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雅趣(1 / 1)

因为跟溥仪离婚的事,文绣除了被本家人排斥之外,爱新觉罗家族更是对她无比敌视,甚至在很多公开的场合和文字描述中都有意无意诋毁文绣,不过有一人例外,他就是曾被誉称为“皇清神童”的溥儒。

清王朝虽然早已倒台,溥儒也失去了皇室亲王的尊荣,但因其过人的才华和高贵的品行,在那个时代仍能被业内众人公推为“北宗山水第一人”。溥儒对文绣与溥仪离婚一事颇不以为然,因为他对于溥仪投靠日本人一事也非常反感,并且几次让溥杰代为转交自己的书信给溥仪,希望能劝说溥仪醒悟,但显然溥仪根本没有在意。于是,对于政见与己相近的文绣,溥儒是非常赞赏其品行和操守的。正因为此,当仆人前来禀报说淑妃文绣前来拜访时,溥儒惊讶中也感到了一丝欣慰:不管怎么说,他都希望文绣不要把爱新觉罗家族的所有人都看成是敌人,而今天文绣愿意前来,正好说明了她恰恰是秉持这样的看法的。所以,溥儒非常热情地以故人之礼接待了这位与众不同、气节刚烈的末代皇妃。

他俩聊了陆机的《平复帖》,聊了长春宫的壁画,聊了隔绝红尘纷扰的往昔生活。脱去了皇妃的沉重桂冠,离开了紫禁城锁住人心的高墙深院,纯粹地谈诗论画,以文会友,两人都感觉到了大不同于以往的轻松和惬意。

“不如兄长收文绣当个学徒吧!”两人话意正浓时,文绣被溥儒的才学所吸引,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如今文绣隔世隐居,清心安适的生活得之不易,岂能就此虚度光阴?”

“弟妹实在高抬我了,倘若拾得空闲,自是欢迎前来交流绘画技艺。”溥儒得体地回应道。

“那实在是太好了,文绣这里先行谢过兄长了。”文绣展开了久违的笑,微微一欠身表示谢意。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溥儒也报之一笑,就算答应了。“但是,堂弟溥仪前些日子还派大臣张景惠前来宅上邀我赴满洲国任职,唉!此事真是让人烦心,不知道弟妹……”突然,溥儒忧虑地说道。

“那张景惠前些日子也找过我,说是皇上想再让我回去。”文绣低喃着。

“看来他是真的让日本人给迷住了,那个伪皇帝不好当,现在他估计里外不是人啊!正所谓九庙不立,宗社不续,祭非其鬼,奉非其朔,真是作嫔异门,为鬼他族。他将来如何是好?”溥儒显得有些情绪低落,文人的傲骨不容他有半分掩饰,他还是文绉绉地把溥仪骂了一通。“不论怎样,虽然我们与他不再是同路人,但还是愿他早日醒悟,一切都好吧!”末了,溥儒没奈何地安慰着自己又像是安慰文绣。

溥儒是位真正的书画雅士,沉迷于艺术的天地里自娱自乐。现在又有了文绣这位新的文友,可以交流艺术想法,觉得一切甚好。所以,对于文绣的每次上门求学,他都能悉心点拨和指导。后来,眼见文绣的画作越来越有进步和特色,便鼓励她将画作拿出试着在市场上售卖。溥儒心想: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她生活上坐吃山空的经济危机,又能激励她对更高的艺术境界的探索欲望。溥儒的建议,就连文姗和铃儿也非常赞同,于是,文绣欣然接受了这一提议。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她每天都为自己第一幅可能要公开出手的画作静心构思着。

有一天,邻家孩童放飞在天际的一只风筝突然跃入了她的眼帘,“对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不正是世人们所梦想的自由自在的生存境界吗?”文绣想着,灵感的源泉点燃了她挥毫的**。几天后,一幅灵动典雅的风筝图呈现在溥儒眼前,溥儒反复欣赏后赞叹道:“此画风神俊朗,意境深远,如若我与你并不相熟,初看之下,根本不会想到此画竟然是出自于一位柔媚的女子之手。”

“兄长过奖了!都是您教导有方。”文绣真诚而谦虚地回答着。

“这样吧,近两日我将会去荣宝斋一趟,到时会把此画带过去寄售,你是否愿意跟我一同前往?”溥儒眼睛盯着画面问着文绣。

“那荣宝斋大多只售卖名人世家的宝迹,而文绣区区无名,怎敢以小作登大雅之堂?”文绣虽然心中很高兴,但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难道末代皇妃的身份再加上我溥儒高徒的名号,还跨不进那小小荣宝斋的门槛?”溥儒却显得轻松愉悦,宽慰着回答道,同时也是极难得地自吹自擂,说完二人不免会心一笑。但溥儒接着又似有所思,疑惑地问:“这样精心的作品,为何没有署名?”文绣本想答话,只听溥儒接着就又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想再被人们知道后评头论足,既如此,你可再想一个可有什么不被多数人知道的别名或字号之类的先署上,总之最好有个正式的落款。”于是,文绣便在这首幅打算公开售卖的画作上签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字号:爱莲·绣。

就这样,这幅被题名为“飞”的画作高高地挂在了荣宝斋的售卖厅里,正如溥儒所料想,很快,此画就陆续引来了一些业内名士的好评。同时,人们也在猜度“爱莲·绣”是位怎样的人物,但无有定论。再后来,只有与溥儒堪称好友的著名画家张大千通过此画的风格大致推断出了一些端倪。张大师认为从画风的空灵超逸中可以看出,作者与溥儒有近似的艺术情思,而“爱莲·绣”这种温婉的署名看似隐秘,实质上透露出了作品当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他想起曾经偶然在溥儒的家中,遇到过一位贵气娴雅的女子自称为“绣”,并且那手拿画卷匆忙离去的背影,当时还让自己灵感迸发,想让老友介绍为其亲手绘制肖像,但溥儒却不容置疑地拒绝了。想来,此画与那位女子应有关联。张大千在心中似有断定,再经细想,难道那位女子就是离宫的淑妃额尔德特·文绣?当张大千将自己这个惊喜的推断无意中透露给了荣宝斋的老板之后,人们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见过这幅画作了。

“荣宝斋素来有收藏名品佳作的习惯,末代皇妃的手笔更是奇货难得,应该是荣宝斋珍藏了吧。”许多年后,张大千每每想起那幅名为“飞”的画作,还有那手握画卷惊鸿一瞥的背影,总会忍不住这样自言自语地说道。

但让世人真正不解和遗憾的是,不知为何从此以后,文绣就再也没有拿出过任何一幅新的作品公开展示了。其实,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个什么谜,文绣早已厌倦了加在身上的那些浮华的身份,她实在只想做个普通人,那种处处受人侧目的生活根本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