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唐皇慧眼识马周 李靖忠心领三军(1 / 1)

这年夏季时中原果然多水,因户部早已符传各州,让其注意水势,水部郎中更是逐个视察了容易发生水患的地方,督促防汛,虽雨水连连,却并未酿成大灾。转眼间到了秋收季节,田野间见出大熟。

李世民阅罢各地来的奏章,心中的欢喜不言而喻。他想起陈君宾之功,特下旨擢其为太府卿。李世民认为陈君宾有理财的能力,而太府寺掌管邦国财货之政令,下设两京诸市署、左藏署、右藏署、常平署,让陈君宾主持这里的政务,相信更能发挥其能力。

李世民一团高兴,有心想出外狩猎一番,又想起魏徵等人的脸色,不敢轻举妄动。这日秘书省魏徵、虞世南前来奏事,李世民当场答复,然后说道:“虞先生,朕今日作诗一首,请你品评一番如何?”

虞世南接过绢纸,只见上面写了一首艳诗,其诗曰:

蝉鬓慵梳倚帐门 蛾眉不扫惯承恩

旁人未必知心事 一面残妆空泪痕

李世民以宫人的口气,写出了其不能得到皇帝恩宠的幽怨。虞世南看后连连点头,觉得该诗写得好,然转念一想,李世民以皇帝之身,却写出这等宫中艳诗,毕竟有些不妥,遂谏道:“陛下圣作虽工,然体制非雅。若天下之人知道圣上爱好此类诗,必然效之,此文一行,恐风靡天下。恕不奉诏。”原来当时风行奉旨和诗,皇帝每写一诗示于臣下,群臣必须写诗和之。虞世南既出此言,显然不赞成李世民写这类艳诗,故不奉诏和诗。

李世民看到天下大熟,心内高兴,其大多时间在宫内行走,因想起了写艳诗的游戏,若群臣和之,势必有着许多乐趣。不料一贯沉默寡言的虞世南给了当头一棒,李世民的心情顿时沉了下去。

魏徵侧头看诗,明白李世民缘何如此,遂拱手道:“陛下,虞先生所言亦为臣之心意,当初梁简文帝好作艳诗,境内皆效之竟成风俗,谓之宫体诗。这样的诗虽对仗甚工,词语又艳,然终不是盛世之风,望陛下戒之。”

李世民已经听明白了两人的意思,示意虞世南将绢纸放于案头,然后说道:“朕知道了,皇帝的一言一行事关天下大体,虞先生,朕今后再不为此类诗句。”

魏徵微笑道:“其实陛下作此诗,是为宣泄胸中的兴奋呢。今年天下大熟,举国高兴,然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陛下要保持清醒头脑才好。”

李世民怫然不悦,说道:“人言做天子自得尊崇,无所畏惧,朕却以为要自守谦恭,常怀畏惧。朕每出一言,行一事,必上畏皇天,下惧群臣。魏卿,你的意思是说朕有些头脑发昏了?”

“非也,臣见皇上这些日子眉飞色舞,今日又作此艳诗,因想提个醒。古人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愿陛下守此常谦常惧之道。日慎一日,则宗社永固,无倾覆矣。”

李世民点头答应,心里暗暗想当个皇帝真难,还不如做一个平常人那样自由自在。然自己身上担负社稷之重,要想做得尽善尽美,唯有克制己欲,方能不蹈隋炀帝的覆辙。

魏徵、虞世南告辞后,李世民起身到左边的案子旁站定,那上面堆有群臣所上之策略。他随手拿了几本,然后斜倚在胡**观看。

第一本为王珪所上,其中说道:“比见吏部择人,唯取其言词刀笔,不悉其景行。数年之后,恶迹始彰,虽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王珪的这段话,是说吏部选人时仅论其会试成绩,而未从本人的德行等方面细加考查,万一此人德行有亏,在任上荼毒百姓,则其恶劣影响无可挽回,百姓已受其害。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窗外,遂令人去传王珪,让他过来共进午膳。

王珪急匆匆过来的时候,尚食局已将午膳摆好,李世民坐在上首,令王珪与自己对脸坐下,然后边吃边说道:“王卿,朕已看了你的上疏。然书中仅提其弊,未提如何改之,今天你可以提一提。”

王珪道:“陛下,现在每年选数千人,吏部不能知悉每人的德行,仅凭会试成绩配其阶品而已。臣以为两汉取人的法儿可以借鉴。”

“两汉?你可慢慢道来。来呀,为王卿添酒。”

一名美人袅袅婷婷执壶为王珪添酒,王珪侧目一看,发现该女美艳脱俗,委实令人艳羡。

王珪定了定心神,然后答道:“谢陛下。两汉取人,皆于乡闾之间访其才德,州郡择其出众者贡之,然后朝廷入用,当时号为多士。”

“眼下参加会试的举子中,不也有乡贡出身吗?”

