官另辟财赋渠道以供圣上取用了?”
李林甫向王鉷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说道:“是呀,你可在京畿道巡视之时琢磨这件事儿,若有想法,可及时与我沟通。嗯,你明白这件事儿也就罢了,也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下官明白。”
李林甫摸准了李隆基的心思,他已然识出了皇帝心间的微妙变化。这些年连年大熟,可谓国富民丰,货物盈积,然国家赋税统一征之户部,支付时皆有定例,皇帝并不能随意花钱。皇帝之所以有如此窘境,主要缘于开元之初,李隆基决意依贞观故事行事,那么皇帝须抑奢侈之心,则朝廷规制中多有戒奢侈之条例,皇帝因而不能随心所欲。李林甫知道,若让皇帝公然冲破这些禁锢,李隆基碍于名声,那是断断不可为的,自己唯有另辟蹊径。
王鉷甚得李林甫青睐,将之授为采访处置使,李林甫正是想让他结合诸州的实际,探索出一条生财之路。难得王鉷心思灵动,领会甚快,李林甫也就不再过多叮嘱。
王鉷欲辞之时,又向李林甫央求道:“李大人,下官妻兄的那件事儿,果然无法通融了吗?”
王鉷妻兄为万年县丞,欲谋县令位置。奈何吏部循资格授官,其妻兄论起任职年限,尚差一年有余。王鉷此前认为自己在李林甫面前说得上话,就替妻兄央求即时升迁。李林甫得知其年限不够,当即拒绝。
李林甫正色道:“天下官吏众多,吏部须公平公正待之,方使他们心服口服。我为中书令力倡循资格授任,天下皆知,今日若让你妻兄破例,即是自毁规矩。王鉷,我甚为看重你,你不可恃此让我办违心之事。”
王鉷只好讪讪而退。
第二日的朝会上,李林甫奏道:“陛下,集贤修书院经历十余载,已将《六典》及《大唐开元礼》修成。”
李隆基道:“朕算着日子,这两部书该是修成的时候了。朕这些日子未到集贤殿走动,呵呵,李卿,你们事先为何不透一丝风儿?”
李林甫躬身答道:“臣等妄自认为,陛下对此两部书期盼甚殷,则书成之时给予陛下一个惊喜最好。禀陛下,两部书由人奉至殿外,请予御览如何?”
《六典》及《大唐开元礼》实为历史沿革及有唐一代相关制度集成之书,此时修成,彰显“盛世修书”之说,更显李隆基治世功业。李隆基此时心中愉悦无比,情不自禁立起身来,脸上笑容灿烂,连声呼道:“呈进来,呈进来。”其渴望立刻见到两书的期盼心情在脸上彰显无余。
在黄门官导引之下,一行人捧着书函鱼贯而入,他们躬身将书函放在御台之上,转眼间就堆成小山之状。
两书先后经张说、萧嵩、张九龄、韦述四人负责总管修撰事宜,不料最终由李林甫领衔献上,就应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古话。《六典》共分为三十卷,其中详尽辑录了大唐衙司设置及官吏任用制度,注文中备述历史沿革,使内外上下,晓然究悉;《大唐开元礼》共一百五十卷。
李隆基行至书堆前,俯身拿起一本书册翻动,书页卷起时可闻到其中弥散开来的墨香。
李林甫看到皇帝脸色灿烂,遂伏地叩首说道:“陛下,国家繁荣昌盛,此书修成,可使国家循格令而治,则大唐千秋功业,可历万世。微臣恭贺再拜。”
后面的群臣见状,也急忙叩拜称贺。殿堂内由此嗡嗡声起,可闻诸种颂词贺词。
李隆基令群臣平身,转身归入御座,手指书堆说道:“好呀,此书就存于此殿,以便朕随时取阅。李卿说得对,治天下最忌朝令夕改,此二书修成,我朝就可依格令行事,不可随便逾越。李卿献书有功,可赐彩绢一千匹,至于其他修书之人,就由李卿拟出一张单子,要对他们或升秩或赏赐,朕决不会吝啬。”
想是由于国库充溢,李隆基近年来赏赐群臣时,出手甚阔。
李林甫急忙谢恩领旨,又躬身奏道:“陛下,臣忝居中书令以来,抽调人力修订律令格式,年底前当能完成。如今大致框架已成,共删辑七千零二十六条,计总成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式二十卷、开元新格十卷。待此律令格式修订完成,即可与此两书相映配套,天下政事可循格而行。”
