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伸手触及杨玉环脸颊之时,既感受其肌肤的柔嫩,又闻到其发间因流汗而透出的香气,不禁心旌神摇,其个中滋味,唯有李隆基本人方能明白。
心中既然燃起欲火,若李隆基顺势将杨玉环拥入怀中以成其好事,那杨玉环慑于皇帝威势,肯定不敢拒绝。何况杨玉环与皇帝相见之后,早抛却了羞怯之心,两人言笑晏晏,其意甚恰呢。
李隆基强耐心中之火,努力将心神调匀,然后侧头喊了一声:“高将军。”
一直候在侧室之中的高力士闻召,急忙疾步过来。李隆基说道:“时辰不早了,她也有些累了,你唤人将她送出宫吧。”
杨玉环张嘴欲言,又生生地将话头咽了回去。李隆基捕捉到了她那丝飘过来的眼神,竟然能感受到其中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高力士躬身答应,他取过搭在座上的披帛将之交与杨玉环,然后躬身相请:“寿王妃,请这边行。”
杨玉环当然还要向李隆基行礼告退,李隆基又感受到其眼神中的些许幽怨之意。
高力士令宫女将杨玉环送至宫门前,自己又转身回返室内,就见李隆基正在绕室踱步。高力士偷偷观看其神色,见其脸上满是亢奋之色,偶尔也有淡淡忧虑的影子,高力士由是全明皇帝心意。
李隆基到了高力士面前止步,喟然叹道:“此女大妙,此女大妙啊。”
高力士微微一笑道:“臣知陛下与寿王妃琴舞相谐,眼前时辰尚早,怎么就让她走了?”
李隆基知道自己什么事儿都难瞒过这名老奴的眼光,遂哂道:“朕为皇帝,岂能如此猴急?”
君臣相对一笑,对对方心思皆了然于心。
李隆基示意高力士坐下,自己也复归座上,微笑着说道:“力士,我们须要好好计较这件事儿。”
高力士知道皇帝所言何意,看样子皇帝今日已打定了主意,即是要将杨玉环收入后宫。然杨玉环毕竟是皇帝的儿媳,若公然收入肯定会惹议论。
那么必须寻一个妥当的法儿。高力士事先早为这件事儿费尽心思,其首要之事就是让杨玉环脱去寿王妃的身份。杨玉环成为寿王妃之时由皇帝颁下册书,天下皆知,她现在不可能如寻常夫妇那样被丈夫休掉即可,不管其走向何方,还必须由朝廷颁下制书方才圆满。
高力士已想出一个主意,遂小心翼翼地说道:“宫中规制,后宫之人可出为女尼,寿王妃能否仿照此例?”高力士的这个主意其实缘于则天皇后的经历。则天皇后昔为太宗皇帝的后宫才人,太宗皇帝逝后,她按例削发入感业寺成为女尼。此后高宗皇帝见而悦之,将其复召入宫,最终成为则天皇后。
高力士得宫中传说,知道太宗皇帝未逝之时,高宗皇帝与则天皇后已暗生情愫,否则后宫佳丽甚多,高宗皇帝不会想起感业寺有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尼,也不会独入此寺与她相会。高力士相信,则天皇后先为女尼再复入宫,定是他们事先计议好的策略,以情势上估计,此计多由睿智的则天皇后所拟。
不过现在向李隆基献计,高力士不敢老老实实搬出这段往事为据,他只好改称循宫中规制而行。
李隆基凝思片刻,叹道:“如此办不失为好路径,只是她寿王妃做得好好的,为何要削发为尼呢?如此稍嫌突兀,须有翔实理由。”
高力士道:“陛下圣虑远大,如此小事,定有良策相辅。”
李隆基此时心情甚好,笑道:“哦,你莫非也想成为谀臣?如此谀词,我听来觉得十分受用啊。”
高力士虽为李隆基身边的第一宠臣,平时无话不说,还是明白自身身份的。皇帝有此轻松之态,他万万不敢顺着杆儿与皇帝说些不敬之言,急忙辩解道:“臣实话实说,不敢擅进谀词。”
李隆基却没有顾及这些闲话,他此时想起了姑姑太平公主的往事。太平公主幼时,吐蕃闻其名向则天皇后请婚,则天皇后不忍亲生女儿远赴高原,遂以为已逝姐姐荣国夫人追福的名义,度太平公主为道士,以拒和亲之事。李隆基想到这里,觉得依此故事办杨玉环的事儿,要比高力士所献之计高明得多,脸上就浮出了会心的微笑。
李隆基告诉高力士:“浮图禁忌太多,不用将她遁入其门了。昭成皇后逝去近五十年,我这些日子正想着为母后追福,嗯,若将寿王妃度为女道士,使其入观替昭成皇后祈福,实为我的一片孝心了。”
高力士闻言心中暗赞皇帝心思果然活络,片刻之间就想到这样一个好主意,委实妙绝。寿王妃若度为女道士,其意在替皇帝逝去的母后祈福,彰显皇帝的仁孝之心,天下定传为美谈,世人一时之间又怎能知道其中的奥妙所在呢?杨玉环成为女道士,过一段时间再令她还俗,如此无声无息名正言顺,就成了皇帝的后宫之人。
杨玉环既然要成为女道士,须有道观为之栖身,高力士心中开始盘算与兴庆宫相近的道观何在了。他小心问道:“陛下,兴庆宫西门外有一白云观,只是稍嫌破旧,臣这就唤人去整修一番,以为寿王妃今后的容身之所如何?”