“不错,确实有乡贡身份,然其毕竟为少数。依臣意见,中央及州县官学中,生徒入学资格限制太死,如此就绝了许多能才的入仕之路,须放开限制。”

李世民不赞成王珪这个意见,摇摇头道:“不可。魏晋之后,官有世胄,谱有世官,到了我朝虽有变化,然不能混淆士、庶之分。”魏晋以来,门第观念很重,李世民在征战和理政过程中,为了笼络人才,逐步打破关陇贵族的范围,起用魏徵等山东寒族之人,已是很大的进步。但士族及庶族还是有区分的,让李世民打破士族及庶族的界限去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他尚没有这个心思。不过他还是赞成汉时法令,在士族中经过乡、县、州逐级选拔,全面考核其才具、德行。

李世民目视王珪道:“不管怎么说,你主持门下省,仍然关注吏治之弊,朕心甚慰。王卿,你知道朕最看重你的什么优点吗?”

王珪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臣有自知之明。若论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如晦。每以谏诤之心,将陛下与尧、舜相比指君之短,臣不如魏徵。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温彦博。断狱理案,举重若轻,臣不如戴胄。至于激浊扬清,疾恶好善,臣与他们相比,亦有一寸之长。”

李世民大喜道:“不错,激浊扬清,疾恶好善,确实为朕看重你的优点。王卿,你对其他人的评价,可谓恰到好处。来与朕同饮一盏。”

他们饮的是葡萄酒,只见酒为琥珀色,入口甚甜。两人饮尽之后,那名美人又轻轻为他们斟上。

李世民满意地说道:“朕听了你的这番话委实开心。人非完人,皆有所长。看来朕用你们,确实各得其所。王卿,你这番话其实也是赞扬了朕呀。”

“臣实事求是,不敢夸张。人皆有所长,然对其短处也不能不管。扬长避短,方为正途。”

李世民今天与王珪共进午膳,心情很好,不觉多喝了几盏。他素来不善饮酒,顶多喝几口比较平和的葡萄酒即可。今日醺醺然之间,他抬眼看那添酒的美人,感叹道:“王卿,你说得不错。人有其短须补之,然有一些人本色挺好,惜其无人制约为所欲为,又生出了许多短处。你知道眼前的这位美人是谁吗?”

“臣不知。”

“她是庐江王李瑗之姬也。李瑗生性懦弱,性格本来很平和。然他到了幽州,性子却变得很骄横。一日他见此姬甚美,即杀其夫而夺之。看来人之性子易变,若有好环境则往好处发展,可以制约其短处;若到一骄逸之环境,人性之恶处彰显无遗,李瑗即是此例。”

李世民从人之性格长短处,引出了李瑗杀夫夺妇的丑事。他却没有想到,李瑗已死,自己理该将此美人还归其家,不该千里迢迢将她召入宫中侍候自己。

王珪不假思索,离席躬身道:“陛下认为庐江王纳此妇是错是对?”

“杀其夫夺其妻,兽行也。这还用问对错吗?”

“庐江王所为不对,然将美人藏于宫中似也不妥,臣以为陛下为绝天下之议,放其归家最好。”

李世民一愣,自己刚才痛说李瑗之非,自己却不忍舍此妇人,岂不是继续李瑗之行?他不禁尴尬起来,先是默然片刻,然后哑然失笑,挥手示意王珪坐下,说道:“王卿之激浊扬清,疾恶好善,何其速也,你刚才还说谏诤不如魏徵,朕看你一点都不逊色。好吧,朕从你意,今日就将此女归还其亲族,许其配人。”

那美人一听,忽然泪如雨下,伏在李世民面前道:“陛下,妾愿继续在宫中服侍,不愿归乡。”

李世民柔声道:“罢了,你听了王卿的言语,知道我们君臣皆以天下为重。你留在宫中事小,然有违大义。这样吧,朕多送你金帛,以为安家之资。来人,扶她梳洗一番,今日即送其出宫。”

美人满心不愿意,在宫女的搀扶下转入后宫。看得出,其情意发乎真诚。那一刻,王珪观之心中不免恻然。

李世民摇摇头。今天本来心情欢娱,不料想被虞世南、魏徵、王珪三名大臣逐个劝谏一番,情绪不免低落。

看到李世民有点意兴索然,王珪起身告退。王珪走后,李世民觉得有些困意,遂在西暖阁小憩了一会儿。李世民睁开眼时,就见秋日的光芒斜斜地射入阁内,可以感受到秋日的丝丝温暖。他翻身起来,一旁的宫女为之洗面净口。

尚仪官见李世民眉间有郁郁之色,轻移莲步过来奏道:“陛下,新罗国新贡舞女两人,现候在殿侧。”

李世民微微颔首,那是同意的意思。尚仪官抬手一挥,只见两女袅袅而来。她们身着耕罗之衣,头戴轻金之冠。这时,只听帐后的乐工开始起奏,那两女扭动腰肢,手指轻舒,和着乐声缓缓起舞,两女舞态艳逸,轻金冠与之相谐相映,则人冠一体。其歌声一发,如鸾凤之音。