唐朝的律令格式自高祖武德七年(公元624年)颁行后,分别于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永徽二年(公元651年)、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和开元七年(公元719年)四次修订。李林甫与牛仙客主持此次修订,共删去一千二百三十四条,随文损益二千一百八十条,仅三千五百九十四条未变。该律令格式秉持贞观时宽法慎刑之精神,诫约不得法外征收,经此修订显得更为简约。
李隆基闻言更喜,说道:“李卿条理众务,增修纲纪,诸事皆循格令而行,朕最为放心。朕刚刚看过大理少卿徐峤之奏书,言说去岁天下断死刑仅五十人。如大理狱院,长久以来相传杀气太盛,鸟雀由此不栖,今岁却有喜鹊在院中树上筑巢。呵呵,此为何等的祥瑞之事啊!李卿、牛卿,你们将天下治理得如此顺畅,朕心甚慰。”
李林甫与牛仙客当然不敢贪功,急忙躬身说道:“陛下自开元以来励精图治,以圣贤道理教化天下,终于治成国泰民安、风俗淳朴之局面,臣等躬逢其盛,万万不敢贪天之功。”
李隆基笑道:“能有今日之局面,确实非一日之功,然卿二人实为集大成者,功劳亦大。嗯,天下岁断死五十人,实为宰相燮理、大理官平允之功。可封李卿为晋国公、牛卿为邠国公,刑部及大理寺各赐彩绢二千匹。”
李林甫一日之间既得厚赏,又成为国公之身,其心中由是满溢幸福。
进入立秋之后,天气逐渐变得宜人起来。转眼进入了八月,有关衙署早将“千秋节”的诸物备齐,到了八月初五那日,李隆基驾临“花萼相辉楼”,群臣上万寿,王公戚里进金镜绶带,以祝贺皇帝五十六岁的寿辰。
每年的“千秋节”庆典仪式大致相同,李隆基先是接受群臣、王公的祝贺及礼物,然后赐宴,最后举行以此节为内容的诗会。是年为开元二十八年,屈指算来,李隆基自先天元年登上皇帝位,至今已有二十九个年头。遥想自己登基时的艰难及山河的凋敝,再观今日天下似花团之锦簇,李隆基认为自己的作为可以告慰列祖列宗,心中就满溢得意之情。
整个仪式充满着喜庆气氛,并依照程式平稳而行,唯寿王李瑁携妃前来进献宝镜称贺时,李隆基心中不由得大震。
李瑁及杨玉环依序祝寿,他们到了李隆基面前双双下拜,李隆基唤其平身,由此得睹杨玉环之芳颜。
记得他们新婚之时,杨玉环生得若风摆杨柳,其模样虽艳丽不可方物,毕竟失于瘦弱,李隆基后宫佳丽众多,对如此容貌并未太在意。不料一晃数年,杨玉环的身子变得丰腴起来,其举手投足之间由此增添了一份雍容华贵的风度,容貌间多了一份顾盼自如的媚态,再观其露在外面的手臂,显得珠圆玉润,皮肤犹如凝脂一般。
李隆基还在愣怔的时候,李瑁夫妇已在典礼官的指引下退下,后来诸王再来拜寿,李隆基在那里沉思,竟然忘记了唤其平身。还是身边的高力士识机,出声让跪拜者离去,如此使仪式依序进行。
从那日起李隆基开始若有所思。
高力士近来也替皇帝犯愁,连续九日,皇帝不许唤侍寝之人,也就不用再去兴庆殿,仅在勤政楼中阅读一些奏章,或者翻阅《六典》及《大唐开元礼》,困意上来后方独自就寝。
高力士深明李隆基的性子,知道他身边断断不能无女人侍候。皇帝今年五十六岁,**固然不能太频,然九日不唤人侍寝,也着实奇怪。
自从武惠妃逝后,李隆基没有相对固定的女人为伴。他往往兴之所至随便点来一人,或者施蝶选美,或者拈阄取人,种种花样翻新,不可胜记。某日,高力士从莆田选来名为江采萍的女子,此女温婉貌美,又好诗书,颇有太宗皇帝的徐惠妃之风。李隆基见而宠之,令其随侍身边数月之久。此女最爱梅花,宫中之人多呼其为“梅妃”。到了最后,估计李隆基有些烦了,忽然不肯亲近“梅妃”,也不肯再出花样选人,甚至让高力士替自己定夺。
他现在竟然独寝,可见其厌烦之情日渐加剧,不料竟然如斯。
若说李隆基从此对女人失去了兴趣,高力士绝对不会相信。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缘于他尚未找到自己可意的人儿。然而,这个可意的人儿到底在何方呢?高力士一筹莫展,只好暗暗犯愁。
