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是一位非常理想的助手,他虽然不会读书,更不会写字,但是他依照药单拿药时,却从未发生过谬误。他是依照药名的形态,一一记下的。他的记忆非常好,而且具有语言方面的天赋。
约瑟夫的太太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此后他一直过着单身的生活。当地有种风俗,娶没有结过婚的女子需要600法郎,他们的婚姻是一种交易行为,如果一时支付不出,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来偿清。约瑟夫虽然有能力分期付款,但是他却执拗不肯,他说:“我认为分期付款的方式不妥当,最好是一次付清,否则会留下许多后遗症。例如,夫妻偶尔发生争吵时,她会讥讽你没有能力一次付清款项,或一直喋喋不休,唠叨个不停。”
约瑟夫和其他黑人一样,没有储蓄的观念。为了使他养成储蓄的习惯,施韦泽送给他一个储蓄箱,叫他把用剩下的钱、加班费,以及病人给的小费等投进箱子里。
约瑟夫常常向人自诩,说他是兰巴雷内医生最好的助手。直到最近,施韦泽才得知他挥霍无度。有一天,施韦泽带着约瑟夫一块去商店买铁钉和螺丝钉,经过一家装饰店时,约瑟夫看到橱窗里摆着一双皮鞋,顿时被那双鞋吸引住。那双鞋的价钱非常昂贵,几乎要花上他一个月的工资。这双鞋就像在巴黎商店中公开摆设了很长一段时间似的,已经褪色。在欧洲,这种过时陈旧的鞋子早就被列为廉价货,但在非洲却被视为珍品。
约瑟夫进入店内,一心要把它买下来。施韦泽用眼睛频频向他示意,叫他不要买,不知他是没有看见,还是假装看不见,仍然与店主商谈。施韦泽三番两次暗暗地在背后拉他,提醒他不要买,他却丝毫没有反应,施韦泽只好狠下心来,在他大腿上使劲地拧了一把。这下,他总算放弃购买那双鞋子,走出了商店。
坐上小船回家的途中,施韦泽告诫他,务必要改掉随意花钱的恶习。约瑟夫静静地听着,似乎有了悔意。事实却不是这样,第二天他竟悄悄地背着施韦泽又去那家商店,把那双鞋买了回来。他将施韦泽付给他的薪资,一半花费在衣服、领带、皮鞋等不必要的用品上,他穿的衣服比施韦泽还考究。
施韦泽的工作量日趋繁重。许多患者不辞辛苦,从几百公里以外搭乘小船顺着奥戈维河的支流来此看病,他的医院较一般医院繁忙也是有原因的。有些没有病的人及病人的家属都留在医院里,多少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家中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施韦泽都会留守在医院看护病人,他希望他们能早日痊愈,以免浪费过多的开销、精神与时间。他们医院的这些做法在一般私人医院是看不到的。
另一方面,政府雇用的医生,必须依照政府的命令到各地方去诊疗看病,有时还要跟随着军队到遥远的地方去行医,这些医生都有他们的行为规则,不能专注于每位病人。
河对岸正在建收容昏睡病患的病房。建这些病房需要一笔庞大的经费,以及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修建病房就得采伐大量的木材,这项工作也要施韦泽亲自监督。因为土著们稍有空隙便去休息,致使整个工程进度拖沓,他必须经常抽空去监督他们,只好把医院的事暂时搁置一旁。
这一带的昏睡病蔓延得出乎意料的快,最猖獗的地区莫过于150公里远的奥戈维河支流的沿岸地带。昏睡病并非是最近才出现,在非洲早已有这种病例,只因当时交通不发达,和外界几无联系,所以蔓延的范围只局限于一个地方。
自从欧洲人进入这片土地后,改变了其原有的形态。当地的土著被欧洲人雇为船夫或搬运工,随着工作而被带到各个地方,倘若其中有一人感染了昏睡病,他就成为病源的媒介,随着工作地点,蔓延扩展到各个地方,令人防不胜防。
奥戈维河沿岸的居民原本没有这种病,大约30年前,由罗安哥搬运工人传染进来的这种昏睡病,每蔓延到一个新区域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死亡数字。在首次传染时,曾吞噬掉三分之二的居民的生命。例如,在乌干达地区,仅仅6个月的时间,原住居民从30万减少到20万,死神的魔爪攫夺了无数的生命。
这种病患最初征兆是不规则地发烧,病人的健康状况每日愈下,整个人萎靡不振而呈现睡眠状态,在发烧期间通常会被头痛所折磨。昏睡通常产生在发烧后两三个月。像这类的患者,简直难以计算。另外,病人在渐趋昏睡时,会有连续的失眠现象,继而会转为精神病。短时间内记忆力丧失就是得上昏睡病的征兆。
有一次,一个白人正在擦枪,突然因弹药走火而受伤,被人抬到施韦泽这里来治疗。施韦泽正在为他治疗,发现和他一起来的年轻人转眼间不见了,于是大家分头去寻找,在某个地方发现这个年轻人睡眼惺忪,一副懒散的样子躺在那里。有人说:“这家伙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想睡觉,常常要出动很多人去找他。”