李世民看了一阵,挥手令舞女退出,然后吩咐尚仪官道:“此为不祥之音,可将其退回新罗。今后再有此类贡物,宫中不许纳之。”说完,起身向太极殿走去。

李世民行在路上,忽然想起了吕才。吕才当初在太原时,依古曲敷演成《秦王破阵乐》,很受李世民赞赏,如今在太常寺内任太常丞。李世民欣赏了刚才的歌舞,觉得朝廷现在祭祀时沿用隋时的燕乐,很不像话,有必要让吕才重定大唐雅乐和大唐宴乐。

进入太极殿,李世民首先看到案上放着午前取过的奏本,他走过去看了一眼,见封皮上写着常何的名字,又见该折较厚,显然内容较多,心道:“好一个常何,多时不奏,一下子奏上来这么多。”

李世民翻开秦疏,见其第一条写道:“京城中一直由人昼夜传呼,以戒行者,此乃旧制。其声凄厉,不如隔街置鼓,公私便焉。”李世民点点头,觉得置鼓传呼,既省人力,又统一了标准,此计可行。

又看第二条:“前者瀛州刺史卢祖尚不愿为交州都督,陛下愤而斩之。臣以为卢祖尚失人臣之义,然不至于死,请陛下复其官荫。”李世民阅罢大惊,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原来交州都督因罪得免,李世民见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遂征其入朝谕之曰:“交趾久不得入,须卿镇抚,朕欲授你为交州都督,克日赴任。”卢祖尚当时满口答应,然出门后又后悔,上表以旧病为托不愿意赴任。李世民闻讯当堂大怒,骂道:“匹夫既已然诺,奈何悔之。”他召卢祖尚来太极殿,孰料那卢祖尚顽固得很,坚决不同意任交州都督。李世民复大怒,斥道:“我使人不得,何以为政!”喝令将之斩讫报来。可怜那卢祖尚忠心为官多年,却落个如此下场。

李世民又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折内共有二十余条。这使他大起其疑:常何武人出身,平素上疏极少,缘何今日条目极多,又语句流畅,见识精辟呢?想到这里,他令人去传常何。

常何此时正在府中,来传他的宦者说明了旨意之后,他愣了半天,想不透皇帝在这不早不晚之时有什么重要事情。他与传事宦者比较相熟,遂问了几句,待他听说皇帝正看自己的奏疏的时候,一拍大腿说道:“坏了,果然惹事了。”他转对宦者道,“陈公公,容等我片刻。”然后对外大声喊道,“马周呢?快让马周来见我。”

马周慌不迭地跑进门来,常何劈面骂道:“你这个该死的马周,我当时让你选择数条奏上即可,你一下子给弄了二十余条。瞧瞧,圣上如今怪罪下来,这如何是好?”

马周当了常何的门客,得知李世民命文武百官陈时政之利害。遂留心时事,并让常何多谈近期朝中之事。半月下来,马周列了四十余条让常何上奏。常何见条目这么多,虽惊叹马周之能,却不想一下子说这么多,遂让马周择其中数条上奏。马周下去后挑选了其中的二十余条,劝说道:“常将军,所谓时政之利害,皆有时效限制,这里所拟条目,对朝廷皆有帮助,若删之太可惜。”常何勉强将奏疏递了上去。

马周冷静地问清了究竟,宽慰常何道:“常将军不可忧心,我听说朝中大臣如魏徵、戴胄之流,谏诤言语锋芒犀利,圣上犹乐于接受,可见当今圣上实为开明君主,他召将军前去,许是想问清个中究竟,你但去不妨。”

常何道:“奏疏都是你代写的,圣上几句话问下来,我岂非就要当场露馅?”

“不妨,条目中以军事内容为多,皆是将军熟悉的事情,相信将军定能对答。”

常何心里揣着数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入了太极殿。李世民此时已看完所有的条目,正是龙心大悦的时候,看见常何进来,先说了一句:“好一个常何,数日不见,朕要对你刮目相看呢。”

常何听到这句话,心中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因为李世民的语气中没有责怪的意思。他趋前行礼道:“臣常何奉旨觐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你坐下吧。说说你缘何进步神速?”

“臣听了圣上训诫,近日多随虞先生等人读书,虽不免生吞活剥,这……这个……毕竟还是长了些见识。”

“哈哈,虞先生肯教你读书,确实是你的福份。只不过虞先生学富五车,他能耐烦你吗?”

“耐烦,耐烦,虞先生为人好啦。陛下,虞先生学识既好,人又谦虚,臣又不耻下问,嗯,陛下没听过虞先生夸臣吗?”

李世民忍俊不禁,笑道:“不耻下问?朕看你是恬不知耻。你到了虞先生面前,能用不耻下问这个词儿吗?”

常何张大着嘴巴,方悟自己用错了典。

李世民拿起常何的奏疏,说道:“朕看完了你的条目,其中大部分与军事有联系,想你日常留心,善于细究,委实可嘉。只是其他与军事无关的条目,你是如何得之的呢?像朕杀了卢祖尚,你认为他罪不至死。若此事让你来处理,你该如何做呢?”