深秋的凉意透过窗棂漫入殿内,令殿内摆放的数盆**散出了阵阵幽香。李隆基斜躺在胡床之上,借着灯光阅读《婆罗门曲》之曲谱。
《婆罗门曲》系天竺之乐,经由西域商人辗转传入京中,近日刚由李龟年献上。李隆基阅之,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已暗自揣摩多日。
刚刚过去的中秋节之夜,李隆基邀来道士罗公远入“花萼相辉楼”一起赏月。他们相对坐于露台之上,天上的一轮圆月当头,泻下的银光使周围景物清晰可辨,李隆基一面赏景,一面聆听罗公远宣讲道家的至理。
自从高祖皇帝将老子奉为皇家先祖,并追封为“玄元皇帝”,道教一跃成为国教,其地位凌于佛家之上。到了开元时代,道家的地位依然无法撼动。某一日,李隆基根据自己的梦幻,派人到楼观山间找到一张老子像,当即将之迎奉于兴庆宫之内。此后,李隆基召来所有高手画师,令他们依此像摩画老子真容,将之分置诸州道观之中。由此一来,天下处处皆有老子画像,可见老子及道教受尊崇的程度之高。
老子之《道德经》五千言,其中的道理写得含蓄空明兼简略意深,所以其日后弟子有一部分就归入了以木剑灵符作法的一类,他们莫测高深,将自己扮成神人一般。罗公远显然就有这种本事,他说的那些话令李隆基浮想联翩,脑中幻想无限,是夜入睡之后,李隆基又很快进入梦中,继续白日的这些幻想。
蒙眬之中,李隆基似被罗公远引领至月宫之中。他们到了一个名为 “广寒宫”的所在,入门之后就见到一株高耸的桂树,其下有一人手持利斧在那里奋力猛砍,奈何此树遇砍即合,此人只有在这里空费力气。
李隆基问罗公远道:“这吴刚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日日在这里砍树不已,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相传吴刚为汉朝西河人,曾随仙人修道成仙,不料入天界之后犯了天条,就被贬到月宫,日日干这种徒劳无功之事,以示惩罚。
罗公远笑道:“陛下,天机不可泄露。”罗公远凡夫俗子,他岂能知道吴刚的命运为何?他这样说话,还是想故弄玄虚。
忽闻香风阵阵,乐声缭绕,素爱乐律的李隆基急忙寻至有声处。就见居中的宫殿高台上,一群婀娜多姿的仙女,正随着音律翩翩起舞,其音为天籁之音,其舞则是人间绝无,令李隆基看得听得有些痴了。
李隆基今日来到广寒宫,最大的心愿就是见一见美貌的嫦娥。美妙的乐舞令他暂时驻足下来,然心有不甘,眼神犹在四处打量搜寻嫦娥的踪迹。
嫦娥不知躲在何处,李隆基四处搜寻不见,心中不免有极大的遗憾。如此一分心,竟然又误了李隆基的一件大事。
李隆基观此乐舞实在美妙无比,就向身边未舞仙女打探此曲何名,那仙女微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识,可名为《霓裳羽衣舞曲》。”
李隆基向为不服输的性子,他得闻“人间不识”的言语,就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要生生将此曲舞记下。他暗自想道,自己只要将乐谱记下,再观舞蹈之大致模样,回宫后依样敷演,如何就“只应天上有了”?
待李隆基梦醒之后,才发现自己所记曲谱仅有一半。另一半之所以遗忘,自是因为李隆基多思嫦娥的缘故。
李隆基这日观罢《婆罗门曲》,觉得此曲韵律与梦中丢失的那一半曲谱大致相似,不禁龙颜大悦,就在那里琢磨将所记月宫曲谱与《婆罗门曲》相合。人间的《霓裳羽衣舞曲》就此完成,李隆基决定翌日就入梨园令乐工、伶人们照此敷演一番。
高力士看到皇帝脸上露出了笑意,知道他已想定了心思,遂趋前两步轻声说道:“陛下,夜已深,似应安歇了。”
李隆基因为成就了一曲好乐谱,心中大为亢奋,此时并无睡意,笑道:“高将军,我现如今能安然而卧吗?”
高力士会错了意思,还以为皇帝的话中有某种暗示,遂忙道:“小武妃正候在殿外,就让她入殿侍寝如何?”