李隆基道:“不用忙碌了。我看玉真观甚好,就让她去那里寄身吧。”李隆基此时暗笑高力士迂腐,又非真的让杨玉环长期为女道士,无非一个名义而已,哪儿用得上大兴土木呢?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是夜,李隆基异常兴奋,子时以后方才就寝。其身在榻上,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高力士瞧其模样,知道皇帝还是思念杨玉环的缘故。他出门后暗自笑道:还说别人猴急呢。陛下你内心煎熬无比,又硬撑着故作矜持状,岂不是自找难受吗?
杨玉环回到居所,李瑁仅淡淡地问了几句,杨玉环的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甚至有些甜蜜。
如果说杨玉环入宫时心中忐忑,待她被李隆基双手扶起后,这颗忐忑之心就变得迷离婉约起来,其中杂有莫名的欣喜。
男女相见,最奇妙的就是初见时的感觉。杨玉环被李隆基扶起的一刹那,倏忽间触及李隆基的眼神,她从中读出了温润热切之意,心弦由此被拨动,马上感觉自己置身于极度温馨的氛围之中。
李隆基既为皇帝,又是丈夫李瑁的父亲,杨玉环当然不敢有任何绮想。她只是觉得此种感觉很舒服,既有甜丝丝的心理感触,又有莫名的兴奋之情。当李隆基抽身离开令其观谱,杨玉环借此空当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再见皇帝时就从容了许多,此后二人琴舞相配,杨玉环也渐渐恢复往日的言笑之态。
她还从李隆基身上感受到了许多别样之处,女人最重细节,李隆基今日的诸多作为,是李瑁决计没有的。
杨玉环早闻皇帝擅长音律之学,她此前也见过李隆基所谱之曲,多赞其美,今日再见《霓裳羽衣舞曲》,更叹实为人间仙曲。
李隆基年少时有倜傥之美,如今渐至老年,其身上更添儒雅之气。其实男人若有地位或者有才气,女人眼光中便有了诸多的仰慕,何况杨玉环现在仅二十二岁呢?
至于李隆基对女人的细致体贴,更令杨玉环心折。李瑁与之相比,相差甚远。
是日晚上,杨玉环沐浴一番,然后独寝榻上,眼睛盯着黑暗的房顶,在那里一幕幕回味白日里与皇帝相处的情景。
杨玉环记住翌日入宫的时辰,由此盼着黑夜早点过去,以使那个时辰早点来临。然她思绪联翩,一会儿琢磨着自己的舞姿,一会儿又想到皇帝的音容笑貌,由此愈发感到黑夜行得太慢,内心更加着急,就愈发不能入眠。
第二日的九龙汤馆之中,杨玉环依约前来。她入内看到其中仅有皇帝一人,诧异地问道:“父皇,那些乐工伶人呢?他们应该到了呀。”
李隆基道:“哦,高力士说他们携带乐器甚多,由此误了行程。哼,京城离此甚近,他们就是蜗牛,爬也该爬过来了。”其实乐工伶人已到温泉宫,李隆基念着前一日与杨玉环相会的美好气氛,不许他们前来。
杨玉环闻言扑哧一笑:“是呀,他们真成了蜗牛,也该爬过来了。父皇,这些人该打。”
“好呀,我令人备些板子,他们前来之后,就由你来援手吧。”
杨玉环将手乱摇,说道:“父皇,妾手无力,若妾援手,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杨玉环此时说话,较之前一日少了一些拘谨,两人对话分明如常人一般。
李隆基看到杨玉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与她那明眸美颜相配,就多了一分生动,比宫中之人见了自己多敛眉信目有趣味多了,由此龙心大悦。
此后李隆基操琴,杨玉环依韵而舞。
杨玉环经过一夜乱思,今日的舞姿又多了一些变化,飘逸之中更现仙女之姿。
李隆基抚罢一曲,停手喟然叹道:“你昨日说此曲为人间仙曲,你今日之舞,何尝不是人间仙舞呢?”
