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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想象永恒,无非是在时间的流逝中长存不灭。英国诗人马修·阿诺德在《隔绝:致玛格丽特》(Isolation: To Marguerite)里叙述了一则关于永恒的传说:

Back! with the conscious thrill of shame

Which Luna felt, that summer-night,

Flash through her pure immortal frame,

When she forsook the starry height

To hang over Endymion's sleep

Upon the pine-grown Latmian steep.

(回来吧,带着羞赧的战栗,

一如月神在夏天的夜晚

从纯净而永恒的天宇降临,

背离群星,在拉特米安峭壁的松林

俯瞰美少年恩底弥翁沉睡时的心悸。)

这几行诗说的是月神和恩底弥翁的故事:传说月神爱上了美少年恩底弥翁,却羞于表白,便将他藏在拉特米安峭壁的松林里,使他昏睡不醒。每个夜晚,月神驾着月亮车经过这里时,都会俯身下来吻他;而恩底弥翁虽然不会醒觉,却能在梦里感受这甜蜜而永恒的爱情。时间的步伐没有丝毫改变,但美少年的青春与容颜,就这样在时间中凝固。

能够战胜时间、通往永恒的,与其说是神祇的高超法术,不如说是迷狂一般的爱情。或多或少有一些艺术气质的人,总是愿意相信爱情可以战胜时间。

英国画家J.M.斯特拉德威克(John Melhuish Strudwick,1849—1973)有一幅《爱情与时间》(Love and time,约1888),画面上的时间之神虽然依然背生翅膀,手握镰刀,却不再以沧桑老者的形象示人,而是被描绘成一名俊美的青年。他痴痴地望着对面座椅上的少女,听小爱神在她耳边吹奏迷人的音符;少女的左手略略抬起,做出拒绝的姿态,眼神却证明她已陷入迷醉的沉思。她头顶的树枝与脚下的土地上都开出了不易察觉的白色花朵,而就在这无与伦比的恬静气息里,时间之神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停滞了下来。

[英]约瑟夫·诺埃尔·帕顿《拉特米安之梦》 Sir Joseph Noel Paton,A Dream of Latmos,1880 月神俯视着在沉睡中永葆青春的美少年恩底弥翁,恩底弥翁右手握着的羽箭表明了他的猎人身份。

[英]J.M.斯特拉德威克《爱情与时间》 John Melhuish Strudwick,Love and time,约1888

[英]E.R.休斯《啊,那地穴里的是什么》 Edward Robert Hughes,Oh What's That in the Hollow,1865 休斯的作品一般都是清新恬美的田园风格,这幅画颇显例外。画家意识到这样的作品缺乏商业价值,所以拿它去参加皇家水彩画协会的评奖。

遗憾的是,过于浪漫的幻想从来不能行之久远。在普罗大众的心里,今生今世的短暂是无可置疑的事情,如果真有什么可以永恒的话,只可能存在于死后那个无从验证的世界里。E.R.休斯(Edward Robert Hughes,1851—1914)画有一幅《啊,那地穴里的是什么》(Oh What's That in the Hollow,1865),画题取自英国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诗句。诗歌描写一对恋人沿着一条象征着世俗之乐的悠悠小径走着,遭遇了许多的怪相,其中之一是埋在地穴里的一具尸体:

"Oh, what's that in the hollow, so pale I quake to follow?"

"Oh, that's a thin dead body which waits the eternal term."(“啊,那地穴里的是什么,如此可怖,令我不敢靠近?”

“啊,那是一具枯瘦的死尸,即将进入永恒之境。”)

在诗人与画家乃至万万千千的基督教平信徒心中,死后的世界是一种有别于现实世界的永恒状态,有些人进天堂得永生,有些人下地狱受永罚。无论是苦是乐,都将是一种永恒的状态,于是时间正如数学里的正整数序列,起点是1,终点是无穷大。

但是,对于那些智识过人的神学家,如此这般的时间观念显然是缺乏说服力的,倘若受到异教徒的攻讦,被问到什么“这么说来,上帝是否也在时间之内呢”之类的话,要想给出在逻辑上无懈可击的反击确实很不容易,稍不小心就会陷入左支右绌的窘境。