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韦泽在加赖松拘留所遇到许多不幸的人。最可怜的莫过于在俘虏生活中精神上受到严重打击的人。每当晚上吹起收工的喇叭时,人们纷纷返回宿舍,透过墙壁的裂缝观赏外面的雪景。远山任由雪花飘落在它的身上,非常好看。运动场中有几位俘虏踱着方步走来走去,一副颓唐的样子。下雨天,大家踯躅在走廊前,或无精打采地倚柱而立。他们大部分都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样子,拘留所中备有暖气的房间少之又少,许多人因为禁不住寒冷的侵袭而病倒。
过去的身份地位、财富荣耀,如今已成幻影,毫无价值可言,有朝一日从俘虏营中放出去,还不知何去何从呢!运动场的中央,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战争的游戏,他们由于长期的饥饿,个个面黄肌瘦,令人怜惜。
所有人都来自不同的行业,有鞋匠、学者、裁缝师、银行董事长、经理、艺术家、牧师、建筑师、工人、商人、传教士、船员等。所有人也来自不同的种族,有土耳其人、希腊人、巴尔干人等。
每次在运动场集合点名时,便可看到各种奇怪的事情。在这里不用翻书本,就可以获得各类的知识,每位专家都会不厌其烦地向你解说他所通晓的那门学问。无论是建筑、谷物的栽培、制粉机、空调的制作法以及其他有关事物都可以在这里学习到。
他们每天反复地做同样的事情,生活上单调乏味。有人送给施韦泽太太一块布料,那些裁缝师知道后,都靠拢过来说:“让我来为你剪裁好吗?我很想再拿起针来缝制衣服,当然,一切都是免费为您效劳。”
从未做过农活的人,也会自告奋勇地动手帮忙做农事。只有船员能忍受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他们整日无所事事地**来**去,由于过去长年的海上生活,使他们较一般人更能忍受这寂寞的日子。
1918年初,德军占领了贝鲁特,他们对待当地的居民极为残暴。加赖松拘留所的主管要德籍人士写信回国,请政府禁止这种残暴行为,否则,施韦泽他们也将会受到法国政府的报复,把他们送到北非的特别拘留所。
当他们接到这项通告后,才知道俘虏中原来也有许多有地位的人。他们刚到俘虏拘留所时,都要登记职业,有些人基于虚荣心,往往把自己的地位抬高,比如说,原本是饭店的服务生则谎报为饭店老板。诸如此类的例子着实不少。如今却又害怕捏造的身份过高,会首先被送到北非特别拘留所去,因而大为惊慌失措。但是这种紧张的气氛不久就消失了,不论是身份高低都没有谁被送到北非的特别拘留所。
1918年春,施韦泽夫妇被转送到圣雷米的拘留所。圣雷米拘留所专门拘禁阿尔萨斯人,在这里他们遇到许多老朋友。
拘留所所长在战前曾担任过警官,是位非常随和的人。有时候施韦泽向他提出一些请求,他总是说:“俘虏们的要求按照常理是不能允诺的,但是只要不触及法令,我可以斟酌情形办理。”
所长对于他们的所求,几乎没有拒绝过。施韦泽和妻子被安置在一间很大的、似曾相识的房间。这间屋子备有暖炉,烟囱从这一端延伸到另一端才通出去,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哦,这不就是梵高画的那间房子吗?”施韦泽不自觉地惊叫出来。
最初这里是个修道院,后来改为精神病院,梵高生前有一段时间被送到这里来休养,他现在住的房间就是当年梵高的病房。当时梵高就在这高耸的围墙下散步。在北风呼啸的寒冬,踏在这冰冷的石地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间拘留所有专门的医生照顾病患,施韦泽因此而有闲暇时间写稿。不久,由于交换俘虏,这位医生被送回国,由施韦泽接替他的工作。
施韦泽太太因为受不住冷风与冰凉的地板,健康状况大受影响。施韦泽自感染痢疾以来,健康情形也每况愈下,以致行动不便。他们可以在监视之下集体散步,一般人都希望走得远一点,由于时间的限制,步伐就必须加快,施韦泽和妻子由于行动不便,只好放弃散步,留在屋内。仁慈的所长却非常体恤他们,常常亲自陪他们在附近走走,施韦泽由衷地感激他。