杨玉环拖曳广袖,缓缓行至李隆基近前,其婀娜的身段随着脚步而轻摇,宛如一位月宫的仙女下凡而来,李隆基观之,不禁意乱神迷。他看见杨玉环脸上又现出不少汗滴,就取过身边的锦帕起身,欲替杨玉环揩汗。
杨玉环伸手去迎锦帕,口中说道:“父皇,还是妾自揩吧。”
李隆基不许,伸手攥住了杨玉环伸过来的手。两手相握之时,二人同时感受到了异样,杨玉环眼中露出了羞涩和欣然之色,由此四目相对凝视,时辰好像为之凝固。
良久,李隆基才回过神来,扬起锦帕替杨玉环揩汗。杨玉环虽年轻,毕竟也是过来之人,她已从皇帝的眼神之中读出了深意,心中羞涩身子绵软,李隆基急忙将之扶入座中。
杨玉环就此瘫在座中,眼神游移不定。她由于大致知道了皇帝的心意,心内又添慌乱之情,只好暗自调息以掩慌乱。
李隆基阅人甚多,观此情状即知杨玉环的心中所思。他微微一笑,唤来两名宫女,吩咐道:“寿王妃有些累了,你们服侍她入汤沐浴一番。嗯,她的衣服有汗渍,不可再穿,须为之另换衣衫。”
杨玉环明白朝廷规制,闻言急忙撑起身说道:“陛下不可。此九龙汤为陛下御用,妾实在不敢逾制。”
李隆基道:“玉环勿虑。须知天子金口,也是不可更改的。嗯,你昨日就该在这里沐浴一番,这就速去入浴吧。待沐浴之后,可与朕共进晚膳。”
杨玉环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说话才好。那两名宫女还算识趣,上前搀着杨玉环走向浴室。杨玉环行之半途回头而观,就见皇帝仍然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她的目光中于是有了许多复杂的神色,让人难识其味。
杨玉环第一次进入九龙汤,方识此汤之大。南墙根东南角传出“哗哗”水声,自是地底下涌出的温泉穿墙而过汇入室内池中。室内水池分为上下两个,上汤如九龙状堆砌成池,下汤则池面宽阔,其中竟然置有白船可供**舟。杨玉环毕竟少女心性,看到白船,有心上去划动一番,又思第一次入内,终究不敢张狂。
二宫女熟练地替杨玉环除去衣衫,将她搀入池中。杨玉环乍入水面,感到水温适宜,就惬意地将全身浴入水面之下,然后头枕池壁闭目养神。经过一番折腾,杨玉环本来繁乱的心绪稍稍平定,她开始琢磨:圣上莫非喜欢上自己了吗?
大凡女人被男子关爱,往往心中甚喜,假若此人又为皇帝,则如此关爱实在不能拒绝。杨玉环此时先喜后忧,其忧虑自己身为寿王妃,纵然皇帝喜欢,实为不尴不尬的事情。
杨玉环思来想去,终究无法破解此迷局。既然无法破解,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两名宫女看到杨玉环已在水中浸泡片刻,遂轻声召唤她到池壁上坐定。二人一边一个,替杨玉环洗头搓身。沐浴既毕,一名宫女则取来新衣替她穿上。
她们将杨玉环引出汤室,转往侧室。这里大约是皇帝日常沐浴时起居的地方,其中有榻有案,一应寝具皆备。
一名宫女轻声说道:“圣上说了,请王妃娘娘先在此室中歇息片刻。王妃娘娘刚才累了,就由婢子服侍入榻中歇息吧。”
经历了刚才的舞动,杨玉环确实有些疲累。池水的温润已然舒缓了疲劳,若再入榻上歇息实为美事。杨玉环就听从二宫女的摆布,任她们脱去自己的外衣,然后扶入榻上被中安歇。
二宫女悄悄退出,室内由此一片寂静。杨玉环舒适地躺在被中,身上的毛孔经刚才的温泉水滋润而张开,无一处不畅快。她于是将四肢伸展,眼睛微微闭上,享受这美妙的时分。
一张大手悄悄地扶住杨玉环的脸庞,杨玉环先是惊了一下,既而释然,她知道定是皇帝之手,遂脸含笑意慢慢地张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皇帝的那张笑脸。
李隆基柔声说道:“玉环,刚才的水温还算适宜吗?”
杨玉环未及答话,只觉皇帝的双手已从脸庞上下滑,缓缓地滑至胸间,她不由得嘤咛一声,双手不觉就抱紧了皇帝的双臂。
李隆基由此占领了娇嫩儿媳妇的身体。
好事既罢,娇羞的杨玉环头枕李隆基的手臂,俏目深深,欲语还休。
李隆基叹道:“环儿,你昨日离去后,我竟然一夜难寐。”
杨玉环本想再称“父皇”,话到口边又觉不妥,就生生将“父皇”二字咽入肚中,她停顿片刻,方缓缓说道:“陛下,妾……妾昨晚也是一夜难眠啊。”
李隆基不觉又抱紧了杨玉环的胴体,说道:“嗯,今后我们二人相对之时,可呼我为‘三郎’。”
杨玉环点头答应,当时又想说话,终觉“三郎”二字不好呼出,脸上的娇羞之色愈加浓厚,只好将脸庞埋入“三郎”的胸怀之中。
自此,杨玉环再未回到李瑁的身边。
杨玉环入宫一夜未归,寿王李瑁心中大存疑惑:父皇召之演舞,竟至通宵达旦吗?