常何那日听完马周读罢条目,当时就一知半解,过了这许多日子,基本上将其中内容忘得一干二净。李世民现在提起卢祖尚,他已经忘记自己奏疏中是如何写的,急忙说道:“卢祖尚罪不至死,其实应该将他流放。圣上的话是金口玉言,他怎么能够说不听就不听呢?将之流放边荒,也算对其他臣子有一个警诫。”

李世民一开始就疑心此奏疏非常何所写,听了常何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答话,彻底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啪”地将奏疏摔在案上,厉声道:“常何,你知罪吗?”

常何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答错了,见李世民颜色严厉,心中害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臣知罪,臣知罪,臣之见识忤逆了圣上,请圣上治罪。”

“哼,你自称跟着虞先生读书,瞧你说话的口吻,与没读书时又有什么两样?这奏疏语句凝练,词法清晰,见识精辟,谅你再读三年书也写不出来。你到底请何人所写,老实说出来,否则就治你欺君之罪。”

常何心里骂道:该死的马周,到底还是给惹出事儿来了。他叩头道:“陛下让文武百官直言时政得失,臣不通文墨,又不想违抗圣上之旨,就找了一些通文墨的门客帮臣。陛下,臣老实交代,此奏疏其实是臣的门客马周代写。”

李世民见常何吓得不轻,想起玄武门之变时,他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惜其不通文墨,让其写奏疏确实勉为其难。其请人代笔,能触理政之得失,委实也是忠君之心。何况他歪打正着,竟然能访到马周这样的人物。想到这里,李世民放低了声音,温言道:“常卿,起来吧。朕念你奉旨办事,恕你无罪。”

常何小心地爬起来,颤声道:“陛下,臣真的无罪了吗?”

“嗯,你说说这马周的来历。”

李世民细想这奏疏的内容及文笔,愈觉这马周为一非凡之人。其偏居于一隅,能够很快体察朝廷的大政方针,并能依具体事例精辟阐述,且有魏徵等人的谏诤精神。他听了常何的简略介绍,又觉得此人出身草莽,屡处逆境,定有一股砥砺之气。他不待常何说完,即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常卿,你速去将此人带来见朕。”

常何走后,李世民在殿内走来走去,心急如焚欲见马周。他扭头对一名宦者道:“马周布衣之身,其入宫时定会遭到阻挠。你去,持朕的金箭前去宣他。”

这名宦者刚走不久,李世民又唤来一名宦者道:“马周布衣之身,定无马乘。你去,牵御马一匹赐予他。”

常何出宫后快马奔回府中,进了门就大喊道:“马周快来见我。”一转眼见管家及马周一帮人正在左侧。

马周快步过来,问道:“常将军叫我,有何事吩咐?”

“去,老何,赶快牵一匹马出来让马周乘上,随我去见圣上。”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宦者手持金箭,拉长声音叫道:“圣上有旨,宣马周觐见。”

马周见此阵势,一时愣在原地。管家已令人牵来一匹马,伸手推了他一下,说道:“还不上马?圣上宣你是天大的喜事,赶快进宫谢恩吧。”

马周如梦方醒,急忙翻身上马,随常何出了常府。行到半路,就见送马的和另一路宦者相继来催,让常何大为感叹,他回首对马周道:“我随圣上多年,从未见圣上有如此着急的时候。要知圣上素来沉稳练达,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众,惹得圣上非见你不可?”

马周一颗心“怦怦”乱跳,他努力摄拢心神,然心思依旧惴惴。有一点他很明白,就是圣上看了自己所代写的奏疏,一定很满意。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三番派人来催。若是以文章获罪,定是派人持索来拿,会是另外一番嘴脸了。

李世民等候了这么长时间,其心思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他又拿起那份奏疏细看了一遍,愈发感到这位马周确实为一能才。想不到常何如此粗鲁之人,竟然能访来能干的门客。可见天下之大,许多能才隐于草莽之中,惜无人发现。

李世民听说常何带领马周已到殿门前等候,遂转到案后坐下,然后让宣他们进来。

看到马周匍匐在地,口称草民,李世民笑道:“平身吧。天下的草民若都像你这般,朕也不用费心挑选良才了。”

马周不敢起来,斜眼看常何的表示,常何道:“圣上已经有旨,还不赶快起来说话。”如此,马周方缓缓起身,静听李世民问询。

李世民扬起那份奏疏,问道:“马周,这份奏疏是你代写的?”

马周又看了一眼常何,见其无表示,急忙答道:“禀陛下,此奏疏确实是草民代主人撰写。”

“朕问你,那卢祖尚抗旨不遵,已被斩杀,你竟然敢说其罪不至死,难道不怕朕治你罪吗?”