1918年7月12日的夜晚,施韦泽他们被喊醒。因为要交换俘虏,要他们立刻整装返国。第二天清晨,他们排队步出圣雷米拘留所。临行之前施韦泽先到所长办公室向他道别,心里有种难以压抑的感伤,喉头似乎被异物哽塞,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彼此四目相交,强忍住离别的伤感。施韦泽后来仍和他保持着书信的往返,他给所长的信上写着:“寄给亲爱的寄宿人”。
施韦泽他们前往火车站的候车室等火车,大大小小的行李对他们夫妇来说是个非常大的负担。当他们在碎石地上彷徨无助时,一位男士朝他们走来说:“把你们的部分行李交给我吧,让我来帮你们拿。”
原来,施韦泽在拘留所诊治过他的病,他身体有些残疾,原不该麻烦他,可是此时自己正需要帮忙,只好接受他的好意了。从此以后,凡是看到携带着很重行李的人,施韦泽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这位朋友的身影,他也会主动地上去帮忙。
在塔拉斯空和里昂之间有一个火车站,有一队类似某种团体的人正在车站候车,他们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似乎刚刚经过长途跋涉。事实上,这些人是从德国遣返回来的俘虏,他们的装束和一般人大不相同,看着有些狼狈,零零散散慵懒地斜靠在长椅上。
不久,遣返俘虏的专用火车进站了,施韦泽搭上这载满俘虏的车子,经过瑞士再驶抵德国。沿途每靠一站,便会有大批俘虏下车返乡。这条路非常长,不知停了多少站,一列一列的车厢逐次卸下,最后,只剩下几节了。7月15日清晨,火车驶近瑞士某一个城市的车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施韦泽先生!施韦泽先生!”
施韦泽循着声音望去,啊,那不是神学教授阿诺尔德·迈耶以及歌唱家考夫曼等一群老友吗?他们向他挥手,大喊他的名字,迎着他走了过来。
不久,车子又发动了,在驶往康斯坦茨(德国国境上的一座城市)的路上,车窗外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原有的田园风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战祸波及之处,不知毁灭了多少生灵,只留下了饥荒与悲怆。
康斯坦茨的街道受到炮火的洗礼,处处是断垣残壁,似乎还可以闻到火药的味道。目光所及是一张张清瘦的面孔,拖着蹒跚的步子,好像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施韦泽在康斯坦茨受到岳父岳母的招待后,随后又起程前往斯特拉斯堡。抵达斯特拉斯堡时已近傍晚,为了预防空袭,城里的灯火受到管制,街上一片漆黑,只能借着月光赶路。施韦泽和妻子在此必须暂时分手,他妻子到附近亲戚家借宿,他到托玛斯教堂旁的一位朋友家暂住。
施韦泽父亲的住宅在京斯巴赫,现正处于交战区,必须要有出入许可证才可以进入。几天后,他终于拿到许可证,兴冲冲地立刻上路,火车只能驶到京斯巴赫,剩下的15公里要靠步行。由于受到战火的洗礼,已辨别不出昔日的影子了。1922年他们离开这里前往非洲时,此地还是一片宁静祥和,如今已面目全非,蒙上一层灰色的阴影,不时听到从远处山区中传来阵阵的大炮轰击声。许多地方都安上了机关枪架,房屋全都被破坏,繁茂的树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稀稀落落地竖在那儿。到处都贴着标语,警告大家要随身携带防毒口罩,可是,村里人好像已忘记了战争这回事,各忙各的,仿佛完全脱离了战争险境似的。
父亲对于炮击视若无睹,埋首于书案毫不动容,村里有许多军人进进出出,牧师公馆也驻扎了军队。农民们对于战争已经麻木,他们只关心农作物的收成。由于很久没有下雨,农作物都枯萎凋零,牧草也是一片干黄,不时从养家畜的小屋中传来一阵阵悲鸣声。
施韦泽太太的通行证也领到了,她随即赶到京斯巴赫与施韦泽会合。他在圣雷米拘留所的时候,曾发高烧,迄今未见起色。8月底,体温又上升,当时感染上的痢疾也还没有痊愈,施韦泽非常痛苦。在妻子的陪同下,他来到斯特拉斯堡接受斯托尔策医学教授的治疗。体力恢复以后,由斯特拉斯堡市长介绍,施韦泽担任市立医院的助手兼任圣尼古拉教堂的副牧师,重回到圣坛上传道。
施韦泽在弹钢琴
不久,战争终于结束,阿尔萨斯再度从德国手中转为法国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