辰时三刻,高力士又独自来见寿王。李瑁正是满腹狐疑的时候,看到高力士来此正好替自己解疑,遂恭恭敬敬地将之迎入堂中。
李隆基与杨玉环成就好事,高力士其时就候在门外,当然能知二人的内情。晚膳之后,高力士又将他们奉入飞霜殿就寝,是夜李隆基抖擞精神,二人不知又鏖战了几回,到了子时方才鸣金收兵。高力士早上起来即到飞霜殿等候,孰料日上三竿,皇帝榻上依然无声无息。高力士就得此空隙,前来见寿王欲叙说详细。
李瑁毕竟年轻沉不住气,二人坐定后即问道:“阿翁,玉环入宫一夜未归,到底所为何事呢?”
高力士看到一宫女正在那里添茶,遂示意她离开,然后侧头笑对李瑁说道:“王妃入宫,实为舞事啊。咱家前日已对寿王说知,莫非寿王忘了吗?”
李瑁有些着急,说道:“我知道她去演舞,奈何她一夜不回,难道演舞须通宵不歇吗?此处与宫中相连,相距仅几步路,她为何不回呢?”
高力士正色道:“咱家今日来此,正欲向寿王说知此事。寿王妃不仅昨夜不回,就是今后也难回寿王身边了。”
李瑁霍地站起,急声道:“她……她不回了,此为何道理?”
高力士面色平静,示意李瑁坐下,然后说道:“寿王妃今后不再回到寿王身边,就是这‘寿王妃’的名号,恐怕也要改一改了。请寿王少安毋躁,容咱家细细叙说。嗯,昨日圣上观寿王妃演舞之时,心中忽然涌出仁孝之心,圣上当时念起已逝的昭成皇后了。”
“昭成皇后已逝近五十年,她与玉环有何干系?”
“大有干系!圣上念其母后音容,就兴起了替昭成皇后祈福的慈念。其时寿王妃正在面前,圣上就对咱家说,欲将寿王妃度为女道士为昭成皇后追福。寿王啊,圣上金口,那是言出必践的。”
李瑁闻言顿时哭笑不得,颤声说道:“这……这又从何说起?”
高力士脸色严肃,凝视李瑁沉声道:“圣上治国,以仁孝为根本。圣上今生此慈念,寿王为皇子,难道不能遂圣上的这点心愿吗?”
李瑁被高力士的气势所慑,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话来。
高力士知道李瑁性子有些懦弱,其强势的母亲逝后胆子更小,他觉得刚才说的硬话已足矣,就转而柔声道:“圣上说了,此次返京之后,要为寿王另行择妃。寿王啊,你若有心仪之人,也可禀报圣上照准的。”
李瑁此时颓坐座中,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回复高力士之话。
高力士明白他此时的心境,又劝道:“寿王啊,人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寿王妃今度为女道士,她终究难忘与寿王的情分。她如今满足了圣上祈福母后的愿望,今后定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儿,如此一来,实对寿王大有裨益啊。”
高力士如此说话,即为**裸的威胁了。他想告诉李瑁,昔日武惠妃在世,可保李瑁荣华富贵,如今武惠妃已逝,你宫中又有何人可为倚仗呢?君不见,皇帝一日能杀三子,你李瑁若无相护之人,则今后结局,实为难料。
李瑁左思右想,终无得法,只好接受这种现实,遂答道:“阿翁说得对,父皇有仁孝之心,我为皇子,应效父皇之行。阿翁,今后的事儿全凭父皇做主,诸事也请阿翁多加看顾。”
“嗯,此为皇子本分。寿王啊,你知道此事就可以了,不用向外人说嘴。待朝廷颁下敕令,你须诫约府内口舌,不得妄说。”
李瑁只有满口答应,他起身将高力士送出门外,转身回到室内在那里独坐发呆良久,还悄悄地洒下一泓清泪。
后数日,李隆基颁下《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其中写道:“圣人用心,方悟真宰;妇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今距太后忌辰即近,咏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宏追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敕文中所称,杨玉环之所以成为女道士,那是她自己的“由衷之请”,李隆基不过遂其愿而已。由此可知历来官样文章,那是当不得真的。
李隆基此前带人入住温泉宫,一般在旬日之内小住即返京。这一次由于得识杨玉环滋味,二人双宿双飞,不觉时光穿梭如飞,一口气在这里待了十八个美妙的日子。
返京之时,杨玉环独坐一辆密封的车儿紧随皇帝銮驾之后,寿王李瑁的车驾远隔后方。仅仅十余日前,杨玉环与李瑁同车而来,不料如今就人分两端。杨玉环端坐车中,心中多想与李隆基一起的神仙般的日子,对李瑁的面貌渐至模糊,只是偶然想起。
早晨起驾之前,高力士悄悄询问李隆基道:“陛下,臣已传话京中之人将南熏殿洒扫完毕,就将王妃安顿其中如何?”