马周此时心里一点都不慌乱,知道皇帝要考究自己,遂朗声答道:“草民以为这卢祖尚以往官声不错,其不愿赴任自有他的道理。圣上应直斥其失,以理服人,奈何圣上以颜面为重,愤而杀之,其实违背法之精神。卢祖尚死后,朝野颇有微词,足证草民之识。为挽失处,请圣上复其官荫,以补其子孙。”

常何听言后大惊,这个不知死活的马周竟然敢在皇帝面前口出狂言,他为何有如此大的胆子?李世民却不这样以为,他见马周口齿伶俐,语音抑扬顿挫,心里很是舒畅,暗暗赞其真是魏徵第二。

马周接着言道:“草民所以敢犯颜言政,在于曾闻古者圣主业有诤臣七人,若言而不用,诤臣则相继以死。陛下开圣虑,纳忠言,遂使魏徵等大人与圣上犹同鱼水。陛下,不知草民这样以为是对是错?”

李世民一愣,心想,此人话锋甚健,竟然反问了起来,遂说道:“朕如何处置卢祖尚后事,你一问常何自知。”

常何道:“圣上心怀仁慈,已经让人拟旨复其官荫。”

李世民又翻了一下奏疏,问道:“马周,朕见条目中对授任外官颇有微词,你为何如此以为?”

“草民在主人处检索圣上即位以来的诏书,见贞观元年时圣上整饬吏部从严考课外官,其中旨意为‘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唯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草民以为,圣上这些年励精图治,查身边侍臣之长处委以重任,可谓各得其所。然对外官授任,毕竟鞭长莫及,虽有其心,不能一一考课。譬如以军功授人为刺史等,即为一大诟病。有军功之人,其文墨相对较浅,则其虽处官位,不能借鉴圣贤之意理政,难免疏失很多。草民以为,自今而始,须择文官且有经验者为一方刺史,有军功者可付以爵位享其禄,不得为理政之官。”

李世民微微笑道:“你的话也有些太偏执,像程咬金为康州刺史数年,官声不错,这又如何解释?”

“程将军之举为特例。须知术业有专攻,对大多数人而言,让其超越固有知识从事新的职位,委实不容易。像尉迟将军也曾为襄州刺史,结果未必如人意。”

李世民转向常何道:“马周来京不久,能知朝中许多事情,定是你的功劳了?”

常何答道:“马周言说欲知理政之得失,须知朝廷这些年所发诏令之内容,更让臣多说朝中之事。臣为使上疏言事准确,只好不厌其烦,一一为他说知。”

“欲寻其理,须知之详。马周能从你那里得知一些讯息,既而举一反三,书成这二十余条目,也算不容易了。马周,你说得对。像委派刺史之事,朕确实想到此节,然不能一一甄别,难免良莠不齐。陈君宾为邓州刺史,除了整治好本州事务,又惠及他州,这样的良吏毕竟太少。得一人使一州兴旺,失一人使辖下百姓遭殃,朕今后将努力使此事儿落实。”

常何察言观色,见李世民眉飞色舞,目视马周时的眼光中满是笑意。那马周此时已改初入宫时的惶惶之状,与李世民对答时语句流畅,并且滔滔不绝,其中的有些意思,让常何听得一知半解。李世民与马周一开始就二十余条目逐一问答,渐渐说开了话题,最后又谈到选才任贤的事儿。

李世民叹道:“选才任能,此话说着容易,其实是最难办的事儿。朕即位以来,除了想抚民以静,劝课农桑以外,使各职位得人耗费了朕的许多精力。朕没有三头六臂,唯想多得人力予以襄助。”

“陛下求贤若渴,像草民这样身处草莽之人,也能入金殿面圣,则天下贤才毕集,唯时而已。天下之士不患贫富一时,最重朝廷以才取士,唯才是举。昔周公吐哺,今陛下大有古风。草民以为,天下归心之期已在今日。”

李世民心情更喜,目视马周道:“你很好嘛!今后你在朕面前,不要张口闭口称为草民。”

马周听了这话没有反应,常何却听出了李世民的弦外之音,遂轻声对马周道:“别发愣,还不赶快向圣上谢恩!”李世民不让马周再自称“草民”,自是要为他授任朝中官职。

马周绝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获得了李世民的信任,而且要对自己授以官职,遂跪伏道:“草民马周敬谢圣上大恩。”

李世民道:“你文翰不错,可先为门下省主事。常何,你下去后先领他到吏部补叙出身,再领官诰即到门下省办事。”

门下省主事为从八品下,唐制职官品秩共分为三十等,从八品下列二十六等。马周因为代常何撰写一奏疏,又与李世民面谈一番,竟然引起李世民龙心大悦,并且立刻超秩授任,实为罕见。

马周顿首道:“圣上惠泽如此大恩,臣定当肝脑涂地,竭尽所能。”

李世民让他起来,然后说道:“你因朕之一言而为官,在我朝尚无先例。朕身边有魏徵、王珪、戴胄等人,他们每日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纠朕之错。朕此次授任于你与规制不合,他们定来谏诤。朕想好了,朕定当耐心说服他们。然此事到底是对是错,关键还在于你。你若果然如朕所望,成为一名良吏,就为朕争了脸面。”

马周见李世民如今贵为皇帝,其每行一事说一言皆要瞻前顾后,以公理、律令为法度要求自身,又躬身道:“臣原为一介草民,不料能够一举成为官身。盛世之时唯才是举,足见清明政治之风,臣生此世,实为幸甚。”

李世民转向常何道:“你不通文墨,却能访得如马周此类人物足见你还是很有眼光的,你说,想让朕赏你什么?”