李隆基闻言叹息一声,说道:“人言高将军最识我心意,其实未必。我刚才因观乐谱生出一些喜好之心,你又拿这种事儿来烦我。唉,你让她回去吧。”
高力士惶恐地答道:“臣知罪。”然后走至门前,吩咐宫女引武贤仪离去。
李隆基起身来到案前,提笔将自己心中刚才想到的曲谱变化处记录下来。月宫之曲与《婆罗门曲》糅合一起,并非生硬地叠合在一起即可,其中还要依李隆基的心意增删取舍,韵律变化处更要细加琢磨,以使整首曲子圆通如意。
高力士刚才的殷勤惹来皇帝的责怪,他现在只有侍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李隆基将刚才心中所思以曲谱的方式都记录下来,待他日再加润色,整个曲谱大模样可成,就可令人边演舞边完善。李隆基此时心中忽然又晃过梦中月宫仙女的领舞之人,心中大起感慨:“此曲只应天上有,这些仙女眼见是难来人间了。”
他于是扭头问高力士道:“嗯,听说寿王妃善舞能歌,果然如此吗?”
高力士想不到皇帝会忽然提到寿王妃,一时不明其心意,遂小心翼翼答道:“臣也听过此类传言,惜未见过,则无能知悉寿王妃歌舞之技。”
李隆基此时忆起“千秋节”时寿王夫妇到自己面前拜寿的情景,想起那杨玉环婀娜身姿及雪肤玉颜,他今日思来恍若昨日,就自言自语道:
“此曲舞领舞之人非寻常歌伎能领,那纤尘无染又旷达高贵的模样,也只有她能够担当了。”
高力士不知李隆基所言何意,生怕又会错了念头,就不敢贸然插嘴。
李隆基又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听说寿王宅中晚间常有歌舞,你明日就入寿王宅,替我看看寿王妃的歌舞之技。”
高力士躬身答应。
李隆基又道:“你入了寿王宅,不许言说奉旨而行。总而言之,你须寻个自身理由,动静不得太大。”
高力士第二日晚间果然入了寿王宅,对李瑁言说自己听闻这里的乐舞不错,想来开眼一回。李瑁自从母亲逝后,已渐渐感到自己被父皇遗忘,今日父皇的第一宠臣入宅,他当然小心巴结。杨玉环得李瑁殷殷嘱咐,遂精选曲谱,自己亲自下场,或歌或舞,果然妙绝。
高力士回宫后绘声绘色说了杨玉环的歌舞之技,最后说道:“臣观寿王妃歌舞之时,忽然忆起赵丽妃歌舞的情景,她们确实有些相似。若论舞姿雍容华贵一节,寿王妃似要胜过赵丽妃。”
李隆基沉吟不言。
其实高力士观看杨玉环歌舞之时,其心中油然晃出赵丽妃的模样。那一时刻,他惕然惊觉:皇帝关注寿王妃,其意真的限于歌舞之技吗?他再将赵丽妃和武惠妃的事儿想过一遍,愈觉此事意味深长。
皇帝在潞州初识赵丽妃,正是他失意彷徨的时候,其身边有了一个能歌善舞的妙人儿为伴,即可带来许多欢乐;及至开元之初,皇帝励精图治,将玩乐之事弃置一边,赵丽妃再想以歌舞取悦皇帝,终无机会。当此之时,年轻貌美兼聪颖无比的武惠儿闯入皇帝的视线之中,她除了与皇帝共行鱼水之乐以外,还可以谈古论今,与皇帝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眼前天下丰饶,朝中大事皆处置得妥妥帖帖,皇帝的心绪由此松弛下来。他这一段时日览尽后宫之人,可惜无得选之人,他是否还想觅得一个如赵丽妃那样少有心机且歌舞俱佳的妙人儿呢?
高力士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一面观看台上杨玉环翩翩而舞,一面想了许多相关的事儿。
李隆基终于开口道:“哦,看来传言非虚嘛。高将军,我这些日子成就一曲《霓裳羽衣舞曲》,可谓殚精竭虑,其领舞之人最为关键。若依你所言,这个杨玉环倒是合适人儿。”
高力士此前就想过,皇帝若以歌舞之名将杨玉环召入宫中,实为不妥。为免惹物议,须耐心想出妥善法儿缓缓为之。他此时心中已有计较,然碍于皇帝之颜面也不能明说,遂婉转说道:“寿王妃实为领舞之不二人选,只是她贵为寿王之妃,让她入宫领舞只怕有些不妥。”
“嗯,如何不妥了?”
“寿王妃为正五品之秩,若让她混迹于歌伎之中,恐于礼不合。”
李隆基闻言面现焦虑之色,斥道:“胡说,朕好不容易有了一件可乐之事,岂能以礼相阻?高将军,悄悄将相关人员集于一起,让他们为朕演练一回即可,哪儿顾得了如此多的繁文缛节?”
高力士看到皇帝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更加证实了自己此前的猜测,心中于是不无得意。他故作思索之状,缓缓说道:“陛下,臣有一个主意,既无碍陛下兴致,又免外人物议。”
“嗯,你有何主意?”