李隆基闻言瞪起眼睛,斥道:“糊涂,她已是女道士,还为王妃吗?既为女道士,如何能入宫居住?”
高力士心中不由得暗笑:事情已然做成了,皇帝还要将面子活儿做足。他脸现惶恐之色,答道:“臣糊涂,乞陛下责罚。”
李隆基笑道:“责罚你什么?我们此前已经说过,将她安顿在玉真观即可。嗯,玉真妹妹的性子愈来愈孤僻了,她面前多了一人说话,也不无好处。”
高力士躬身答应。他此时心中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瞧近来皇帝与杨玉环如胶似漆的缠绵劲儿,杨玉环若真的待在玉真观中不见皇帝之面,皇帝能够隐忍吗?他肯定不能忍耐!
玉真观建在大明宫内,其与兴庆宫有复道相通。若皇帝思念杨玉环,可将她载入舆中抬至兴庆宫,无非费一些周章而已。
玉真公主眼瞅着高力士将杨玉环带至自己面前,脸上似笑非笑,问杨玉环道:“杨玉环,你好好的寿王妃不做,偏要‘由衷之请’来做女道士,到底犯了哪一根筋?”玉真公主事先已知那道度杨玉环为女道士的敕令,心中正在大呼奇怪。
杨玉环此前也知玉真公主的脾性,玉真公主当初能够坚执在父亲睿宗皇帝面前请为女道士,到了皇帝哥哥面前也是毫无禁忌。如果李隆基待宁王李宪为敬重,那么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则是又爱又怕了。皇室之人都知道,若玉真公主到皇帝面前相请的时候,只要不违朝廷规制,李隆基是百依百顺的。如此一来,皇室之人见了这位道士公主便恭顺有加,杨玉环昔日多次随李瑁入大明宫内向她请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
现在玉真公主出言质问,杨玉环还算伶牙俐齿之人,现在却为玉真公主的气势所夺,心中又怀有鬼胎,嘴巴张了几张,终究说不出话来。
高力士看到杨玉环的尴尬之色,急忙上前遮掩道:“公主,此女请为女道士,即是想为昭成皇后追福,实为一片仁孝之心。圣上令老奴引此女来此,想让公主赐此女一个道号,今后还望公主多多指引修道才是。”
玉真公主听到高力士提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其气势顿时收敛一些,叹道:“哦,若有此孝心,亦为不易了。杨玉环,你今后可以太真的名号在此修持吧。”
杨玉环躬身谢道:“妾敬谢公主收留。”
玉真公主毕竟疑窦未消,她唤来一名使女,令她将杨玉环引入静室歇息,单留下高力士说话。
玉真公主斜睨高力士,不屑地说道:“高将军,现在仅剩下我们二人。你须对我说实话,将杨玉环度为女道士,果真为母后追福吗?哼,事儿如此蹊跷,哪儿会如此简单?我问你,皇兄和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如此让高力士犯了难,李隆基临幸杨玉环的事儿,只有高力士最明底细。然皇帝颁下敕令,明言度杨玉环为女道士,玉真公主虽为皇帝的亲妹妹,其中隐情未征得皇帝同意,如何敢启口叙说其中真情呢?高力士在那里吭哧了半晌,方缓缓说道:“圣上圣虑远大,老奴智浅才疏,不敢妄猜圣上心意。”
玉真公主此时已然猜出了一二,她见高力士闪烁其词,不禁怒道:“什么圣虑远大?全是狗屁,皇兄的那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吗?高将军,皇兄是否要打杨玉环的主意?由此掩耳盗铃,将她藏于我处,欲暗度陈仓?”
高力士不敢接腔,玉真公主观此模样,愈坚信自己的猜疑:“好呀,你还不告诉我实话?那杨玉环今后道号太真,为我观中之人,皇兄今后再也休想见到她。”
高力士知道这个皇妹向来口无遮拦,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毫无顾忌,遂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一句,以免惹出祸端。他听到公主说出如此狠话,急忙躬身说道:“请公主见谅,老奴为圣上身边侍候之人,仅凭圣上言语行事。至于圣上今后是否想见太真道姑,老奴委实不知。或者圣上与公主会面之时,公主亲口问一声,也是好的。”
玉真公主“扑哧”一笑道:“哈哈,老滑头,真有你的,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滴水不漏,皇兄器重你,看来还是瞧对了人。滚吧。”
如今大唐天下,皇帝对高力士尚且礼数有加,唯有玉真公主才敢如此说话。高力士知道公主的禀性,也不以为意,就躬身告退。
李隆基在温泉宫与杨玉环缠绵十余日,倒是颇费精力。其在温泉宫不用早朝,回到京中却要恢复早朝的惯例。李隆基回到兴庆宫后觉得周身乏力,是夜未召任何人侍寝即独自睡去。正睡得香浓之时,掌时宫女轻轻至榻前唤醒李隆基,告诉他该是上朝的时辰了。
香甜的梦境被瞬时打破,李隆基无奈地睁开眼,心中有些窝火。然宫女唤醒自己为其职责本分,他也无法发作,只好叹口气起身穿衣。冬日里天亮甚晚,此时天上晓星渐沉,四周还是一片黑黝黝的颜色。李隆基一面穿衣,一面暗自嘀咕道:“好好的白日里什么事儿都可以办,为何要有早朝之例呢?这岂不是将君臣一起折腾吗?”