常何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结果,正在一边发愣,听李世民说要赏自己,急忙答道:“臣以军中小卒之身,被圣上擢拔至今重位,心中常常惴惴不安,如何敢再要赏赐?马周得圣上赏识,那是皇恩浩**,有才者定能脱颖而出所致,臣不敢要赏。”

李世民立起身来,为自己发现马周之才欢喜不已,他见常何不愿要赏,更加高兴,说道:“会武之人性格大多跋扈,常何,你能始终谦虚,深合朕意。像尉迟敬德随朕征战之时,其披坚执锐能征善战,真是一员虎将。不料他如今到了太平之世,整日念着往日的功劳,不思进取,竟然像整个换了一个人儿。常何,你不可学他。你不要赏,那是你时刻记住自己的职责。然你访得此人,朕又不能不赏你。这样吧,朕赐锦帛三百缎于你。”

常何见李世民执意要赏,只好谢恩。

数日后,马周被授为门下省主事的消息传了出去,百官闻之,神情各异。以房玄龄、杜如晦为代表的大多数官员,以为皇帝不拘一格选擢人才,实为美谈。虞世南得知马周就是那位答题之人,向李世民贺道:“臣初见此人答题,即以为非常之人,其被陛下慧眼识中,可见美玉散在草丛中虽掩一时,然终究要发光的。”魏徵、王珪、戴胄等人比较持重,以各种理由找马周谋面一回,细谈之下觉得此人并非虚名,遂赞成此举,未向李世民提异议。百宫中也有反对之人,像萧瑀就以为马周无凭无据,以门客之身一下子跃登龙门,实为天方夜谭。他试着找李世民说起此事,被李世民回道:“马周到底如何,且留待时日观察。若其庸庸无为,再罢其职亦不为迟。”他只好闭口不提。韦挺听说常何的门客竟然做了门下省的官员,心中登时大怒,遂上疏反对。李世民在其疏上批之道:“朕求才若渴,仅试此一人就不成吗?”韦挺也不敢再作声,事情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突利被颉利打败之后,惶惶然带领家人逃到长安,李世民封其为北平郡王,授为右卫大将军,另拨安邑坊之西南角以为居住。李世民为了其不寂寞,常常派史大柰等人与其喝酒聊天。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突利一早就接旨,让他晚间到曲江池之芙蓉园陪李世民赏月。突利接旨后大为感动,要知突厥习俗中没有八月十五赏月一说,李世民今晚邀请自己陪其赏月,可见其恩遇殊重。

天刚擦黑,史大柰来约突利一同前往芙蓉园。路上,突利问起了八月十五赏月的来历,史大柰向他细细解释:“秋天在酷暑与寒冬之中,八月在秋季之中,而十五又在八月之中,正是寒暑最为适中的日子,秋高夜澄,是赏月的最好时光。中土这里四季分明,不像塞北之地早入寒冬,因有中秋赏月之说。此夜又是月儿最圆的时候,中土之人往往由月圆引申出团聚之意,家人一般都在此时聚在一起。”

“我们今夜与圣上一起赏月,他将我们视为家人了?”

“圣上也许正有此意。想你刚来京城不久,圣上怕你寂寞,就在一起聚聚。”

“唉,想我当初与圣上盟为兄弟,到了最后果真还要来投奔。我以败军之身,来到长安不仅未受歧视,反而被奉为上宾。史将军,我这些日子心里实在感激,今晚定当面向圣上致谢。”

“突利将军,看来你对圣上了解不深。陛下他实为少有的心襟开阔之人,大柰跟随他多年,深知在其内心深处没有华夷之界限,视四方之士如同中土之人。这一点,你可以慢慢体会。”

两人跨马慢慢行走,不觉就到了芙蓉园。该园位于曲江池之南侧,近水处植满了荷花,经历了秋风的洗礼,荷花已经凋残,唯荷叶依旧葱绿一片。园内遍植**,就见那各色**开得正浓,置身其中,可以感受到飘来的阵阵花香。有人戏称,每到秋末,这里应该改名为“**园”,方才名副其实。

一名宦者引着他们向内行去,在花径中拐了几个弯就到园中的一个八角亭里。就见几个人立起迎候他们,借着亭角所挂的气死风灯光芒,他们认清这几人是房玄龄、杜如晦和李靖。

突利虽来京城不久,也学会了中土的客套之语,拱手道:“突利姗姗来迟,望诸君恕罪。”

房玄龄道:“你有何罪?我们对道儿较熟,才早来几步。”

突利问道:“圣上还没来吗?”