“每年十月,陛下例带百官及诸王、命妇入温泉宫避寒。时辰很快进入十月,待入温泉宫之后,陛下密召寿王妃演舞,如此可以两遂其便。届时再由臣向寿王叙说详细,即可无声无息。”
李隆基仰头思索了一遍,觉得高力士此计可谓无懈可击,遂颔首同意。事儿至此妥善解决,李隆基的心间一阵轻松,并涌出阵阵期待欣喜之意,倦意也同时涌上来,他于是安然而睡。
骊山脚下的温泉有治疗疾病、祛除风寒的妙用,汉代以来,诸朝多在这里设立离宫。贞观十八年,太宗皇帝令将作大匠阎立德在周、隋离宫的基础上营建新殿。此后历朝经常修缮,其规模并无大动。
李隆基于开元之初入此宫赋诗曰:“桂殿与山连,兰汤涌自然。阴崖含秀色,温泉吐潺湲。绩为蠲邪著,功因养正宜。愿言将亿兆,同此共昌延。”
李隆基此时心系天下,雅不愿独享此汤,该诗序中说道:“惟此温泉,是称愈疾。岂予独受其福,思与兆人共之。乘暇巡游,乃言其志。”表达了他愿与民同乐和君臣同乐的胸怀。温泉宫中设有各类馆室,各色人众须依贵贱程度入相应的汤池而沐,其中确实设有供庶民沐浴的大汤池,只是庶民百姓是否能入池而沐,也就不得而知了。
然百官、内外命妇、诸王等人随皇帝前来沐浴,这倒是不争的事实。近年以来,每至十月,李隆基都要带人来这里住上十日左右,其目的在于躲避初寒,兼而沐浴健身。到了这些日子,皇帝和百官一面享受沐浴之乐,一面处置政务,大唐的国都就从长安移到这骊山脚下。
皇子与皇孙皆居于宫东侧的一片住房里,与长安的“十王宅”与“百孙院”相比,这里显得过于狭窄。
李瑁与杨玉环进入了自己的居所,刚刚安顿好,高力士即不期而入。
诸王随皇帝入温泉宫沐浴,此为皇帝的恩赐,且居所狭小,李瑁不过携杨玉环和二位媵人来此,不可能将所有家人带来。
李瑁看到高力士未带随从,仅一人来此,微觉诧异。那高力士虽是李隆基宠臣,又是宫内太监之首,到了李瑁面前,毕竟是奴才的身份,其礼数依规矩而行。李瑁自从母亲逝后,渐渐知道自己再无相护之人,见了外人更加谦逊,高力士礼数虽齐,他也不敢怠慢,急忙殷殷相迎,屏退左右,将高力士引至座上,然后拱手问道:“阿翁一路鞍马劳顿,如此不辞辛苦来此,有何见教?”
高力士现在地位尊崇,皇室之人见了他异常尊敬。自太子李瑛开始至现太子李亨,见了他皆呼之为“二兄”(高力士家中兄弟排行第二),诸王公主见了他则呼之为“阿翁”,至于驸马一辈则呼之为“爷”,可谓敬重不怠。
高力士看到无闲人在侧,暗赞寿王还算乖觉,遂说道:“咱家来此,即是有事向寿王求请了。”
“阿翁怎能如此说话?阿翁有令,自当吩咐。再说了,阿翁神通广大,天下殊无难事。”
高力士叹了一声道:“按说并非难事,却是咱家失于计较了。圣上近日来新成一曲,正好入温泉宫敷演,咱家这几日忙昏了头,偏将携带乐工伶人的事儿忘在脑后。圣上在路上问起此事,咱家方才知道犯了大错。”
李瑁道:“此去京城不远,可快马使人去招即可。”
“唉,圣上的性子,那是决计等待不及的。圣上新成一曲,正为兴奋之时,若无人敷演,定会气馁不已。寿王知道,自贞顺皇后逝去,圣上一直提不起兴致来,若为此气馁,则是咱家的罪过了。”
李瑁大起同情之意,急忙说道:“是啊,父皇龙体最为重要。阿翁智计百出,说什么也要想个法儿渡过此关。”
高力士微笑道:“咱家愁绪无计之时,忽然忆起那日入寿王宅观乐舞的情景。寿王妃能歌善舞,其歌舞之技胜于那些伶人。若能使寿王妃助圣上敷演新曲,相信能解此燃眉之急。”高力士说完,起身拱手向李瑁施礼道,“说不得,只好请寿王救难咱家了。”
李瑁急忙起身,将高力士劝回座位,说道:“阿翁怎能如此说话?孝敬父皇,实为儿子们的本分。让内人去助父皇敷演新曲,实为小事一桩,且为孝敬本分,阿翁何来如此客套之语呢?”