李隆基是年五十六岁,自感精力大不如以前,近来又添了与杨玉环缱绻之事,愈发感到疲累。他在太监的搀扶下进入御座,群臣礼毕后犹哈欠连连,脸上疲态尽显。说也奇怪,他今日对群臣所奏多提不起兴致,仅随口敷衍两句而已。
唯有李林甫奏京畿道采访处置使王鉷所为时,李隆基方打起精神听得甚为详细。王鉷秩级较低,无缘参加朝会。李隆基觉得李林甫所奏太过简略,遂让李林甫待朝会散后,带同王鉷入宫再详细禀告一回。
王鉷得了李林甫的钧令,遂在京畿道诸州巡查多日。他牢记李林甫的训示,专注新辟财税之源,由此果然发现了朝廷征税之时的几个漏洞。
其一,诸州向朝廷纳物时,由于转运过程中有水渍伤破等状况,朝廷由此并未得到全物。
其二,皇帝因为各种原因,往往下令免除某地百姓赋税一年。王鉷以为,赋税可免,也不能分文不收,须另征脚钱。
其三,戍边之人由朝廷免除籍贯的赋税,实行募兵制之后,朝廷还要每岁给付兵丁相应的费用。然一些兵丁死亡之后,边将为了吃空饷,刻意不申牒除去该兵丁的名录,朝廷还要接着付费。王鉷以为,应派员至边关清查兵丁存亡情况,若有领空饷的情况,须按原来户籍向边将追回相应的租庸。
王鉷思路明晰,口齿伶俐,将这三个漏洞剖析得甚为明白。李隆基听得十分认真,目视李林甫赞道:“好呀,想不到李卿能用如此超卓之人。这些漏洞存续多年,为何此前多视而不见呢?”
李林甫道:“陛下,诸州与边关皆有自身的思虑,朝廷此前虽有巡查,毕竟不细。臣此次奉旨派出诸道采访处置使,又赋予他们一些权限,再有王鉷这样上心之人,方能窥出端倪。”
李隆基向王鉷颔首说道:“你很好。你有过计算吗?朝廷每年可为此多收多少钱?”
王鉷躬身答道:“禀陛下,仅以京畿道为例,每岁可多征十亿万钱,若推及天下,可岁入百亿万钱。”
李隆基不由得叹道:“哦,仅此三个漏洞,每岁就可多征这么多啊。”
李林甫见机禀道:“陛下,王鉷以为这些钱皆为常年额外物,非征税物,不用入藏国库,可入内库由陛下赏赐之用。臣以为此建言甚好,乞陛下采纳。”
李隆基笑道:“这么多钱,哪儿能赏赐得完?嗯,李卿,王鉷此次有功,应当重用,可授其为户部侍郎兼侍御史。”
王鉷闻言,急忙叩首谢恩。王鉷为李林甫的亲信,他当然也乐见其成。
王鉷的这三个建言,看似未超出租庸调征收范围,其实深究,还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有重敛之实。譬如再向诸州收取损耗之钱,诸州定将这些钱再摊向百姓;朝廷免了百姓赋税本是基于天灾等原因,王鉷却要再征脚钱,势必还要从灾民手中收取。
这些钱收归国库也就罢了,李林甫和王鉷却要取悦李隆基,妄称此钱为“额外物”,可贮入内库由皇帝任意支取。李隆基现在需要钱的地方甚多,如此巨量之钱可供自己任意挥霍,当然龙颜大悦,当即超升王鉷之职。
王鉷退下后,李隆基满心欢喜,笑对李林甫说道:“所谓天人合一是也。朕此次入温泉宫,觉得那里既狭小又破败,有心好好修缮一番,然国库之钱皆有用度,不得妄取,朕甚是矛盾。哈哈,不料卿与王鉷却送来这么大的一笔钱,朕心甚慰啊。”
李林甫问道:“陛下的心意,欲用这笔钱修缮温泉宫吗?”
