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对文学的兴趣和眼光是世界性的。他在少年时期和学生时代,除了当代的文学作品,还看了很多罗马、希腊、英、法的文学著作。后来,他想将欧洲文学以新的系统性的评价加以归纳。由于对东方诗歌的研究,他又走进东方的文学世界。1820年以后,他甚至想接触印度文学和中国文学,他像着魔一般地阅读外国作家的作品,如拜伦、雨果、梅里美等,歌德在一本杂志中说,文学是“人类共有的财产”,是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由“无数人”共同创造的。1830年,歌德阐述了他对“世界文学”的看法:
对于个人来说,再广阔的世界,不管被扩大到何种程度,也往往只是局限于祖国的领土,而严格说来,祖国的土地并不能给予我们丰富的题材。能够普遍受到世界大众喜爱的作品,必须不受地域限制。所写的题材具有某种特殊的地方性,即使作者本身才华横溢,受到欢迎的可能性也很小……
歌德早年有关宗教的诗,离不开“泛神论”以及“自己的基督教”;到了魏玛前期,他所信奉的是伦理的人文主义;到晚年,他开始对本质有了多方向的探求,宗教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思考。1813年,歌德曾在给友人的信中,故意极端地写道:
从诗人或艺术家的立场看来,我是个多神论者;从自然研究者的立场看,我又是个泛神论者。其实不管以什么角度来看,我的态度是始终一致的。如果我是个讲究道义,并且需要一个神的人,那么我对将来的考虑便都是多余的了。因为天上、地上的一切事物都从细小发展而成,我们所理解的本质也是以一个组织为具体形式表现出来的。
晚年的歌德比年轻时更反对教会,他拒绝接受狭隘的教义。尽管1823年的时候,一位经常和他通信的朋友以本身严格的宗教信仰,试图拯救他。歌德在给这位朋友的回信里有意以淡漠的文字表达了藏在内心深处的话:
接获你的来函,我由衷地感动,但是至今我仍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回信。对于如此特殊的情况,请你原谅,我实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长寿的意义,就是在有生之日,能够尝试各种事情。爱自己所爱的人,恨自己所恨的人,看看森林,看看年轻时代所种的树木。当我们衰老之后,身体上、精神上的天赋仍旧存在,这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情。如此对一切暂时性的存在,我们就都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而对于永远的、消失于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必苦恼。
我们一生之中,曾详细地思考过自己或他人的事,也看过很多这世界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如果我们长久地不停止这种思考,就一定会崭露头角,发出耀眼的光辉。
因此,对我未来的事,不必太在意,我们的祖国有广阔的土地,土地上为我们准备了快乐的家园。而那未知的世界,也早已为我们二人准备了各种事物。到那时候,我们曾经缺乏的都齐全了,同时也可彻底坦诚地爱想爱的人。
歌德虽不赞成教会制度,但对于基督教的伟大文化,还是有着无限的尊敬。歌德希望基督教能“从信仰逐渐接近精神与行为”,这些在《浮士德》及《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和他晚年所写的抒情诗中表现无遗。
歌德不断地从事活动,广泛地和他人通信并活跃在各种交际场合中。年迈的歌德既坚持自己的想法,又怕被孤立。他就像“从鬼火磷磷的坟墓中走出的侏儒”一般感到孤独,甚至偶尔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1827年3月,他写了一封信给朋友:
和我关系非常密切的某一个小圈子里,一个个生命在烈焰中焚为灰烬,飘扬在天空中,而所剩余的,只是在燃烧的瞬间,含有某种神秘性的一束束文书。
1828年之后,歌德的健康每况愈下,他的心肌梗死越来越严重,在1830年出现过一次大咯血。1830年,歌德唯一的后裔奥古斯特在罗马患了热病,客死他乡。接到朋友们无数的慰问函之后,歌德沉默下来,他强迫自己专心从事未完成的作品,尤其是《我的生平 诗与真》的最后一卷,以及《浮士德》第二部。也唯有沉浸在工作中,歌德才能排遣自己悲哀的情绪。当时,他如此感慨道:
我只要能保持生理上的均衡,其他的事就不担心了,顺其自然吧。身体能思想能行动,还有精神还有灵感,并能将这种灵感写出来,我不应该再担心任何事了。
1831年8月,魏玛人士准备为歌德庆祝82岁寿辰。歌德却躲了出去,他悠游自在地前往乡间。在一片森林中,歌德看到了他曾住过的狩猎小屋,森林观测员记下了当时的情形:
我们非常恬适地到达峰顶,下了马车,在瞭望台上欣赏美丽的风景。这时,曾经在这森林中度过一段美好日子的歌德感慨地说:“要是奥古斯都公爵能与我共同欣赏这么美丽的风景,那该多好!”然后,他说:“以前的狩猎小屋就在附近,我们走路过去,马车就停在这儿吧!”他神采奕奕地穿过森林,找到他熟悉无比、用木材建筑的双层狩猎小屋。小屋里有一道很陡的楼梯直通到上面,我伸出手要扶他,然而差两天就满82岁的歌德拒绝了。他对我说:“不要以为我老得爬不动楼梯了,我还有足够的力气!”他一个人登上楼,进入房间。他说:“那时候,我和我的侍从在这儿住了八天,当时我在板壁上写了一首短诗,我想看看它是不是还在,如果日期还看得见,请你帮我把它抄下来吧!”他带我到西侧的窗户旁边,果然,在板壁上有一首用铅笔所写的诗:
在万峰之上
轻憩
树梢之间
微风悄悄拂过
鸟儿在林中静默
在这刹那间
你也安息吧!
上面的日期是1780年9月7日。歌德轻轻地念着这首短诗,潸然泪下。他取出一条雪白的手帕,拭掉了眼泪,接着用温柔而平稳的声音说:“是的,在那刹那间,也该休息了。”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叫我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