高力士凝视李瑁,说道:“如此说来,寿王答应咱家了?”高力士已大致摸准李隆基的心意,他又知杨玉环的容貌风度,知道杨玉环从此入宫之后,恐怕再难回到寿王宅了。高力士其实为宅心仁厚之人,心想自己为悦圣颜,不惜编排故事来诱此懵懂之人,心中就晃过了一丝不安。李瑁笑道:“阿翁现在就可携内人入宫,我岂敢拦阻?”
高力士心中虽不安,又觉得此事重大,务必向李瑁叙说轻重,以使他不得轻易对外人泄露杨玉环的行踪。他先是说道:“现在就不必了。这里离宫门不远,过上半个时辰,请寿王知会寿王妃,让她独自到宫门前,咱家自会派人在那里迎候。”
李瑁看到高力士如此郑重,心中微微生疑,又不敢问询,只好随便应了一声。
高力士瞧出了李瑁的迟疑之色,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于是微微一笑,郑重说道:“寿王啊,圣上与寿王妃毕竟为翁媳,他们在一起演舞,若被闲人瞧见,说不定鼓舌播非。寿王,此事还要隐秘一些最好。”
李瑁连声称是。
李林甫到了温泉宫稍事休息,即入宫请见李隆基。
李隆基此时正斜倚在胡床之上闭目养神,心中正憧憬着与杨玉环相会的情景。闻听李林甫来见,他知道李林甫行事一丝不苟,这会儿入见定有要事相告。
李林甫携来一道拟发制书,其中为授任五品以上官员的人员名单。李隆基接过此书,稍稍在胡**欠了欠身,然后快速扫了一眼。
李林甫说道:“还是行在路上之时,吏部方将此名单拟好。臣不敢耽搁,只好前来扰动陛下了。”
李隆基自胡**起身,走至案前索笔署令了此书,然后将之递给李林甫。
李林甫微觉诧异,说道:“陛下,其中人员甚多,陛下似应一一瞧过,如此匆匆即署令,何其速也,万一其中有不妥当之处呢?”
李隆基笑道:“李卿任中书令以来,行事谨慎,皆依格令而行,难有逾越之处。朕以为自开元之初历任宰相,李卿最令人放心。譬如授任一节,以姚崇、张说之贤,他们犹有私心,而李卿坚持循资格授任,不管亲疏远近皆以格令待之,遂使天下官吏,皆称李卿公平公正啊。”
“谢陛下夸赞,臣依本分行事,不敢妄自居功。”
李隆基取得天下大治的一个根本原因,在于使用宰相的分寸上把握甚好。他先是针对时弊选出良相,然后给予充分大的权力使其专任,为防宰相任期过长后容易懈怠及结党,李隆基往往以三年为限设置宰相任期。李林甫自开元二十四年十一月任中书令,至今已四年有余。李隆基觉得他行事谨慎,绝无野心,将朝廷政务处置得井井有条,实在顺手无比,从未动过宰相易人的心思。
李隆基又说道:“今后如此等循资格或循格令的文书,皆由李卿处置即可,就不用找朕署令了。”
“陛下不可。朝廷自有规矩,天子之事若让臣下代理,即为逾制,臣万万不敢奉旨。”
李隆基摇摇头,叹道:“李卿啊,你若与张说相比,就失于变通了。朕今年五十六岁,精力大不如前,岂能如年轻之时事必躬亲?你多替朕办些事儿,朕实慰藉无比,又如何能说你逾制了?”
李林甫只好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李隆基忽然想起了一事,吩咐道:“呵呵,你循资格选官,确实阻碍了一些人的晋身之路。那太子妃之兄韦坚若循资格,大约还要数年升为五品秩吧?嗯,你就在此书中补叙一回,授韦坚为五品职吧。”
“陛下大约是从太子之请吧。既有陛下特旨,那是不必以资格为限的。”李林甫认为韦坚被皇帝重用,定是太子在旁说项,心中就惕然惊觉,于是有了现在看似淡然的一问。
“太子向来不爱管此等闲事的,此为惠宣太子妃所请。”
是时李隆基的三兄弟已先后辞世,仅有宁王李宪尚存。三兄弟辞世后,李隆基赠李成义为惠庄太子、李隆范为惠文太子、李隆业为惠宣太子。
李隆业于开元二十二年辞世,其妻韦氏也就成了惠宣太子妃。此韦氏为韦坚之姐,即与当今太子妃出于一门。同门姊妹或嫁叔叔,或嫁侄儿,这辈分就有点糊里糊涂,可见唐代对女家辈分不太看重,当时人们对此等事儿视若无睹,并无怪异之感。
李林甫因为当初旗帜鲜明地支持武惠妃,其拥立李瑁之心为朝野所知,由此落下一块心病,便对新太子有了警觉之心。现在韦坚并非太子所荐,李林甫由此看到韦坚身后枝蔓荣盛,心中更添忧虑。
李隆基却不知道眼前李林甫的心思,又转向另外一个话题,问道:“李卿,你以为李适之如何?”