“正为此意。李卿,你速速找人绘制图样,至少要依兴庆宫规模再造温泉宫。嗯,这名儿也须改一改,今后可称之为华清宫吧。”
李林甫心中暗想:这哪儿是修缮了?分明是重造新宫嘛。
李林甫此后秉持皇帝心意,派人重修温泉宫。其在骊山上下,增汤井为池,台殿环列山谷。汤池既有皇帝及妃嫔之汤,也有百官之池。宫中新建飞霜殿、九龙殿、长生殿、重明阁、朝元阁等殿阁;宫外建有“十王宅”及“百孙院”以及百司及公卿邸第。由于钱帛充实,华清宫既造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建造工期又短,年余既成。此为后话。
说完了这些事儿,李隆基又想起起床时的闹心事儿,就决然说道:“李卿,今后早朝之例不用行了。”
李林甫有些不解,说道:“陛下,早朝为古制,若一朝废之,有些不妥吧?”
“怎么不妥?今后诸卿若有事禀报,可于辰时之后入宫见朕。一样能将事儿办了,为何非要折腾得七荤八素,由此更无精力呢?”
李林甫其实也厌烦早朝。皇帝上朝可在卯时一刻入座,而大臣们却在寅时一刻即要上路,然后集于待漏院等待,又比皇帝早了一个时辰,是夜根本睡不好觉,要比皇帝辛苦多了。
李林甫此时又敏锐地察觉,皇帝现在有些怠政之嫌了。开元之初至今,皇帝勤政无比,一样为早朝,他什么时候嫌过早朝折腾人了?
李隆基为了自圆其说,似自嘲道:“李卿啊,朕转眼就要进入花甲之年了,与年轻之时相比,精神就要差了不少,看来岁月不饶人啊。”
李林甫急忙禀道:“陛下说得对,只要将事儿办好了,何必在乎是否早朝呢?臣这就吩咐下去,今后群臣若有事禀报,例在此前朝会之日入宫面圣。对了,还须辰时以后。”
李隆基颔首说道:“就这么办吧。李卿为中书令,早将朝廷巨细之事理得井井有条,朕近年来觉得轻松多了。嗯,今后你还一力操持吧,朕不必知道的事儿,就不要来烦朕了。”
李林甫闻此言语心中大震,暗中思忖:皇帝如此说话是出于真心呢?还是试探自己?他再观皇帝的神色,再思他刚才不愿早朝的事儿,由此断定并非试探自己。李隆基英武绝伦,由此拼杀而出成为皇帝,又励精图治多年,造就了眼前这个花花世界,则他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成为一个昏庸的皇帝!李林甫深明此节,在皇帝面前什么时候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懈怠倨傲之心,遂恭恭敬敬答道:“臣万万不敢奉诏。天子保有天下,则朝中巨细之事务必知闻。”
李隆基哈哈一笑,不再说此话题。他此时又忽然想起一人,问道:“李卿,那严挺之如今何在呀?”
李林甫的记性甚好,当即答道:“严挺之初为洺州刺史,现迁为绛州刺史。”
严挺之当初因与张九龄友善,又极为鄙视李林甫,被李林甫行了“一石二鸟”之计,将张九龄与严挺之同时贬斥。
李隆基叹道:“严挺之为人正直,最早瞧出王毛仲有反心,还是立有大功的。朕后来想呀,他基于前妻之情帮王元琰求情获罪,算是有所惩罚了。嗯,此人可堪进用,你随后问问他的近况。”
李林甫恭顺地答应着,随后辞别而去。他边走边盘算,如何应付严挺之这件事儿呢?
李林甫已然瞧准了严挺之这类人,他们若再被重用,说什么也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既然这样,你严挺之还是赋闲到老最好。
从勤政楼到中书省衙居的路程不算太远,李林甫进入中书省的大门之时,已想好了主意,入衙的第一件事儿,即是令人去唤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
严损之因受哥哥之累,多年来一直任承议郎。此职为六品的散阶之官,虽有朝廷俸禄,然无事可做。严挺之被贬之后,朝野之人皆称此为李林甫的“一石二鸟”之计,严损之又知哥哥与李林甫积怨甚深,现在李林甫位至中书令,正是炙手可热之时,遭此处境只好默默忍受,不敢有非分之想。
严损之进入中书省见了李林甫,急忙躬身施礼。李林甫抬眼看到严损之,脸上露出惯常的笑容,起身到了严损之面前,执手将之携至侧座之上,然后并排坐定。严损之想不到李林甫竟然如此和蔼可亲,心中惶恐顿生,说道:“李大人召唤下官,有何事吩咐?”
李林甫微笑着说道:“我今日偶然翻动名册,看到你任承议郎多年未动,唉,此事是我疏忽了。你之才具与令兄相若,令兄因事被贬也就罢了,怎能将你长期闲置呢?损之啊,此为我的过错。”
严损之一时不明李林甫之意,他这些年赋闲已久,心态早已平复,只要李林甫不再生事,如此混着日子,亦为不错,遂低头说道:“难得李大人念记,下官其实心甚满意。”
李林甫正色说道:“你虽满意,我却不安。这些年朝中选人皆循资格而行,你为承议郎多年,却未曾调任,我忝居吏部尚书,实为失职。我今日将你召来,即是想当面向你致以歉意。”
严损之还是闹不明白李林甫的真实心意,只好答道:“下官不敢。”
“嗯,我想好了。明日即授你吏部司封员外郎,你以为如何?”
