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另一面是,一个人若想在精英阶层获得尊敬,那么他既可以在锦衣玉食中兼济天下,也可以在箪食瓢饮中独善其身;但是,若想在庶民阶层赢得尊敬,维持一份体面的生活显然是一个最为基本的条件。
庶民往往无缘亲见天子,却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宗室成员,设若这些宗室成员中的某些人过着和庶民一般无二的贫贱生活,后者最有可能出现的心态不会是人人平等的政治满足感,反而会因此轻看宗室,不再觉得自己和宗室成员之间存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连带着当然也会降低对天子的尊重。一国之政治倘若真的发展到这样的局面,那就真是礼崩乐坏、尊卑失序了,这是任何一名满怀真诚的儒者都不愿看到的。
是的,出于使社会和谐稳定的考虑,执政者必须清醒认识到庶民阶层的一项并不十分光彩的特质,即他们总是缺乏文化修养的。只看衣装不看人,只认金装不认佛,这是庶民阶层一以贯之的认知模式,他们注定不可能对颜回、原宪那样生活贫困的高洁君子发自内心地生出尊敬。所以高明的宗教徒哪怕明知道教义禁止偶像崇拜、崇尚众生平等,而为了传教的方便,他们还是会采取所谓的权宜之计,打造出金光万丈的偶像以供众生膜拜。
同样的道理,高明的政治家即便生性随和、简朴,也不肯摆出太多亲民的姿态,也晓得以宏伟的宫殿、华丽的衣饰来打造一副高高在上的威严模样。所以汉代名相萧何在民生凋敝的时候也要大兴土木营造宫室,为的是使人心有定;所以叔孙通为刘邦制定君臣朝仪,使这位草根出身的帝王接受那些原本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功臣“非常见外”的顶礼膜拜。
毕竟奴性是人类重要的天性之一,是牢固地镌刻在基因里的。只要不从道德角度考虑,我们就必须承认奴性是任何群居动物的一项生存优势,缺乏这一优势的群居动物是很容易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被淘汰的。猫科动物就缺乏这种特质,它们总是特立独行,而人类正如狼和猴子一样,必须成群结队,所以任何群居动物在一个组织里越是能够迅速找到自己的定位,越是容易服从首领(即该群体中最强的一员),其生存概率也就越高。对于这种情形,无论我们赋予怎样的道德含义,无论我们喜欢与否,它始终都是一种客观事实,无情地呈现于每个社会的每一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