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绣病了,夜里总是咳嗽。
这劈柴胡同里的家不仅光线不足,地方也狭小得很,通共也就一间,烧饭就只能在屋檐底下支个简陋的棚子,天气晴朗的日子,倒也还能凑合,一旦下雨下雪的天,那可就受罪了。得把煤炉拎到仅有的这间房子里来,这样一来,满屋子的油烟混着饭菜味,熏得人眼泪鼻涕一大把,不停咳嗽;连衣服被褥等,都早被重重地熏上了艰难的色彩,从前鲜亮雅静的一切已然暗淡,看不出纹理,看不出生机。而且,很多的人同住的大杂院,整天都是吵吵嚷嚷的,刘振东不习惯,文绣也一时适应不了。但生活就是如此不近人情,甭管你有多不易,只要活着,日子总是一如继往地与你为伍,忠实地不离不弃。
虽说清洁队的工作收入可勉强应付夫妻俩的一日三餐,但俗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久了,枯燥的工作、拥挤的居住环境、拮据艰难的日子,夫妻俩之间也在所难免地产生了些矛盾。忧愁千头万绪,往事不断袭扰心头,文绣的病更重了,整夜整夜地咳嗽,心口一天疼似一天,从前饱满的肌肤也开始干瘪下去,人一天比一天憔悴,从前那些好看的衣物现在再穿在她的身上,那就是一种挖苦和嘲讽。她懊恼不过,索性在身体稍微能强撑得住的时候,将它们拿到天桥旧货市场贱卖掉了,然后拿着少得可怜的一点钱去买些药回家。
现在的文绣,面色枯黄瘦弱,瑟缩在摇晃不稳的旧木**,闭目静听着屋外北风的呼啸,病痛的折磨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呆滞,她呆呆地盯那管斜挂在床头的玉笛长情,脑子却是那样清醒,往昔的岁月浮现在眼前,如烟似雾,飘飞不散。生命的终点就要临近了吗?她隐隐地想,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她知道,那是丈夫收工回来了。可她再也没有力气像往常那样欢快地迎出门去,轻快地接过他手上的背包。
“绣,你可好些了吗?我才买的糕点,你尝尝。”看着妻子因呼吸不畅通而剧烈起伏的胸脯,苍老了许多的刘振东,连忙弯腰查看妻子的病情。此刻的他,也不复从前的俊朗挺拔了,佝偻着腰背,看上去憔悴无比。
“好不了啦,只能这样了,不要担心。”文绣用尽力气说完后,又大口喘着气。枯黄的脸上突然显出几丝病态的红晕,好像比往日精神了些许。
“怪我没本事,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刘振东眼见妻子这样,心如刀割。文绣用眼神示意他别这样,刘振东这才止住悲伤。
“我这去给你做点吃的。”刘振东转身就要去生炉子做饭。
“别,我不饿,你坐下,我们说说话。”文绣努力伸手拉了他一下,刘振东有些吃惊,今天怎么啦,妻子一反常态。他的心突然一缩,有种说不出的不好的感觉,他赶紧压下去。刘振东抓住文绣枯瘦无力的手坐在床沿边。“你生病没力气,我来说,你来听吧”。
“我要走了,只是不忍心丢下你一个。”文绣用尽力气说道。
“你瞎说什么呀,你让我坐下来就是谈这个的啊!”
文绣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刘振东,这个陪伴了自己将近十年的男人,这个真正给予自己人生宽慰和温暖的男人,可惜,什么都是缘分,相识也是,分别也是。
“我该怎么办?!”刘振东将妻子抱在怀里,问着自己,也问着怀里的人。
文绣用尽最后的力气,急剧地咳嗽着。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涌了出来,刘振东慌忙之中用手去擦,可是越擦越多,他急着去找手帕。
文绣看着急着转身去找手帕的丈夫,她想示意他不用了。可最终只能努力使身体轻轻动一下。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伴随着剧烈的心痛感袭来,文绣觉得全身的力气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
“我走了,你要保重!”她的嘴角轻微动了动,眼前的世界随之暗淡了下去。
等慌慌张张的刘振东回到床前时,眼前的妻子仿佛睡着了,那双曾经无数次握过的手静静搁在床沿上,曾经愁苦的面容已经舒展开来,安详而宁静,好像明天还会醒来一样。
“啊——”刘振东再也忍不住恸哭起来……
北京城外的义地里,有个男子在一处新坟前悲伤地伫立着,坟里埋着他的妻子:额尔德特·文绣。
1953年9月17日,文绣因为长期剧烈咳嗽引发心肌梗塞,不治而亡。几块木板拼凑成的简单棺木,连一块墓碑都没有的坟墓,这就是中国最后一位皇妃的归宿地。
第一稿:2016年08月20日
第二稿:2016年09月04日
第三稿:2016年11月23日
第四稿:2017年02月11日
第五稿:2017年0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