众人齐齐将眼光射向东西的夹道出口,房玄龄道:“算着时辰,圣上也快到了。”

原来此园有夹道和北面的宫城相通,皇帝及宫中之人来曲江游玩,不用穿长安城而过,从此夹道过来即可。

过了片刻,就见夹道出口处出现了几只红灯笼,既而就见李世民乘坐肩舆出现。亭内数人急忙出亭跪伏于道旁,迎候李世民。

李世民到了园中,即让抬舆之人停止,示意自己要下地行走。他分花拂枝向亭子走来,看到众人跪伏道旁迎候,急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我们来此赏月,还闹这些虚礼干吗?突利兄弟,你第一次来芙蓉园,这里的风景不错吧?”

芙蓉园为皇家园林,没有皇帝的特旨,寻常人是不许入内的。

突利说道:“今晚月圆之时,陛下本应在皇宫欢庆,却与臣等同乐。臣心存感激。”

李世民招呼众人入亭坐下。亭中的案上摆有葡萄、柑橘、绿李、荔枝等水果,其中的柑橘及荔枝需从南方辗转运来,除了宫廷拥有,外面极为罕见。李世民让突利先食荔枝,说道:“突利兄弟,你以前绝难食到此等果品,与虎肉相较,当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李世民提起虎肉,突利想起第一次相见的情景。那次他们因争虎相识,此后恩恩怨怨,波折甚多,不想今日却在长安相对赏月。突利想起远在北方的故旧属下,心里又生出一分黯然。他听李世民仍呼自己为兄弟,分辩道:“陛下,臣以前糊里糊涂不知高低与圣上盟为兄弟,如今已做了大唐之臣,‘兄弟’二字,那是不可再提了。”

李世民正色道:“我们以前习惯的称呼,岂能因为朕做了皇帝而变?突利兄弟,像眼前数人,你知道朕至今怎么称呼他们吗?”

突利在数人那里得到求证之后,不禁大为感动,叹道:“多少君主唯以权威压人,总怕臣子对自己失了恭敬。像陛下这样待臣下诚恳,甚至称呼也不改当初,太少了。”

“父皇与朕得了大唐天下,若凭己力,断不能为。像他们四人随朕多年,朕视之非为臣下,乃为兄弟。突利兄弟,若为君者在称呼上就斤斤计较,说明其心中定是战战兢兢,总怕别人蔑视自己——这样的人连自信之心都没有,遑论治理天下。”

突利心里赞同,遥望北方,感叹道:“是啊,想起先祖成就突厥汗国,那时何等强盛。到了颉利手里,其任性简单,猜疑重重,将汗国折腾得分崩离析。陛下,看来国家兴旺唯靠人力,且以君主最为重要。”

“不错,国家兴旺唯靠人力,然需要君臣同心。想你对汗国,向来倾心倾力,那颉利却不知好歹,使你流离至此,委实可叹。”

突利眼望李世民,殷切说道:“陛下,臣见今年大熟,国内兵强马壮,何不发兵去讨颉利?臣这样想,并非想报与颉利之间的私仇。要知汗国子民现在内受颉利压榨,外受异族欺凌,日日处于苦难之中。若陛下能擒颉利,使汗国境安,实为万幸之事。陛下若果真起兵征讨,臣乞为先锋。说起对当地的地理风土的熟悉程度,臣还有一己之长。”

李世民沉吟道:“此事要从长计议。突利兄弟,那时我与颉利在渭水便桥盟约,你也在侧,我岂能毁约而战?”

“陛下,那盟约岂能当真?颉利多少次毁约来攻,他什么时候又想起信守盟约了?”

李靖向来沉默寡言,话语不多,往往关键之时才说话,他见突利言辞甚疾,遂插话道:“突利将军,今夜我们以赏月为主,至于军事,我们明日再谈如何?”

李世民道:“对呀,我们今晚来此赏月,不要再说别的话题。可惜,今晚未将那些学士召来,像玄龄、如晦也不善此道,否则赏月联诗,就别有一番滋味。”

众人抬头向天,就见朗朗圆月,其清冷的月辉,洒向世间的各个角落。

房玄龄说道:“陛下,臣不善作诗,然近日读到一首赏月诗,堪称佳作。臣想吟诵一回,以为鉴赏如何?”

李世民颔首同意。

房玄龄吟道:“夜月家家望,亭亭爱此楼。纤方溪上断,疏柳影中秋。渐映千峰出,遥分万派流。关山谁复见,应独起边愁。”

李世民听完赞道:“不错。‘夜月家家望’,可见赏月风气之盛。只是句尾又起愁意,不免太滥。”

突利和史大柰不懂诗词,只好听他们在那里谈论。

月上中天时,一名宦者捧上一盒“中秋玩月羹”供大家进食。大家眼望明月,食此美羹,尽欢方罢。

第二日,李世民来到政事堂,看到众人正在那里议事,他对杜如晦道:“如晦,速派人传李靖过来,朕有事与你们相商。”

须臾,李靖匆匆赶来。

李世民眼望众人,说道:“朕昨晚与突利共同赏月,因触动颉利之事。朕后来又想了许久,觉得该是图谋颉利的时候了。唯有一点,天下刚刚大熟,朕即兴兵,会不会惹来天下议论?”