“李尚书主持刑部,行事端庄又果断,皇族之中亦为超卓之人了。”李适之为李承乾的孙子,若论与皇帝的亲疏程度,李林甫绝对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是啊,朕也有同感。嗯,须使他入三省历练一番,将来应该有大用。李卿,你以为呢?”
“陛下圣虑远大,臣以为然。只是李尚书好酒疏于理事,陛下若能有所训诫,则臻于完美。”
“是呀,他往往与贺知章等人纵酒狂欢,甚至提剑夜行,确实与上官身份有些不谐。好吧,朕下次见了李适之,要好好说将一番。”
李隆基入温泉宫主要有两个常待的场所,一个为飞霜殿,此为他接见群臣和议事寝居的所在;另一个则为九龙汤馆,馆之北面为一片阔厅,可以在这里表演歌舞,馆南为更衣之所,与九龙汤相连,此汤由皇帝独享,当然,若皇帝愿意,也可以邀人共浴的。
却说杨玉环得了李瑁的言语,怀着忐忑的心情独自步往宫门。这里已有两名宫女等候,她们见了杨玉环,即说奉高将军之令迎候寿王妃,然后将杨玉环带至九龙汤馆。
杨玉环步入馆内,马上感到一股温热之浪扑面而来,顿时将室外的初寒一洗而净,周身觉得温热起来。其时馆中仅有她们三人,两名宫女小心侍候不敢说话,馆内显得相对寂静,唯闻水声潺潺。杨玉环毕竟还有少女心性,遂缓步探究水声何处。她行到墙壁前,方悟室内如此温暖的原因,原来墙脚处开凿有尺余宽的水道,其中水流潺潺,兼而水汽氤氲,敢情此水系从温泉引来,由此室内温暖如春。
杨玉环此前仅在大池中沐浴,哪儿得识皇帝御泉竟然精致如斯?她不由得鼓掌赞道:“妙呀。”
一股浑厚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唉,室内燥热如此,你何不将披帛除下?”
杨玉环愕然而顾,惊异地发现皇帝站在身后。她大惊失色,连忙转身,然后伏地叩拜见礼。
一双大手撑着她的双臂将她挟起,李隆基柔声说道:“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起来吧,速速将披帛除下,瞧你,额头上已然沁出细汗。”
杨玉环此前多次见过皇帝,多是远远参见不敢凝视,心中慑于皇帝的威严而战战兢兢。不料今日皇帝话语既柔,关爱又细,她竟然有些呆了。
李隆基凝视眼前这位妙人儿,其年龄为二十二岁,昔日那个清丽的少女经历了近五年的寿王妃生活,身子丰腴了一圈,变得珠圆玉润兼而风情万种。再观其入室之后被热气催热了脸庞,饱满的额头上沁有丝丝汗珠,脸膛红润透彻,宛如初升的朝霞,极浓处似吹弹可破。杨玉环看到皇帝将自己扶起后竟然不肯将双手拿开,脸上的红霞更现灿烂之色。
李隆基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缩回双手,扭头唤道:“来人,将王妃引入座中坐定,打开数扇窗子,让室内清凉一些。”
两名宫女急忙过来招呼杨玉环入座,杨玉环此时忆起皇帝之语,伸手除去肩上的披帛。杨玉环知道今日入宫须起舞,就穿了一件轻薄的黄罗银泥裙,外罩一件厚实的五晕罗银泥披帛。其披帛除去之后,周身顿时为之清凉。
杨玉环所穿黄罗银泥裙下摆及地,披帛除去后,就见她双肩**,低束的罗裙使得她的前胸半露。李隆基观看此模样,第一次知道了杨玉环的皮肤竟然美妙如斯,心中就晃过了“粉胸半掩似晴雪”的诗句。
李隆基看到宫女要去开窗,急忙止之曰:“真是蠢才。没看到王妃已然除去外衣了,若再开窗,她非受凉不可。你们下去吧。”
杨玉环看到皇帝关注自己的冷热,竟然如此细心,心中就有了莫名的感动。李瑁近年来移爱他人,早对杨玉环少了怜香惜玉的关爱。她现乍遇如此细致的关怀,眼中向李隆基投去感激之意,初来时的惶恐之心也被此感激之情冲淡许多,颜色间就渐渐有了一些从容。
