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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从功利主义立场提出的质疑是,一国之政,有民政亦有军政,上述典范似乎只可治民而不可治军。在我们通常的认识里,治军最基本的纲领就是纪律严明,要像子产铸刑书那样公开惩罚细则,执法务求严明。所以,孙武初入吴国时训练夫差姬妾的方法是最值得褒扬和取法的,就连儒家经典《尚书》也强调军政要赏罚分明。

《尚书·甘誓》记载了夏启讨伐有扈时的战前总动员,动员令对车左、车右、御者各有明确的职责要求,申明奉命者将在祖庙受赏,违命者将在神社受罚——要么杀掉,要么贬为奴隶。

《汤誓》记载商汤讨伐夏桀的战前总动员。商汤,这位儒家所高度推崇的三代圣王之一也说过同样的话,而且强调了对违令者绝不赦免。据唐代官方解释,在夏启与商汤所发布的动员令里,声明,对待违令者不仅要杀其本人,还要株连其子。虽然上古的刑罚原则是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但在特殊情况下不妨有权宜之计,以杜绝人们违抗命令的胆量。(《尚书正义》之《汤誓》《甘誓》孔颖达疏)

军事行动,往往一人之行为关乎全军之成败,甚至关乎国运,所以在一般的认识里,军纪无论怎样严厉都不为过,但事情也并不尽然,隋朝战功赫赫的楚公杨素曾经向儒者王通咨询用兵之道,王通说:“行之以仁义。”杨素再问:“如何决胜?”王通答道:“莫如仁义,否则就会招致失败。”(《中说·问易》)王通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以仁义教杨素看上去简直是一介腐儒的空泛之言,然而历史上真有以仁义决胜者,汉文帝时的云中太守孟舒就是与孙武截然相反的一例。

其时汉文帝请田叔推荐忠厚长者,田叔推举已获罪免官的原云中太守孟舒。汉文帝诧异道:“孟舒被先帝任命为云中太守,历十余年,而匈奴一朝入寇却无力坚守,士卒无故战死数百人,难道忠厚长者也会驱使士卒送死吗?”田叔答道:“这正是孟舒之所以为忠厚长者的缘故。……当初楚汉相争,士卒早已劳苦困顿,而匈奴冒顿单于新近征服了北夷,进而侵扰我国边塞,这又是不得不用兵之际。孟舒深深体恤士卒的劳苦,不忍心驱使他们,然而士卒们争相登城死战,如同儿子为了父亲、弟弟为了哥哥一样,所以才有数百人战死,并非孟舒驱使他们身临险地啊。”汉文帝因此领会了孟舒的贤能,重新任命他做云中太守。(《史记·田叔列传》)

这样看来,无论民政与军政,儒家的无法之法皆可以游刃有余,然而幸或不幸的是,法律条文终究还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繁复起来,叔向为子产铸刑书所发出的悲伤预言果然有日益应验的趋势。平民百姓自动自发地学习法律知识,淳朴的村庄里开始出现以教授法律知识牟利的专业教师,民间的争讼之风越发难以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