李世民动了进攻东突厥的心思,今天叫来群臣议论一番,事先想到其中定有人反对。像萧瑀定会持有盟约在先不可撕破的陈腐理由,而魏徵、王珪则以不能扰民的理由反对。没料想,他此言一出,群臣先是静默片刻,继而皆点头赞同,意见空前一致。

房玄龄说道:“东突厥历来侵扰我境,其先后联络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刘黑闼、梁师都与我为敌,更领重兵深入内地,实为国之最大祸源所在。其一日不除,即为心腹之患。陛下现在欲出征讨伐,臣以为正是时机。凡出师分为义师与不义之师两种,像隋炀帝数征高丽,劳而无功,即为不义之师;东突厥侵我在先,此去讨伐,顺乎民意,即为义师。”

李世民转问萧瑀道:“萧公,你以为呢?”

萧瑀慨然说道:“东突厥欺凌我朝多年,已经拿走了许多金珠宝贝,为太上皇之最大心病。陛下欲行征讨之事,肯定符合太上皇心意,老臣由衷赞成。”

魏徵接话道:“陛下想抚民以静,然面临东突厥威胁,始终不能尽全力。若拔掉这颗钉子,从此北境无事,即可奠定国泰民安之基石。”

李世民见群臣对征讨东突厥如此一致赞成,心想这就是所谓的众望所归了。见李靖在一旁默不作声,即问道:“药师兄,你默默不言,有什么想法吗?”

李靖道:“臣在想此次战事须速战速决方才有效。不错,现在国力增强,人健马壮,然战事延长太久,终归要耗费太多钱粮。如此,非天下之福。”

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药师兄已经开始具体筹划战事的细节了。其实东突厥貌似强大,其腹中已空,与我国势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前些日子,张公谨曾上一书言称东突厥可取之状,甚是有理。朕因见不是时机,嘱如晦暂压了下来。如晦,你将公谨之言择要给大家讲一讲。”

杜如晦取出张公谨的上表,说道:“公谨以为现在取东突厥有六条理由:第一条,颉利现在纵欲逞暴,诛杀忠良之臣,昵近奸佞小人,已经失尽民心,指挥不灵;第二条,薛延陀、回纥等部落纷纷叛其自立;第三条,突利、郁射设、欲谷设等重要势力皆与颉利反目成仇,其势力大减;第四条,塞北近年迭遇旱灾,粮草本来就少,今年霜早,其糇粮基本全绝;第五条,颉利与本族相疏离,族人怨其亲异族,胡人性格善于反复,若大军一临,其必生内变;第六条,中土之人散居突厥各处,他们往往啸聚一处,占据山险,若听说我军出塞,他们定然起而响应。”

杜如晦讲完,李世民赞道:“想不到公谨武人出身,却能默察时势,汇成条理。可见人若留心,则事事皆成文章。”张公谨原随王世充,洛阳城破后随李世民入了长安,为天策府的幕僚,后来在玄武门之变中立有大功。李世民夺得权位,将其派为外任。

李靖说道:“公谨所提六条,确实切中要害。看来昨晚突利所言委实不错,若不是颉利在那里自作孽,毁其基业,想拿下他还要大费周折呢。陛下,臣以为现在去讨颉利正是时机,臣愿提兵前去,一举**平。”

看到李靖主动请战,李世民大为高兴。其内心中,曾经晃过自己亲征的念头,然想自己即位不久,若离京出塞,终为不妥。讨伐东突厥的战事极为重要,放眼天下,提兵督师者除了自己之外,他最属意李靖。

李世民问道:“药师兄,朕若派你为帅,你将以何策攻之?”

李靖胸有成竹,朗声答道:“颉利虽自毁长城,然毕竟东突厥兴势已久,不可轻视。臣若为帅去攻,须备好粮草,并在北境沿线驻扎重兵,防止颉利乘乱逃入我境。第一步稳固边防,保证国内不受其害为要。”

陈叔达赞道:“李尚书此举大有深意,要知突厥骑兵马快犀利,若其撕开边防冲入内地,百姓定要深受其害。”

李靖点点头,继续说道:“臣的第二步,就是以我朝之马对突厥之马。陛下,臣六月间曾到陇右马场看了一回,人言突厥骑兵厉害,殊不知我朝的马儿经张万岁经营,已经不输于突厥之马。臣想这次要硬碰硬,定扬我军马之威。”

“好,药师兄,你不用再说了。此次北征,由你主之。朕授你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张公谨为副,克日讨之。”

君臣又在那里细细讨论了半天,为保万全,李世民又诏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李大亮为副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他们合众十五万,皆受李靖节制,分道出击东突厥。

时辰近午时,众人散出门外。李世民又想起一事,交代李靖道:“药师兄,那突利要求为出征先锋,让其去攻同族之人终为不妥。然他深明突厥之地理人情,你将他带在身边,应该对你有所帮助。”

“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