吏部员外郎虽与承议郎同秩级,然其执掌赏封命、朝会、赐予之级,当然不能与散阶之官同日而语。严损之闻言,不禁喜出望外,起身躬身施礼道:“李……李大人待下官如此厚恩,下官万分感谢。”
李林甫脸上笑容又回归灿烂,挥手令严损之坐下,说道:“以你的资格,早该调出散阶了。我今日方才授任,其实有些晚了。你不怪反谢,我如何消受呢?”
严损之想不明白李林甫今日为何如此谦逊,不管怎么说,李林甫想着自己,足证李林甫还是一位公正的好官。此前有人多次在严损之耳边说道,李林甫与其兄交恶,那么严损之难有出头之日。今天看来,李林甫实为公平之人,则此前的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
李林甫还是主动提起严挺之,其叹道:“损之呀,外人皆言我与令兄不睦。唉,我们二人其实性子迥异。譬如令兄好直言,我口舌拙笨话语甚少,如此就有了区别。想是外人从差别上瞧出我们不睦,也就有了流言。然他们不知,我本人甚为钦佩令兄的才具,他被贬外任,我很是惋惜不已。”
严损之闻言虽有些将信将疑,然他刚才将自己调任吏部,显系好意,心中也就愈发相信李林甫之言。
李林甫道:“令兄出为外任已数年,损之呀,我刚才办了你的事儿,就连带着想起最好将令兄也召回京中任职。令兄实有相者之才,他若回京能堪重用,对我也有好处啊。”
严损之看到李林甫如此积极为哥哥着想,心中就认定了李林甫为天字一号的大好人,脸现感恩之情兼有急切之意,匆匆说道:“好呀,鄙兄为外任多年,下官在京中也是望眼欲穿。李大人位居中枢,只要李大人愿为鄙兄着想,定有良策。”
李林甫微微闭眼,似乎陷入了沉思,既而缓缓说道:“令兄毕竟为圣上熟识之人,若使令兄回京,须当由圣上允可。”
严损之当然知道此情,急忙连连点头。
李林甫接着说道:“我近来在圣上面前,数次听到圣上主动提起令兄之名,看圣上的意思,虽对令兄上次包庇前妻之事不能释怀,毕竟有思念之情。如此看来,令兄须有一个面圣的机会。我想呀,只要圣上与令兄会面,则此事能成!”
严损之大喜道:“好哇,下官谨遵李大人之言,这就修书一封,让鄙兄返京面圣。”
李林甫哂道:“你呀,果真是赋闲多年,竟然有些傻痴了。你莫非忘了朝廷制度?外官若非朝廷召唤,不可擅自离职。你让令兄入京,岂不是让令兄入罪吗?”
严损之又复惶恐,顿时语无伦次道:“下官……下官确实糊涂,还请……还请李大人指点……指点迷津。”
李林甫故作沉思状,如此沉默片刻,方缓缓说道:“朝廷之制,外官返京除了朝廷召唤之外,若其身体有恙,也可回京诊视的。”
严损之大惑不解,说道:“下官知道,鄙兄虽年龄渐高,身体还是无恙的。若诈病入京,岂不是欺君之举吗?”
李林甫道:“对呀,人若上了年纪,最易患风疾。此病来势甚急,若状轻微,愈后无遗症。若让令兄言说自己患了风疾,此事别人无法举证,怎能说欺君之举?损之呀,令兄既为老臣,又是圣上关注的人儿,他若言说自己患了风疾,圣上向为仁慈之心,闻讯后定当召见抚慰。唉,我将此事想了一遍,也只觉得此法为上策了。”
严损之闻言大喜道:“李大人替下官兄弟着想,下官全家沐此大恩,实为幸运。李大人,此策大妙,下官这就修书至绛州,让鄙兄遵计而行。”李林甫道:“何必如此麻烦,此去绛州,书信来往一回需多少时日?凡事宜早不宜迟,令兄因病入京诊视又非公事,无需公文,你可以令兄的口吻写状一道,再覆以令兄的印章即可。”
“下官来写,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将此状写好交与我手,大事可谐。此后你与令兄,自可在家静候佳音了。”
严损之心中此时的感激之情无以复加,他起身跪伏于李林甫面前,叩首道:“李大人之恩,下官只好叩谢了。”
李林甫急忙将严损之搀扶起来,怪道:“我虽为上官,我们毕竟还是同僚嘛。你行此大礼,实为逾制!今后万万不可。”
严损之的眼中,此时已然闪出感激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