李隆基一生阅人无数,当然明白杨玉环此时的真实心理。他知道,眼前的首要之事,就是要想法舒缓此女的紧张心绪,待场面变得轻松之时,两人方能从容而谈。
李隆基取过曲谱,将之递给杨玉环。他是时已观察到杨玉环在那里手足无措,待她手中有曲谱可观时,当能舒缓其心绪。
杨玉环怯怯地起身取过曲谱,俏眼不敢直视李隆基,眼神在那里游移不定。
李隆基观此情状,心智痴迷愈甚,他努力稳定心神,边入座边说道:“记得你小字为玉环吧?嗯,我今后就呼你为玉环了。别在那里傻站着呀,入座、入座。高力士大约向瑁儿说过这个曲谱的事儿,你坐下先看上一遍,我们再说话。”
杨玉环乖觉地“嗯”了一声,然后轻盈地入了座。她依令在那里细观曲谱,眼中的余光看到皇帝正在那里凝视自己,心中忽然涌出一阵异样之感,两颊的红霞不自觉又飘然而至。那一霎时,她眼前的曲谱变得模糊无比,心中如有一头小鹿撞入,使她不明所以。
李隆基召见杨玉环,可谓早有企盼;而杨玉环如今春心萌动,则是归于自然。可见男女若有缘分,其实不用明言,各自心思相通,其意彰显无余。
李隆基察觉了杨玉环的异样,于是悄声站起,慢慢踱至南边的更衣室内。他想以此舒缓杨玉环的心绪,让她安心看完曲谱。他这一去,竟然用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返回。
杨玉环稳住心神,细细地读完了整个曲谱。她起初默然而读,待读完上半阙,渐被其中美妙的音律感染,不自觉地随曲哼出声来,身子也随着音律而动。她由于沉浸在曲谱之中,竟然不知李隆基又悄悄回到身边。
看到杨玉环沉浸在音律之中,李隆基心中也是如痴如醉,不觉轻声问道:“玉环,此曲名为《霓裳羽衣舞曲》,你可为我舞之吗?”
杨玉环惊愕而起,她此时心意已平,叹道:“陛下,贱妾观此曲谱,只觉得为人间仙曲,若贱妾一人独舞,深恐难现其韵味。”
“不妨,我已嘱高力士将乐工伶人召来,他们明日就到了。你先咀嚼其中韵味,明日成为领舞之人。”
杨玉环浅浅一笑,俏眼凝视李隆基,眼神中就比刚才多了一份大胆,问道:“此曲果然为陛下所作吗?”
“嗯,其中多为我梦中所思,再将《婆罗门曲》混糅其中而成。”
杨玉环眼神中又多了钦佩之色,其喟然叹道:“唉,此曲超脱凡尘,哪儿为人间之曲呢?陛下,贱妾肉胎凡骨,恐难将曲中仙风舞出。”
李隆基发现了杨玉环偶然露出的娇嗔之色,心中又复鼓**。他走至古琴前坐下,扭头说道:“玉环,我先将此曲轻抚一遍,你一边倾听一边默思舞蹈之姿。此曲罢后,我再抚琴,你就要在前方起舞了。”
杨玉环于是立在李隆基身后静听其琴音,李隆基依谱抚琴,其间偶尔有几处滑音,自是李隆基感觉杨玉环的柔丝轻拂其颈间,由此心旌摇动所致。
其实杨玉环距离李隆基有两步之距,其青丝如何能拂至他的颈间呢?
此曲既罢,杨玉环此时已默思出自己的舞姿,遂飘然下场依李隆基的琴音起舞。李隆基一面抚琴,一面观看杨玉环的舞姿。只见她身轻如燕,广袖翻飞,分明是自己梦中的广寒仙子下凡而舞嘛。
李隆基对曲谱并未纯熟,他由于专注于欣赏杨玉环的舞姿,竟然几度忘记了音律,由此数次停顿。
杨玉环舞罢之后,其周身已是大汗淋漓。李隆基见此模样,不觉伸手替她揩汗,如此一来,翁媳今日已是二度肌肤相触了。
杨玉环此时早没了初来时的紧张心绪,她一面伸手取过丝绢自揩汗水,一面娇声问道:“陛下此次抚琴有几处停顿,似不如刚才的琴艺呢。”李隆基瞧到她那似娇似嗔的模样,心间又复鼓**,竟然有些如痴如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