施韦泽立刻带他去验血,发现他果然是患了昏睡病。这种患者一旦出现贪睡的征兆,病情会迅趋恶化,陷入极端的昏睡状态,其他意识均消失殆尽,甚至连大小便都得别人照顾,整个人会慢慢消瘦下去。由于整天躺在**,背部和腋下会生烂疮,逐渐延至身体的每一部分。病痛会不断地折磨他,直到死神来临方才罢手。
施韦泽还遇到过一个特殊患者,病者的病拖延了四个星期。进入弥留状态时,他的家人希望他能死在自己的村落中,因而为他办了出院手续。施韦泽判断他很快就会死去,事实上却不然,听说他回家以后,既能吃又会笑,还能坐起来活动,直到第二年4月中旬才撒手人寰,实在是不可思议。
昏睡病的病原体以一种比普通苍蝇大的舌蝇作为中间寄主,也是以它为媒介扩散的。只要有人被舌蝇叮到,他便可能成为一个带菌者,绵延不断地传染给其他人。
死神肆无忌惮地夺去非洲居民的生命,欧洲的文明人士却迟迟不愿伸出援手拯救那些无助的生灵,但在扩充军备上,他们却毫不吝惜地大力投资。这种做法如同将宝贵的生命不断地提供给死神一样。
除了昏睡病之外,溃疡也不断地侵害着他们的身体。学校里的学生有四分之一患有溃疡。溃疡是由一种比普通跳蚤还小的沙蚤所引起的。雌沙蚤会寄生在人的脚趾皮层下,形成如同豆子一般的疤。奇痒无比,一旦抓伤,被病菌附着的话,皮肤便会腐烂。由于这种原因,几乎难以看到十只脚趾齐全的黑人。
溃疡的类型很多,其中有一种,一般发生在脚部,痒得让人难以忍受,它的病因至今未查出。最厉害的溃疡,莫过于热带溃疡,它会蔓延到身体各个部位,具有很强的毒性,又痛又痒。居民对这种疾病避之唯恐不及。这类病人通常被隔离在一间小房子中,由他人递送食物,患者的身体会渐渐衰竭,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
治疗这一类患者,需要花上好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而且需要相当多的绷带,几乎要半箱之多,遇到严重的病患,竟要耗上一箱绷带。长期的住院,饮食方面的开销也很大,无论是精神、金钱上都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但是能够看到这类患者痊愈,即便他们因脚趾残缺不全只能摇摇摆摆地返回家中,施韦泽心中仍会感到无比欣慰。这种宽慰之情实非笔墨所能尽述。
另外,还有一种麻风病也困扰着当地的居民,以施韦泽医院的设备来说,要隔离这种患者实在是非常困难。他所有的病人中,有45个麻风病患者。
就像普通热带病的医生一样,他们为了照顾患疟疾的病人,忙得团团转。受疟疾折磨的大多是小孩子,一旦患了这种病,脾脏会硬化如石,腹部整个地鼓起,肚脐也会突出。让这种病人平躺在病**,他会出自本能地不让他人看到他的腹部,每当触及坚硬如石的腹部,他们就会疼痛万分。
在非洲所有的流行病中,热带性痢疾也不可忽视。这种病菌侵入人体后,会寄生在大肠中,侵蚀到腹壁时会产生剧烈疼痛,而且患者还会有血便的现象。
原始森林地带,施行手术必须十分慎重,要有相当地把握才能做手术。经常要靠开刀治疗的是脱肠,患这种病的黄人比白人多,至今还没有查出病因。
脱肠(肠的两侧会膨胀的一种脱肠)的病征是肠道发生阻塞,排泄物无法顺利排出体外,肠会渐渐膨胀,剧烈的绞痛,只消几天病人就会死去。每当这类病人被送来求治时,看到他们那种痛楚的表情,施韦泽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在这里,唯有他能拯救他们。
施韦泽习惯把手放在病人的额头上,轻声安慰着说:“请放心!一个钟头之后,你就会进入梦乡,等你再张开眼时,你的疼痛便全部消失了。”
手术时,施韦泽太太会从旁协助,为病人打麻醉针,约瑟夫则忙着为手术做准备。手术完成后,他们大家静待病患睁开双眼,一般来说,每当病患恢复意识时,会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四周,然后说:“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他们会喜极而抓紧施韦泽的手,久久不放,施韦泽他们也同感欣慰。他时常对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说:“我们到这儿来行医,是主耶稣基督带领我们来的,我们来这里的旅费,以及你们所用的药品、医药器具都是欧洲人供给的。”
黑人们往往会反问道:“我们是怎样的人?”“我们住在哪里?”“我为什么生病时会感到痛苦,你知道吗?”
非洲炙热的太阳透过咖啡树的缝隙,投射到木造的病房中,黑人和白人同聚一室,施韦泽有种感觉:“他们大家都是兄弟啊!”他常常喃喃自语:“啊!如果欧洲的朋友现在也和我们聚在一起的话,那该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